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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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元璇蓦地睁眼，眼前仍是白雾蒙蒙的一片。
她揉揉额角，头晕目眩的感觉席卷而来，像是做了一场荒唐的白日大梦。
一时间，她竟不知是过了一世，还是只过去了一瞬间。
“阿姐？”一道温柔和缓的人声自耳边传来。
奚元璇循着声音抬眼看去，用手挥了挥眼前的雾气，才辨认出：原来是奚疑道友。
她这才发现，自己正倚靠在河心巨石之上，奚疑道友半跪在自己身侧，眸光闪烁，满眼尽是关切之意。
原来，先前那忽起的大雾只遮挡了视线，并未将他们两个倒霉蛋从物理意义上分隔开。
她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这四方幻阵，确如她设定的一样，只是将人的神魂摄去蜃景之中。
此间种种，犹如亲历，却无伤□□、无损身躯。
奚疑温柔询问道：“没事吧？”
“没什么事。”奚元璇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摇了摇头。
可她的脑海中，还是不断反刍着梦境中的那些剖肝泣血的画面。
『救救她……救救她……』流珠的声音犹在耳畔。
奚元璇复又皱眉。
虚幻和现实的边界到底在哪里？
刚刚经历的一切，分明就是披霞的记忆重映！
想来应该是，流珠为了不让披霞魂飞魄散，便把她带着执念的一缕魂魄困缚在梦境轮回之中。
每当梦境行至尾声，便会坍塌破碎，又重新弥合修复，再造幻梦。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在命运的岔路口，披霞一遍一遍坚定地选择拯救她人，便只能一遍又一遍，痛苦地死去。
奚元璇的脑子，也彻底混乱了。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就算击碎梦境，就算踏破幻境。又如何判断自己不是身处于更大的“楚门的世界”中呢？
作为作者，她当然知道，这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用文字构筑的，幻想的，虚假的，空无的。
那自己现在看到的、听到的、嗅到的、感受到的所有，都是假的吗？
那些鲜活的灵动的善良的，奸邪的歹毒的凶戾的，也都是假的？
那创造出这方世界的自己，又是真实的吗？自己又是被谁创造出来的？
穿书的自己，是被什么高维生物给降维打击了吗？
之前自己二十多年的现代生活到底发生过吗？
会不会只是自己做的另一场梦？
她想不通，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奚疑凝望着她，如雪山海子般明澈的眼眸中闪过一瞬疑惑。
他微微俯身，柔声问道：“怎么了？”
眼前的，这样温柔的人，也是假的吗？
那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是真有点分不清了。
奚元璇泛起一丝苦笑，几乎快要溺毙在自己的混乱驳杂的情绪中。
可面对旁人的关心，扎根于心底的礼貌还是让她回复了句：“没事，让我缓缓。”
她抬起双手，用力握拳，直到感受到指尖嵌入掌心的痛，复又松开。这令她稍微对自己仍然活着有了一点实感。
奚疑却神色一凛，忙把手搭在她的腕上切脉，搭了右手，又搭左手。
许久，他才散去了紧张，声音柔和地说：“好。”
奚元璇鬼使神差地抬手，轻捻着奚疑身前垂落的几缕发丝，喃喃问道：
“你……是真实存在的吗？”
不待奚疑作答，她自己却忽然笑了，似乎也觉得问纸片人这种哲学问题的自己，十分可笑。
索性胆子大了些，她指尖松开他的发缕，又把手伸向了他大氅上那蓬松的毛毛，胡乱摸了几把，手感不错。
她又问：“或者说，你觉得，我，是真实存在的吗？”
也不知是在问他，还是在问自己。
奚疑的眼尾和耳尖，瞬间映出成片的红。他深吸一口气，轻轻笼住她的手，就像对待易碎的冰裂纹瓷器一般，轻柔，却谨慎。
“我们已经不在幻境中了，别怕。”
奚疑引导着她的手掌心，抚平自己刚刚被揉乱的狐毛，继而微微收紧手指，让她的手压在自己的胸口之上，柔声道：“至于你我，是否真实，需要用心感受。”
扑通、扑通。
隔着衣服，却能感受到他澎湃的心跳。
只一个动作一句话，便把奚元璇从存在与虚无的胡思乱想中拽了出来。
她抬头看着奚疑无比认真的神色，一时间有些目眩神驰。
