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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前尘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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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日后,又是一场朝会,对于谢成光投敌致使全军覆没,谢明媚畏罪自戕展开讨论,从卯时到午时,只有一个为谢成光辩解的官员被革了职,才算结束。
大军回朝不过几千人,除去普通兵役外,中层军将们的身上也都是粪水,烂菜叶,作为主帅的谢成光只有更惨。
镇国公府门前更是惨不忍睹,皇帝迟迟没有正式宣判谢成光的罪行,不过他制造的舆论风波已经要把他们一家淹没致死。
方秀拿着绣帕一点点擦拭他的铠甲,眼前模糊不清,擦了好半晌也没见干净,谢成光颓废的跌坐在椅子上,无论谁说什么他都不应。
门外的百姓叫嚷了数十日,谢招摇次次趴在墙头上驳斥回去,这次不一样的是,一个不知道哪来的男人喊道“叛国贼家的小叛国贼,大家为家人报仇啊!”一个石子擦着他的额角飞过,血很快就流进了眼睛里,周围人见有人打头,都纷纷拿趁手的东西向他砸去,骂的也越来越难听。
接到消息赶来的方秀看见他身上的伤,哇的一声痛哭出来。
怪不得她这般失态,谢招摇出生以来,夫妻俩连重物都舍不得让他提,全家上下几百口人疼爱他还来不及,受伤更是没有的事。
谢招摇吸了吸酸涩的鼻子,伸出手给方秀擦眼泪“娘亲不哭,摇摇错了,是他们说了污蔑父亲的话我才跟他们吵起来的,娘亲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方秀心疼的把孩子抱进怀里,说道“娘亲没生气,娘亲是心疼你,瞧瞧这额头上的伤,这得多疼啊。”
谢招摇艰难的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一点都不疼,爹爹不是说过吗,男子汉受的伤,都是无言的荣誉,嘿嘿,我现在满身都是荣誉啦。”
方秀听到这话,蔑了谢成光一眼,又痛哭起来,把这几日憋在心里的委屈都哭出来。
谢成光双目无神,攥紧了拳头,走向府门外。
家丁焦急的拦住他“老爷,外面的暴民太多了,我们能解决,您先回去吧。”
谢成光轻声道“起来。”
家丁还要阻拦,被他又一声带着怒气的吼声喝退。
打开门,暴民们见着杀意骤显的谢成光都渐渐消减下了刚才的气焰。
他扫视一圈,目光最后停留在一个鬼鬼祟祟打算趁乱溜走的人身上,他往下走去,身旁的人不自觉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带着厚茧的大手捏住他的脖颈,谢成光冷冰冰的声音一字不落的传进他耳朵里。
“你奉命行事挑唆百姓,我尚能饶你一命,但你伤了我儿子,我今天不打算放过你。”
那人见状在人群里大喊着“镇国公打人啦!欺压百姓啦!”
谢成光不理,一拳一拳直击要害,打到后面他已经完全麻木了,身体靠着惯性一下一下的砸在他的面部,老夫人身边的侍女把他拉起,一行人拖拽着才把人弄屋里去。
侍女看了眼面骨粉碎已经看不出模样的人,正了正神色,转过身,说道“我是老夫人身边的侍女,出了这么大的事,老夫人也有几句话想让我带给诸位。”
“边关大败一事,我们都无比痛心,我家老爷的状态也未必比诸位好到哪里去,大家都知道我家老爷是个爱民如子的人,最是见不得别人受欺负,恨不得天下的苦楚都背负在他一人身上。”
“他常年领兵从无败绩,有他在,边关十几年都没有敌军来犯,可惜这次军中遇到了叛徒,我家老爷也受了重伤。试问,谁家真正叛国的人,会把自己一家妻儿老小扔下,又让自己险些丧命呢?”
百姓们听着也纷纷觉得有理,有几个醒过神来的也说“是啊,他家老夫人半月前还在街上施粥呢,谁家叛国贼对百姓这般友善啊?”
“镇国公护卫边疆多年,要投敌,早就投敌了,何必等到这时候呢?”
见形势扭转过来了,侍女又道“诸位别急,朝廷也还没查清楚,但我们也都相信,圣上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苍天有眼,真正的罪人一定会受到惩罚。”
百姓们散去后,侍女进了宅院,家丁们把门关好,该干嘛干嘛,仿佛刚才被骂的狗血淋头的不是他们家。
皇宫内,听完密探所说的之后,皇帝抄起手边的物件乱砸一通,殿内鸦雀无声就显的他暴躁的声音格外明显。
消完气,他思索片刻,说道“老二的药也应该吃的差不多了吧?”
张公公回了句“是。”等着皇帝的下文。
皇帝挥退殿内其余人,低声交付着。
不多时,张公公带着两箱子东西拜访镇国公府,谢成光在内所有人都很不待见他,连阴阳他的话都觉得浪费口舌而没说。
张公公递给谢扬鸣一个药盒,说道“二殿下,陛下说这是最后一盒药了,吃完您的病就好了。”
谢扬鸣无力的接过,面色沉重。
张公公又道“陛下相信国公爷不是投敌叛变的人,不过三司查的确实毫无进展,只得派奴才先送些东西过来慰问,让国公爷莫要忧心,安心养伤便是。”
谢成光哼了一声,满是嘲讽的语气说道“那还真是感谢陛下了,三司是查不出来,还是无人可查啊?”
