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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雾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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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荒之东有城名雾隐。雾隐城东有家得胜酒楼。酒楼面积并不太大,但因正对着城东大门,主厨又酿得一手好酒,因此客源不断,在城中小有名气。
这一日,得胜酒楼的小二刚刚开门,就见东门外走进两位年轻公子。
灰衣公子拿着把折扇,一双笑眼,神态潇洒,着白衣者容貌俊美,风姿特秀,却是位四方仙境的仙人。
仙妖两族关系不差,雾隐城里出现个把仙族并非奇事,但小二自认为见过的世面不少,能俊成这样的仙人却是少见,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就这么一瞬眼的功夫,二人已经行到跟前。
灰衣公子对同伴道:“没得酒席办不得正事儿,你许久不来,先吃点东西吧。”
仙族青年道:“我只有半个时辰。”
灰衣公子道:“你这人就是扫兴,喝杯茶又能耽搁多久?”说着便拉同伴径直入了酒楼。
待小二回头将茶点细糕用托盘送上,两位青年已拣了靠门的桌子坐下,行动俱都干净利落,不带一丝绵软气。
此刻日方出,雾隐城天色澄澈,万里如洗。那灰衣公子见小二配的瓷器是雨过天青,盘中各色桃花酥、柿子酥、梨儿冻皆做得精巧可爱,便先挟了一块梨儿冻尝了尝,?诧异道:“咦?这时节居然还能弄到木灵菇?”
那白衣仙族青年却道:“是怀碧草。”
小二还在摆盘,闻言颇感意外:“仙师怎知这里头放的不是木灵菇而是怀碧草?。”
仙族青年道:“再好的木灵菇也没这股香气。你家大师傅修的可是水系术法?”
“仙师厉害。”小二忍不住要鼓起掌来,“这怀碧草都长在灵气充沛的大峡谷,还只在夏雨之后才冒出头,日出前就枯萎,要是黎明前采不到,就半点法子也没有了。就为了这点子香气儿,我家大师傅去年夏天天天天不亮就出门,也只捡到一小筐,耗了不少灵力才完好保存下来,可费了不少功夫呢。”
“我还当你真不食人间烟火呢。”灰衣青年奇道,又单挟了一块紫蓉糕伸向对面的同伴,“来,尝尝这里头又加了什么?”
仙族青年却并未伸手,只随便喝了口茶便放下:“玄佼公子此番是请我来鉴菜的?”
他神色寡淡,得胜酒楼的招牌玉壶春在他口中似乎与寻常白水也无甚区别。
玄佼叹了口气,不再玩笑,放下筷子正色道:“我排了新的话本子,你说的人没找上门,倒是遇上了几个莫名其妙的神族。”
仙族青年道:“他们找你的麻烦了?”
“那凤族能有几个是讲理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玄佼冷哼一声,“还好本公子吉人天相。”
仙族青年“嗯”了一声,并不放在心上:“上回给你的护身灵符别丢了。”
“放心。”玄佼一拍腰包,“都在这儿呢。”
二人正说着话,门外大街上突然走过数列人马。
最前端是数位上身涂满颜彩的赤膊少年,他们或手持法杖,或吹奏笛埙,十二名美貌少女紧随其后手提宫灯踏莲而来,每走一步,便有缤纷的花瓣自足下飞出,随风飘荡,少女们的中心,四匹灵兽拉着一座莲花状的白玉台缓缓前行,玉台上有纱质的帷幕垂下,泛着珍珠般细腻的光泽。帷幕之后人影幢幢,似有曼妙女子戴冠立于其后,美不胜收。
这队伍缓慢行过,一时间满街香风,沁人心脾。
仙族青年道:“这些妖姬是……”
玄佼恋恋不舍地目送那支队伍的背影:“这就是‘花弄影’啊。”
“花弄影?”
“‘花弄影’是雾隐城最有名气的歌舞坊,这段时日一直在为祁风会做预备巡演,至少会维持半个月,你要是能在雾隐多待上些时日,便能凑个不小的热闹。那坊主是我的老熟人,你报我的名字,说是我的朋友,还能有免费的酒喝。”
祁风节是妖界最重要的节日之一。每年都会有无数的优伶班子齐聚雾隐,在城中舞雩台遥祭先圣三皇,做歌舞表演,久而久之,便成了雾隐城赫赫有名的歌舞盛宴“祈风会”。雾隐城的祁风会大荒闻名,比西陵妖阙还要盛大,连妖君都赞不绝口。
仙族青年道:“听上去还不错,你要在此处观摩?”
