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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我们一起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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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惊鸿一瞥,而是真真切切看到那人面貌的时候,胡蝶脑海中一下子就跃上了书中对那人的描述。
连清原,生于微时,凿壁偷光刻苦读书,终换得登于庙堂,官至拜相。
他是女主角周玉谣的忠实追随者,为大周复兴做出了不懈的努力,也是这本言情文里不可或缺的重要配角。
周玉谣拧着眉头:“这个穿大氅的男子看着不像是西都人。”
连清原年方二十,瞧着清秀俊逸,书生气质,他是标准的中原面孔,跟西都男子孔武有力的样子截然不同。
胡蝶暗自想,现如今周玉谣还未与连清原相识,他也不是当今丞相,一切都还为时尚早。
察觉到楼上的注视,拓跋岚仰头朝上看来,周玉谣眼皮一跳,立刻将窗合上,心头莫名的不安感更甚。
她气恼地背靠着窗,脸色不佳,自己好歹是堂堂长公主,怎么能惧怕于一外族蛮横之人,简直有失气节。
胡蝶将一切收之眼中,转身去收拾起二人的包袱,低垂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
入夜,驿站静下来。
周玉谣睡在里间的床铺上,胡蝶则照例宿在榻上,中间隔了一道屏风,不一会儿便听那边传来浅浅的呼吸声。
倏地,一张信笺从门底缝隙里塞进来。
胡蝶浅眠,听到动静,她原本阖着的眼缓缓睁开来。
雪白的纸片静静躺在地上,月光洒在上面,显得其极薄极亮。
这个世界果然还是按照她设定的那样朝前驶着,并无什么变动。胡蝶默默起身拾起信笺,又拿起火折子将外间的油灯燃起来。
刚燃起来的灯火不安分地闪动,照得整个房间忽明忽暗,里间忽然被褥翻动,胡蝶立刻背对着屏风,用身体挡住火光,几息后那边才又安静下来。
灯火映照着胡蝶的脸庞,她没有打开信笺去读上面的内容,而是毫不犹豫地将其一角往灯火上凑了过去。
纸上写了什么,她一清二楚。
而这些内容,都不该被人知晓。
她回头,这头烛火闪烁,那边却依旧隐没在黑夜里,透过屏风依稀可见床榻上身形隆起,周玉谣正安稳睡着。
即便她知晓这一切,也不过是徒增烦恼,什么都改变不了。周玉谣是她钦定的女主角,有着注定逃离不开的命运。
想到这里,胡蝶全然安下心来,她被烛火映照着的瞳孔冷漠得没有一丝情绪。
烧了吧。
这样她才有可能离开这里。
纸片缓缓靠近油灯,眼看着就要被滚烫的火焰裹挟进去,焦黑成烬,然而就在此时,胡蝶却停住了。
噼啪。
火舌忽地卷起,她迅速地收回手,一口气将油灯吹熄,被烤得发烫的纸片却是毫发无伤。
周遭暗下来。
胡蝶还站在原地,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如鼓点般越来越急促,一下一下敲打在脏腑里,震得头脑晕荡。
方才,她是怎么了?
好似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侵入了她的身体,它不会言语,却实实在在地告诉她不可率动。
那股力量强制勒令她抽回即将点燃的纸片,不容拒绝。
她紧紧捏着信笺,直到纸张发皱。
撕了它?还是干脆丢出去?
可每当她动了任何一个毁坏这张看似平平无奇的信笺的念头时,那种不由自主的抽离感便会再次涌上身体里来。
在她被当场割喉、血溅台阶的时候,在她将自己的脖颈送上刀刃的时候,在她被迫成为别人的时候,这种不受控制、不由自主的感觉便会主宰一切。
她什么也无法做。
胡蝶无神地坐在床上,只得将纸片收在了衣袖之中。
既如此,只有让它不见天日,让原本应该看见这纸上内容的人再无知晓的可能。
灯灭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胡蝶合衣躺在床上,几乎一夜无眠。
翌日。
她照常侍候周玉谣梳妆,或许是精力不足,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恍惚。
周玉谣见她拿着梳子插在发间,久久没有动作,神色关切道:“昨晚没睡好吗?”
胡蝶回过神:“没有。”
“是吗?昨晚上是有些声响,我好似也惊醒过两次,只是舟车劳顿,倒是记不清楚了。”周玉谣接过梳子,自己随意顺了下发梢,“这样就可以了。”
胡蝶轻点了点头,又去忙着收拾行囊,在此处不过休整一晚,他们今日便又要启程。
周玉谣盯着她忙碌的背影,缓缓走到胡蝶身侧,却见这个平日里再细心不过的人竟将未浆洗过的脏衣与干净衣裳粗略地叠放在一处,自己却并未察觉不妥。
她握住胡蝶的手腕,轻声道:“不急,歇会儿再收拾吧。”
胡蝶却浑身打了个冷颤,乌黑的头顶低垂着,一声未吭,仿佛周玉谣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周玉谣心中顿感疑惑,她又放轻声音,但语气却不容人质疑:“胡蝶,你抬头。”
胡蝶挣扎了一会儿,缓缓抬起头来。两人视线不过交汇了一瞬,她便又转过眼神。
见状,周玉谣问道:“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如今只余你我二人,你不必拘礼,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说什么?