张公公为难的说道“哎呦,国公爷可真是问错人了,朝堂的事,奴才哪儿知道啊。”
无意与他争辩,谢成光挥挥手,说了句“送客。”便离开了,这两箱子物件也被随意的堆放在库房某处,无非是些俗物,他连看都不想看。
前朝的风波不止,皇帝以暂避风头为由禁足了镇国公府上下,外界的事探听不到,谢成光也刚好清净了断时间。
民间渐渐不在相信挑唆者所说的话,内侍张公公每天都顶着巨大的压力,向皇帝汇报消息。
皇帝看着外面光秃秃的树,心生一计,眼里的疯狂和残暴几乎要溢出来。
转眼就是除夕,谢扬鸣吃了皇帝的药,身体每况愈下,今晨更是直接吐出血来,还是老夫人身边的大夫用药吊着才勉强残喘。
白日里,方秀领着两个小少年剪窗花,贴对联,系福袋,晚间又跟着侍女一块包饺子,玩着玩着两个小孩身上都是白乎乎的面粉,像个小花猫。
饺子下锅,全家人聚在前院等着放烟花,忽地从房檐上跳下来了众多蒙面的黑衣人,其余的黑衣人们踹开门,拔出腰间佩剑,没有丝毫犹豫,见人就杀,是奔着屠他满门来的。
谢成光焦急的拉着谢招摇与谢扬鸣躲在一处较为安全的地方,露出郑重又严肃的表情。
“等会爹把人引开,带着阿扬走!越远越好,走到没人能找到你们的地方。”
谢成光留下一句话,关上衣柜门,抄起剑把敌人往前院的方向引。
谢招摇本能的要跟着父亲一起出去,谢扬鸣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从后面死死的抱住谢招摇,几近哀求
“别出去,阿摇哥,别出去,别出去。”
“放开我!!我要去找我爹!!!松手!!!”
僵持不下,房门被人打开,二人都屏住了呼吸。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留在衣柜前。
忽地,柜门被人猛地打开。
谢招摇拔出匕首就要向前扎去,在看清人后停下手中的动作,委屈的哭了起来。
“莺莺姐………莺莺姐!快带我去找我爹!!!”
莺莺没说话,看向谢扬鸣“二殿下,夫人让我给您带句话,无论如何,求您看在谢家对您从没有怠慢的份上,照顾好我家少爷。”
谢扬鸣没有丝毫犹豫,极度坚定的说道
“请师母放心,扬鸣活一天,就会保护阿摇哥一天。”
莺莺跪下,重重的磕了个头,不依不饶道
“请二殿下发誓,用自己的命发誓。”
谢招摇不清楚二人在做什么,看着谢扬鸣抬起的手,他一把按下
“发誓,为什么?怎么回事?”
谢扬鸣看向他,目光带着浓浓的愧疚“阿摇哥,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刀剑击鸣的声响越来越近,莺莺站起来拉着二人就跑,每个路口都有黑衣人,像是把他们当成困兽,逼到一个笼里一起杀掉。
绕来绕去,再过一个拱门便是前院,谢招摇目光飘向那边。
谢成光月白的衣袍上沾了不少血,一人一剑杀了许多黑衣人。
领头的抓着方秀的头发,把剑抵在她的脖子上,缓缓说道
“不愧是常年领兵的将军,还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样儿。你杀了我那么多弟兄,得给我个交代。”
话落,寒芒乍现,一抹鲜红喷撒出弧线,方秀的头被他一剑砍落,身体直直的倒在地上。
三道撕心裂肺的声音同时传来
“情儿——!!!!!”
“娘——!!!!!”
“师母——!!!”
谢成光顾不得什么战术不战术,身上被砍了数刀,他依旧像是感觉不到疼一般,直直的往前冲。
年幼的谢招摇看见娘亲的头被人踢着滚了好几圈,他想上前抱住娘亲,却被莺莺拦腰抱起向晖园跑去。
视线的最后一桢,是谢成光跪趴在地上,怀里抱着他妻子的头,身上满是血窟窿。
“爹——!!!!!”
“娘——!!!!!”
他挣扎的越来越激烈险些从莺莺身上掉下来
“放开我!!莺莺姐!!我们回去保护爹娘啊!!我们为什么要跑!!”
莺莺强忍着哭腔,步伐越来越快。
领头的黑衣人踢了一脚谢成光的尸体,喊道“谢家通敌叛国,残害二皇子,今日我们势必要替天行道!”
他话音落下,黑衣人们杀的更凶
谢招摇的哭喊很快引来了他们的追赶,莺莺来不及回房里拿早就准备好的细软,借着熟悉地形的优势在晖园绕来绕去。
最终停在凉亭前,按下密道的按钮,把谢招摇二人放进去,转身就要走,被谢招摇拉住,他此刻一张小脸上满是泪痕,看的她心里密密麻麻的疼。
“莺莺姐,你去哪?!要逃命就一起走,我们一起走!!!”