“再说吧,我得先去趟倾雪阁,明曜那老妖怪答应我的香可耽搁好久了。”
“这样啊。”仙族青年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去的群妖,“记得替我向阁主问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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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胜酒楼往东三里,矗立着一块石碑结界,结界之内,是雾隐城主府。
日暮时分,两头健硕的云烟兽一前一后停在了门口。
兰昭翎拍拍身上尘土,道:“就是这里了。”
湄央施施然下了灵兽,有些慵懒地打了个呵欠。
夜阑城位于大荒西境,雾隐却在极东的神仙妖三族交接地带。湄央很久未曾出过外勤,颇觉疲倦,此刻见这城主府的气势却不由得在心底咂了咂舌,起了些兴趣。
要说妖界三百城的列位城主,众城主最羡慕哪一位,只怕十个里有九个会说是雾隐司城主。
六合生灵之中,妖族实在不是个得天独厚的种族,既不似诸神高踞天阙,受世人供奉,也不比魔族坐拥九渊,家大业大。大荒灵脉不比九重天渊丰沛,寻常妖族于修行一途要达到神魔那般境地都需付出加倍努力。
但大荒之中,雾隐位置特殊,独享一条奎山灵脉,灵力充裕,风调雨顺。自前代妖君隐穆君率阖族避世,迁居大荒以来,城中已安享数千年太平。
如今的雾隐城主名司彦,祖父是追随先代妖君避世的栋梁之臣,其父陨落之后,司城主婉拒了西陵妖阙的诸多封赏,只求能够继续主政雾隐,逍遥自在,妖阙欣然答允。
有无须与他人共享的灵脉供给城池源源不断的生机,又有先辈积荫,这位司城主可说是大荒第一富贵闲人。他本人相貌堂堂,又无须似其他城主一般殚精竭虑为治下妖族的发展寻找良策,平日里无事便是赏风赏月赏美人,是以城主们但凡说起雾隐司彦都只有叹息一声同人不同命的份儿。
只是,当兰湄二人站到司彦面前时,却无论如何不能将面前这个人同那传说中雍容无双的雾隐城主联系起来。
湄央忍不住传音给兰昭翎:“这就是传闻中的美男子?照我看连我们傀主也不如……啧……”
兰昭翎:“……”
撑腮坐在椅中的男人形容憔悴,神色愁苦,两位傀者被府中护卫领至他眼前时,男人抬眼一看,脸上郁色似乎更浓了几分,等到西境傀首主动亮明身份也半晌没有言语。
兰昭翎等了片刻也未见他搭腔,只得抬高音量再度拱手道:“傀楼兰昭翎与湄央奉傀主之命为大人效力。”
她有意在嗓音里释放了些威压,司城主就如从神游天外的境况中被唤醒一般猛地抬头,勉强朝她二人笑了笑,正欲答话,却突然又伸手捂住口鼻,艰难地忍住了一阵咳嗽,他握住身边的几案一角,连声叫道:“露佩,露佩!”
一名侍女从外间步入,将一盏异香扑鼻的药茶递过去。司城主将那杯茶一口气咽下,那张蜡黄而憔悴的脸上方逐渐多出一些血色。
待侍女端着空杯盏退下,会客厅里只余他们三人时,他终于长出一口气,做了个让两人入座的手势,苦笑道:“抱歉,近日见不得风……傀师比我想象中来得要快。”
兰昭翎道:“兹事体大,不敢大意。”
司城主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倦怠:“我所求之事,傀主可曾告知两位傀师?”
“大致清楚。”兰昭翎道,“但卷轴所载毕竟有限,当日情形究竟如何,还请大人再详细说上一说。”
司城主点头。
傀楼名声在外已久,这些年里,不少同僚的不便拿到台面子上的事情都交给了那位神秘的傀主处理,结果也大都令人相当满意。
原本他见西境傀首居然如此年轻,便起了些轻视之意。但这只言片语之间又见二女俱都气度沉静,举止从容,又略略放下一些心,从头开始讲了起来。
上月十四是司城主生辰,司夫人亲自为司城主操办了一台全家宴,等待开席时左等右等不见三夫人来,城主便遣了身边侍女去请,那侍女在三夫人的房里没找着人,便心想着去夫人们平日里最爱的花园里找找,谁知却在花园里找到三夫人身裹绫罗,面目狰狞的尸体。
那侍女吓得肝胆俱裂,立马跑回大厅叫人,等到众人一起前往花园,却见那花园中除了三夫人的尸体之外又多了她妖侍的尸身,那妖侍胸腹间多了条大大的口子,五脏六腑都被什么东西咬得稀烂。不少人当时就呕了出来。
诸人猜测有妖兽作祟,立刻紧闭府门,将偌大城主府搜了个遍。
城主府上的护卫修为不低,俱是一等一的高手,饶是如此,府中彻查数日,也没查出个鸟来,反倒是在这个过程中,又陆陆续续死了数位妖侍。
司彦成日担惊受怕,心力交瘁,身体一日日垮了下去。数日前,一直追查此事的府上护卫长也没了,司彦无法,这才一封书信找上了风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