半晌，她才猛地发觉，自己的行为实在有些逾越了！
自己在干什么啊！见色起意吗！
一瞬间，羞愧令她脸红得如同熟透的柿子，只能慌乱地错开眼神，嘴上胡乱打岔：“哎呀，奚道友，你的手好凉啊，这就是传说中的冰肌玉骨吗？”
奚疑不答，却只是笑。恰如春风拂面，冰霜消融。
奚元璇心如擂鼓，面上却一派镇定。她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顺势扇动着眼前的雾气，讪讪笑道：“今天的雾真大啊，对吧？”
奚疑也学着她的样子，并指扇动，微笑着“嗯”了一声。
奚元璇暗暗心道：随便吧！既来之则安之，管他什么真的假的！不过区区一本诞生于自己笔下的修仙文，背景设定、剧情和主要人物都了然于胸，作为创世神，难道还闯不得了？
何况，现实世界中哪有机会靠近这样神仙姿容的美人啊，更别提摸小手了。洒家这辈子，值了！
奚疑却只垂眸看着自己的手，面上那掩不住的微笑，恰似云破月来的惊艳。
忽闻头顶一声尖锐禽唳。
众人如醉初醒，似梦初觉。
连被敲晕了的王清泰也睁开了眼睛。
原本昏厥的宁焕玉也揉着额角，悠悠醒转。
云九遐清醒得稍早些，恰立于她旁侧，便下意识地弯腰，想要搀宁师姐起身。
宁焕玉却摆手，示意不要他扶，自己站起身来，轻巧得似是这河上的水风也助了她一臂之力。
不过，也正是这一低头，云九遐赫然发现——自己那早该被抽去为宁师姐缚目的襻膊，现下，仍在自己颈间随风飘摇。
无尽海、紫霞舟、鵸鵌翎、问心柱，方才发生的所有，就好像是众人共同做了一场梦。
梦中种种，皆为虚妄。
众人视线交汇，他们这才发现，他们已不在无尽之海，亦不在饮茶竹楼，而是正立于湍急水流冲击下的汀步石上！
原来，他们早在被漩河水气笼罩的那一刻，便已经步入了蜃妖的幻景之中了，难怪没费什么力气便找到了蜃妖之所在。
先前被宋止观一剑劈碎的小竹楼，想来，应该也是幻景演绎罢了。
步石之间，紧疏高低略有别，大小错置于水面，也顺势将几人分离开来：
奚疑和奚元璇一处，宁焕玉与云九遐一处，顾玄微和宋止观各自立于两块汀步石上，但相隔极近，跨步跃起便可互至。
而王清泰，独自一人斜斜地跪坐于一处，与其他人的距离稍远一些。
他的大半幅衣衫仍是湿漉漉的，也不知是入幻之前被蜃妖的术法浇淋全身还没干透，还是刚刚歪倒在这汀步石上，又被河中激起的水珠打湿了。
禽唳过后，汀步四周的水雾山烟也渐次消散。
奚元璇得以看清了周围，却不禁隐隐皱眉。
刚穿书，先是莫名其妙掺和进了“拯救河神新娘苏盈”的剧情线，被无辜连带着卷进了蜃妖的幻阵之中。而后，又是无端陷入披霞的梦境，得以窥见些许前尘过往。
而眼下，原本需要遍历的四方幻阵，竟只现其一，众人便可破阵而出、重回现实，立于漩水之上。
这些，都是偏离主线剧情的征兆！
她忧虑丛生，也不知道自己仅有的“熟悉主线剧情”，这点儿可怜的“金手指”还能维持多久。
“那是什么？”
众人循着宁焕玉的指尖望去，一条——准确来说应该是半条，破烂的小船，在水面上载浮载沉。
漩水，河如其名。漩涡密布，舟行必覆。
奚元璇遥遥看着船板那整齐利落的截面，她脱口而出：“是载着苏盈的那条船！”
闻言，宋止观飞身而起，点足立于那小船浮于水面的木板之上。他周身轻盈却沉静，好似一片落羽。
宋止观用剑尖挑起一片正红色的绸缎，边缘不甚规整，想来应该是苏盈挣扎之时，被船板刮擦下来的衣料。
他回身望了一眼顾玄微，顾玄微便抬手掐指，摇头道：“寻不到符箓的印迹，想来应是灵气散尽了。”
奚元璇紧握着拳头，指甲嵌入掌中，心想：坏了坏了，剧情彻底被自己搅乱了！
本应由云九遐在幻阵中窥到第四个副本【无迹雪原，冰封万里】中的逻辑漏洞，众人方才得以破阵而出。
而如今，只过了第一个副本，大家便莫名其妙地被甩了出来，根本没机会让他从构阵的核心逆推出蜃妖的位置来。
要不要直接告诉他们蜃妖之所在，以便推进主线剧情呢？
正当奚元璇思索之际，顾玄微忽然将视线定在她的眉目之间，扬声问道：“奚道友是如何知晓，乘船之人的名姓呢？”
糟了，更坏了！
虽然顾玄微笑得温柔和顺，眸中全无锋芒，可奚元璇却知晓，他定是对自己刚刚的言语，起了疑心。
说不定，他连怀疑自己实质上就是那该死的蜃妖的心思都存了！
奚元璇却不惊慌，坦然答道：“我与舍弟自芝阳城一路缘水而行，自是听到了些沿河百姓的街头巷闻。”
她言语笃定，盯着顾玄微的眉心，继续道：“怎么，这位河神新娘，不身着红嫁衣、名字不叫苏盈吗？”
奚元璇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主角几人在接下宗门任务的时候，只有一张人物小像和任务提要，压根儿不知道这河神新娘的名字。甚至连案件背景，都是靠着在奔袭途中紧急补课——听那外门负责采买的师兄的传音秘术，才略知一二。
