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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同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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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同事的肢体接触将楼怯从白日梦中拽出。第一天入职就在同事面前发呆,他熟稔地把那些绝望的想法从杂乱的思绪里捡出,安在自己的脸上,带着惨白的面色,融入了一众麻木的同事。
从无光的小屋到明净的办公楼。他比任何人都渴望能融入这个社会。
但无论是学业还是人际往来,他从未感受过“合群”。拖着随时会发疯的大脑和僵硬的身躯,楼怯总是慢半拍。整齐前进的人群中磕磕绊绊的那个。像残缺,但眼睛无法体谅,只是一种堆积的情感,日积月累茁壮到山一样大。他就这么背着没人看得见的悲哀活着,每一个动作都像未上发条的生锈零件,运转勉强,发出的噪声更是让周围蹙眉。
但现实的涌动不会等待一个脱节的机关,时间照常流转,“暂时”的休息不过是逃避,换来的是越来越大的,无可逆转的裂口,他捧着褪色的自己,试图追赶澎湃发展的世界。但旁人跳跃或是欢笑,他要驱使自己干涩的肢体,继续惹人发笑。他给自己蒙上一层毛玻璃,所有目光都滤过,只剩下抽气的窒息声。
楼怯最终还是从年幼时长辈们的客套中走出,却又无法彻底和世界断联。半死不活在人世间喘气,活着只是因为没有契机死。为了活着找了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也仅仅是养活。薪水不够出人头地,不够他碰到“滋润”的边。
无法将这脱轨的现在甩给某个人,或是某件事。但要是说是这个世界的问题又显得是无能者的哀嚎——虽然可能本来就是这样。
一切的一切,造就了这个坐在工位上的楼怯。起名还是得挑点好的字啊,怯是什么好词吗?
“楼怯?”
“…”
他听到毛玻璃外有含含糊糊的声音。驱动上半身,他转头看见了一个人。
愿意和他搭话的陌生人,或许是工作上的事吧。毕竟楼怯没有任何外貌上出众的地方,黑发凌乱,只是简单用手理了理,刘海遮住眼睛,也顺便帮他回绝了乏味冗长的“办公室闲聊”和无营养搭讪。扁平的身材,撑起工服都不如商场里的衣架。个子不矮但总是驼着背,将清瘦的身材又弱化一圈——他是个不称职的alpha。
“嗯…楼怯?”
“什么…事。”
他的声带几乎在荒废的时间里退化,有些沙哑的声音似乎带着不合时宜的懒惰。楼怯终于扒开玻璃,向声源看过去。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身上的衣服很仔细服帖,头发似乎软软的,和草地相比,一定是他的脑袋触感更好。脸上带着有些拘谨的笑容,努力使自己表现得亲切,不会叫新同事抵触。他的确做到了,这个男人的身上有些天生让人无法反感的温和,一种不会被拒绝的婉转。
他看起来会有很多朋友。
楼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想。
“你是楼怯吧?我是咱小组的组长,代宥。称呼什么的随意,别叫’代组长‘之类的就好,听着怪吓人的。”
楼怯盯着他的表情,没有礼貌的注视。但也没有攻击的意味,只是很像动物那样的,打量没见过的生物。他注意到代宥的眼睛在他笑的时候眯起。
将自己的视野主动敛起,为什么要这样?
“啊…”
他没注意到自己的喉咙在震动发声。后知后觉让他将动物的眼神收回,换上不太合身的社交装束。
“我是楼怯,胆怯的怯…啊,你好。能叫你宥哥吗?不行的话就,组长。”
这句小心翼翼的话似乎有些出乎代宥的意料,他很快反应过来,又敛起自己的视野。
“不用那么紧张,大家都叫宥哥。我似乎确实比你大,就这么叫吧。”
代宥的声音顺着毛玻璃的刮花处,沁进去。然后把玻璃染了色。
代宥,他又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代宥是楼怯很喜欢的一种人,不为难他的人。
“好的,宥哥。”
楼怯也学着他的样子敛起视野,这应该是一种讨好的手段,像狗躺下,露出脆弱的肚子。他也把自己重要的,感知外界的手段收起来了,这样能证明我对你并无恶意吗?
“第一天入职。我先带你介绍一下公司吧。虽然可能人事已经说过了,但他和我说你好像有点没记住。我再说一遍,方便你回忆。以后不清楚的直接问我就好。”
好呀。好呀。
楼怯站起来,他比代宥高半个头。
代宥应该也是没想到楼怯比自己高,后退了半步,带着楼怯走出逼仄的工位。这之中并没有任何肢体接触,楼怯感天谢地。
在无聊的行走中,楼怯又回想起以前自己浑浑噩噩的时光。但代宥的声音总是领他出来,从楼梯边上金属的、冰凉的扶手。到怏怏的绿植,都给他带来了现实感。自己的身体和思想终于通过这些普通的事物被联系在一起。楼怯痴迷于这种寻找现实感的游戏,代宥的话语他只当做新手引导,具体内容他听得模模糊糊。他告诉自己要认真听,不然又会给代宥惹麻烦,但游离的灵魂只是堪堪被栓住。
楼怯有时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昏倒。
代宥的声音还在继续,他从中捕捉到了几个名字,或许属于某栋建筑,或许属于某条路。他费力地将这几个字记在自己迷蒙的脑海中。代宥不时会回过头来看看他,那时楼怯又会清醒过来,接住他的目光,一直到代宥自己感觉尴尬移开为止,然后循环往复。代宥对他的一些提问,他只是呼噜出几个音节作为回答。虽然代宥感觉到他似乎没怎么记住,但是在努力思考某些事情,便犹豫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打断他。
代宥一边说一边想着,没事,以后相处的时间还有很久,可以带他慢慢熟悉。楼怯。
楼怯在混乱模糊的脑海中整理出了一块空地,将代宥放在中间。那些不重要但还是得记住的名字放在周围。
像太阳系。
楼怯突然这么想。代宥在中间,别的东西绕着他转。
这个想法很有趣,但他灵魂的脚镣又松了一点。察觉到这一点,似乎下一步便是出窍,楼怯急忙又看向地面。但他脚一滑,摔在了地砖上。
代宥正带他到办公楼下认路,楼怯一摔让他格外着急。楼怯的摔倒姿势有些像低血糖等症状,他失去意识一般往前倒去,似乎是脸着地。代宥担忧看去,见到楼怯用手挡住,脸似乎没有受伤,但手已经开始出血,伤口还带着地砖上的土屑。
“这…你身体不舒服吗?还是什么,需要去医院吗?病假方面我去处理。”
代宥的声音敲着玻璃,楼怯迟钝的模样让他不安。新员工入职第一天就摔坏脑袋,这种事一定是能让他的运气守恒定律在几天后刮出200元彩票的程度。
楼怯回话的声音也怪怪的,像是把字在嘴里反复嚼了好几遍再念出来。“没什么事。消个毒就好了。”
代宥牵着他袖管将手拿到眼前。渗出的血一点点汇聚成血珠。
“还有别的不舒服的吗?药店不太远我现在去还来得及,你先上去等我好吗?”
楼怯看到他着急的样子,扯起嘴角。
好呀。
“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