莺莺是最守规矩的人,那是她平生第一次僭越,她伸手把谢招摇推进密道里,不舍得说道
“少爷,您可一定要多吃点,别委屈了自己啊。”
她按下关闭密道的按钮,猛地跪下,声嘶力竭又极力克制
“莺莺,拜别少爷。”
随着密道的门关上,发出一丝声响,她站起身毅然决然的走向正在发生暴乱的前院。
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她应该是哭了,自从被夫人救回来后,好像,好多年都没哭过了,最近的一次,应该是夫人生下少爷那天吧………
“夫人,等我。”
密道内,谢招摇拼命的砸门,可一点作用也没起到
“爹!!娘!!莺莺姐!!放我出去!!我们要死就死在一起!!!!”
他的哭喊声被厚重的石门堵住,谢扬鸣不忍,伸手拉住他的胳膊,试图阻止,却被谢招摇一把甩了下来。
一双眼凶狠的瞪着他
“外面那些人为什么是来替你报仇的?你来我们家!到底是干什么!!!”
“你说啊!!!!我们家欠你什么?!我爹娘欠你什么?!!我们还给你,你把我爹娘还给我,把我爹娘还给我!!!”
谢招摇凶狠的说完,蹲坐在地上崩溃大哭
“我要我娘啊——!!!”
谢扬鸣从始至终除了对不起,别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除夕夜,挨家挨户点起了爆竹,谢家的哀嚎声与漫天火光燃至天明时分,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掩盖。
天公不作美,大雪下了一个月,不周山脚雪白一片,两个瘦小的身影格外醒目。
“阿摇哥……咳咳……我们…咳咳咳……休息一会儿……咳咳咳,行吗?”
谢招摇的泪水被风雪冻成冰晶,不留情面的说道“别叫我哥,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
谢扬鸣呼出一口气,无力的倒在雪地上。
谢招摇堵着气,加快了脚步走着,不一会儿察觉到身边没人的气息了,他试探的停下脚步,一点声音也没有,回过头,不远处有一个鼓起的小雪包,他慌了神,向那处跑去。
“谢扬鸣!”
谢招摇喊了两声可他还是没反应。
他起身向前面走去,不一会儿又返回来,认命的背起他,跟他说话试图将他唤醒。
不远处出现一个破败的院子,他喊了几声,里面没人。
挑了一间还算干净的屋子,将谢扬鸣放到床上,屋子里设施齐全,连被子都有,就是落了灰,脏的他不想碰。
他脱下自己的棉衣盖在谢扬鸣身上,搓了搓手把他的脸捂热。
不多时,谢扬鸣醒了过来
“……阿摇哥。”
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谢招摇的眼泪几乎是一瞬便夺眶而出,他不得不承认,即使他现在恨透了谢扬鸣,但这是他在世上最后的亲人了。
“别叫我哥,我爹娘……只生了我一个。”
少年艰难的移着步伐走出屋子,留给谢扬鸣一个坚决的背影。
二人在废弃的义庄内生存数日,渴了饮雪,饿了就吃厨房里被遗留下来的米。
谢招摇始终没有对谢扬鸣说一句话。
朝廷派来的黑衣人不停的在寻找二人,终于在一个清晨沿着密道的方向找到了这里。
可以下床了的谢扬鸣穿着谢招摇给他的棉衣出来帮谢招摇劈柴。
“阿摇哥,你回屋吧,这些我来做就好。”
谢招摇不说话,拿着匕首抱着木头往前走,显然不想跟他在一块儿呆着。
“阿摇哥——”
“别碰我!!!”
谢招摇像是应激了一般,猛地甩开他的手,自己却没站稳跌坐在了地上,谢扬鸣走上前想扶起他,却被他仇视得目光逼退。
“对不起,我不是——”
眼前闪过一点晶莹的亮光,一支箭冲着二人飞来,谢扬鸣本能的挡灾谢招摇身前,黑影闪过,院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谢招摇看着倒在地上被一箭穿喉的谢扬鸣呆愣在原地,巨大的茫然无措将他紧紧包围。
“你……你为……”
谢扬鸣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他只能发出唔唔声。
谢招摇凑近“你要说什么?你想说什么?”
“阿……”
“什么,我听不清……你说的是什么……”他急的带上了哭腔,谢扬鸣抬起手给他擦去眼泪,嘴里发出一串唔唔声。
阿摇哥,对不起,别恨我。
“阿扬?阿扬!你别死,你别死啊!你不是想让我跟你说话吗!!我跟你说话了!”
还未从家人离世中醒过神来,谢扬鸣的死对他的打击程度犹如泰山压顶,让他喘不过气。
“啊啊啊啊———!!!!!”
这是一个平常到不能在平常的午后,谢招摇抱着谢扬鸣的身体,任由风雪冻僵他的身躯,麻木他的灵魂。
有些东西也在以看不见的速度,生根发芽。
庆安十年,谢家灭门后的第三日,朝廷在谢家库房里搜出通敌卖国的证据,一时间谢家又成为过街老鼠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