毕竟，若非宗门长老一诺，谁会在意黎国芝阳城的一个凡人女子的死活呢？对他们而言，此番出行，与平时猎杀妖物没有太多区别。
只是这次的敌人更为棘手难缠罢了。
所以，在那蜃妖凄厉诘问“那苏盈呢？”的时候，众人的沉默，并不是无言以对，而是——压根没反应过来苏盈是谁。直到蜃妖说出“不救天下，只救一人？这就是你们的道？”的时候，他们才恍然，在心里将这“亟待营救的河神新娘”与“苏盈”这两个字划上等号。
“是我们闭目塞听了，惭愧。”
顾玄微只觉那匆匆瞥了一眼的碎布，红得扎眼，向着奚元璇周全地施了一礼。
“哼，罢了罢了，毕竟你们是宗门弟子，有的是峰主亲传，有的是世家嫡子，有的是天生剑心，自然不必与我们散修一般，”奚元璇斟酌了一下措辞，继续道，“幕天席地，抗尘走俗。”
闻言，太虚宫几人迅速对视，眼底隐约可见震惊之色。
奚元璇知道，此话一出，既把自己能够卜算神机的人设立住了，又把自己这“散修”与主角团的身份差距拉开了。
不过，恰好能给自己一个脱身的理由。
毕竟她也知道，言多必失。
疑窦一生，便如同种子破土而出，在内心生根发芽。
饶是奚元璇再周密的言辞、再精湛的演技，也抵不过对方反复的试探、来回的揣摩。
“如今既已破阵而出，在下与舍弟便先行告辞了。”
“前辈！”顾玄微急急出声挽留，连称呼都变了。
他一跃而起，在水面上虚踏了几步，落在了奚元璇与奚疑所在的步石之上，沉声恭顺道：“前辈离开前，能否替我们卜算一番，指点迷津？”
奚疑清冷的目光落在顾玄微身上。
顾玄微忽觉，此处的水风雾气，似乎更凉了一些，甚至让他生出了“这寻常的水上清风，或会变作扼颈的绞索”的隐忧来。
他不禁在内心发笑：怎么，自己不过是在那蜃妖的幻景中走上一遭，竟变得如此风声鹤唳了吗？
奚元璇还在忖度要不要直接给主角团泄底，顾玄微又开口补充道：“卦金，全听前辈的意思。”
顾玄微一口一个前辈，叫的奚元璇喜滋滋的，她便清了清嗓子，说：“那便用你那黄芽丹压卦吧。”
顾玄微瞳孔微缩，却还是笑着将黄芽丹躬身呈上：“前辈还真是神机妙算。”
奚元璇也不接他的话茬儿，只笑得从容，伸手将那瓷瓶揣进兜里，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漩河底，水君庙。”
闻言，顾玄微眉毛微挑，原本眸中透出的那几分惫懒，倏忽之间消失不见。
奚元璇眼见着天边阴云聚合，似有电光闪烁，也不敢多说，生怕自己言多必失，再遭雷劈。
却又怕自己表述不明而误导了主角几人，她还抬了腕，单指向下，虚点示意。
顾玄微身体微微前倾，一派恭顺知礼的模样，道：“多谢前辈。”
太虚宫一行五人先后跃起，皆落于一处较大的汀步石上。
宁焕玉似是想起了什么，复又飞身辗转，落到了奚元璇的眼前。
“璇姐姐，你说要给我的糖，还算不算数？”宁焕玉目光澄澈，仰头看向奚元璇，毫无寻常小女孩的扭捏情态。
换了别人，可能会在内心犯嘀咕，觉得她傲慢少礼。可奚元璇只觉得她天真烂漫、一片赤诚。
“给，别贪嘴哦，吃多了牙疼。”
奚元璇笑得慈祥，她伸手摸兜时才发现，方才因为紧张，自己的手心竟沁了层薄汗。故而，她先是手心向内，在衣服下摆处蹭了蹭，才从兜中掏出一把糖，递给了宁焕玉。
糖纸攥在宁焕玉的掌中，发出了窸窸窣窣的脆响。
“谢谢璇姐姐。”她笑弯了眉眼。
忽然，宁焕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在衣襟处一摸，拉出一枚系绳的玉坠儿。只见她指尖灵力流转，瞬时便从中拈出了一颗金色虎睛石。
那石珠通体圆润，有一圈带状弧光。
宁焕玉不由分说地将虎睛石珠塞进奚元璇的手心，便转身离开，宛如水涡之上的一叶浮萍。
“这个，送给你！”专属于少女的脆生生的声线，乘着水风，遥遥地送到奚元璇耳畔，“有缘再见——！”
奚元璇微笑着，挥手送别。
此情此景，颇有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既视感，怎能让她不掬一把热泪。
可她却没注意到，宁焕玉回首，却与奚疑的目光遥遥相对。
宁焕玉不惧奚疑眸中的点点寒光，只抬手捏着糖纸，对着阳光晃了晃，玻璃糖纸便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了七彩的光斑。
她微微一笑，如春桃初开。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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