干涩的嗓子下意识紧了紧,胡蝶听见自己的声音。
她从袖笼中抽出一张雪白信笺,“昨天夜里有人递来了这个。”
周玉谣愣了一瞬,将信笺接了过去。
随着那信笺脱离她的指尖,胡蝶僵硬的身体突地松懈下来,她连忙退后了几步,极力平复着异样的情绪。
周玉谣没有注意到胡蝶的异状,她没有多加思考便拆开了信笺,迅速读完了上面的内容。
实际上,信笺上不过寥寥几字,一眼扫过便过,可她还是反反复复瞧了几遍。
周玉谣面色肃穆,她先是抬头望了望依旧紧闭的门窗,而后捏着信笺低声朝胡蝶问道:“这信哪里来的?”
胡蝶答道:“昨夜,有人从门缝递进来的。”
周玉谣又问:“这信上的内容,你看过了吗?”
胡蝶摇头。
信笺没有落款,亦没有封口,寻不到来处,也不写去处。
她神色有些动摇,随手将敞开的信笺递给胡蝶,道:“烧了吧。”
胡蝶转身,重新燃起了烛火,很快纸片便化为了灰烬。
随着柔软的纸灰缓缓下落,胡蝶紧绷着的脸庞也渐渐松弛,那股力量似乎离开了,她重新掌控了自己的身体。
薄薄一层汗出在她后背上,粘腻火热,等到风拂过,凉意钻进衣裳里,又冻得她浑身一颤。
胡蝶回头,周玉谣立于半开的窗前,她纤瘦的背影隐隐泛着忧愁,似在思索,似在挣扎,一如这书中所写。
胡蝶知道周玉谣的选择是什么,那是这本书里身陷囹圄的纯善女主角必然的选择,不可更改。
就像她一样,身为女主角此刻依赖信任的贴身侍女,也有着她必须做出的选择,不可逆转。
这是她亲手定下的,这本书的铁则。
迁都的队伍又开始上路。
这一段,是颠簸山路。坐在马车里,外面哐哐当当的行路声恰好能隐住刻意放低的交谈。
周玉谣攥着手帕,似是下定了决心,她对胡蝶说道:“胡蝶,我们逃吧。”
胡蝶抬眸看向她。
周玉谣继续说:“送信来的那位,既然能成功助幼弟逃离皇宫,那这一次未必不可行。”
胡蝶尽力掩藏着情绪,她问道:“殿下,你可想好了?”
“自然。”周玉谣点头,“等到了洛城,拓跋岚全权掌控的地方,再想要离开就是难上加难。或许,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周玉谣回想起火烧金玉轩的那一晚,心头不禁又是一紧。
她拉着幼弟不断向前奔跑,黏腻的手心时不时令她感觉下一刻似乎就要被迫脱手,不安的心仿佛要跳出喉咙,灌铅的双腿越来越沉重。
深夜的宫道像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呼啸的风声在黑暗中肆虐,可她怎么都不敢停下,不能停下。
周玉谣猛然睁开陷入回忆的双眼,不!她再也不想经历那种生命被人掌控的感觉!
“逃吧。”她喃喃自语,又重复了一遍,仿佛在给自己肯定,“离开这里。”
胡蝶却一直沉默着,周玉谣轻皱着眉,问她:“怎么了?”
“若是……”胡蝶忍不住设想另一种答案,若是失败了,周玉谣该如何?可她终究没有问出口。
那个答案,总会有的,即便现在提前去问又如何?注定什么都改变不了。
周玉谣却接住了她未问出口的话:“若是什么?”
胡蝶笑了笑,她摇着头:“殿下,你既然做了决定,就让我代替你留下来吧。”
周玉谣一愣,随即变了脸色:“你在说什么?”
胡蝶答道:“由我掩护殿下离开,是最稳妥的办法。”
胡蝶简单一句解释,周玉谣却立即全然明白了她的用意,就算是夜里迁都队伍里每个时辰也都有值守的卫士巡逻,想要两个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很难。
可是……
周玉谣敛下眼眸,语气却很坚定:“不行,一起走。”
胡蝶心口一跳。
“上一次,我就不应该抛下你,害你受了那么多苦,差点丢了性命。”周玉谣一字一句说道,“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们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