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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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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叶摇芳。”
关于叶摇芳,孙听竹始终记得半个月前,乾安宫门口,她那古怪的样子。
叶摇芳被押在堂下,一抬头,果不其然,还是那副欲说还休的模样。
孙听竹压下心头的不适,刚想询问她与叶千寻的通信相关,便听叶摇芳疯了一般开口责问。
“听竹?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孙听竹瞪大了眼睛,狐疑地问道:“你为何这样问?”
叶摇芳听此,眼泪断了线。雾蒙蒙的眸子盛着悲戚,乞求一般地盯着孙听竹。
“你果然忘了……”
孙听竹皱了皱眉头,强忍住心中的烦乱。既然她不肯说,他就不问了,毕竟这个问题也与案件无关。
只希望接下来关于案件的问题,此人能如实作答,再不要答非所问浪费时间。
“叶摇芳,本官问你,太后平日待你不薄,戕害太后之歹心是缘何而生的?”
叶摇芳抽咽片刻,见孙听竹的眼神实在凌厉,终于讪讪地低下头,带着哭腔剖白道:“我、我是为了大人您啊……”
啥?!
孙听竹一口气没提上来,堵得脑袋嗡嗡作响,好不容易缓过劲儿,又发觉左右那毫不掩饰地异样眼神,心里也堵了!他自觉此刻约莫做什么都像掩饰,干脆叫了近侍。
“大人有何吩咐。”那近侍说话也有些迟疑。
该不会要把他们灭口吧!
孙听竹当然看出了他的不自然,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去请长公主殿下。”
“……是。”
“哎!去寿安宫请!”
……哎……孙听竹心里小人偷偷哭泣,他就不是做审讯的这块料……
孙听竹所言不错,刘红缨此刻确实快马加鞭赶到了寿安宫。一进寿安宫,她就变成了在长辈怀里撒娇的小娃娃。
“哎呦,我的福满!”彭太后一见刘红缨的衣角,便忍不住带着泪珠喊道。
刘红缨冲上前,把彭太后抱了个满怀。
“咳咳。”
一阵突兀的咳嗽声响起,刘红缨这才注意到,身旁明黄色的身影。
刘红缨急忙整理好衣衫,向万隆帝作了个大礼。
“哎哎哎,你这是干什么。朕就是提醒你,别忘了还有朕在这……”万隆帝一脸嫌弃,急忙将刘红缨拉了起来。
刘红缨狡黠地一笑道:“臣哪知陛下的心思啊~”
彭太后笑意冉冉,拉着鸳鸯姑姑假意斥道:“快看这姐弟两个,这么大了还拌嘴呢!”
万隆帝听此,胳膊一甩,扭头说:“朕可不跟阿姐一般见识,朕要说正经的了。”
刘红缨一听,收了嬉笑的表情,正色道:“陛下是想问叶家的事吧。”
万隆帝点头。
“叶家并非豪门贵族,祖上乃嘉元年豪门发迹,可叶府在明既有纫红丝为绳,密缀金铃,系于花稍之上,暗处更是私造几十里地道,连通瓶山,建庄园湖泊,仿‘要看银山拍天浪,开窗放入大江来’之景致。只一眼便知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这绝不是京都新贵能置办的。”
“何止啊……”彭太后轻蹙眉头,如远山之黛、如秋水之波就云牵雾绕,穨云駃雨。
“江中四姓:房、齐、陆、魏,皆有累世之财,却也不见得能造出这样的地道庄园……对了——”彭太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声线都有些发抖。
她第一时间看向鸳鸯,只见鸳鸯姑姑的眸子里霎时也蒙上一层晦暗。
“这只是个猜测……”彭太后闭上眼,似乎不愿回忆:“当年,应该是——庆安十五年左右,京城外曾发现两具携带大量□□的尸体。尸体一经发现便轰动全城,先帝当即派叶歙彻查此事……最后却不了了之。”
“□□!”万隆帝惊呼,转头与刘红缨对视,便都将多年前的案件与现在□□案件联系起来了。
“先帝接受了这个结果?”刘红缨问道。
彭太后摇摇头:“先帝不信,可叶歙呈上了渤青国的暗信,将那二人定为渤青国密探。彼时李杨李将军已耄耋之年、雪鬓霜鬟,无再战之力,又正是我国与渤青国和谈之期,若此事告知民众,必将引起轩然大波。这是先帝不愿意看到的。便就此作罢。”
刘红缨沉声道:“如今看来,那二人说不定是替叶歙修建山庄的工人。不要紧,我已派人细细搜查湖底和山庄,雁过留痕,他只要有所动作,真相就不会凭空而散。”
万隆帝点点头,看刘红缨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敬重:“皇姐,还好有你。”
此话一出,彭太后先红了眼眶,她紧紧攥住二人的手,温声慢诉:“本宫老迈,却也知道外头有多少人盼着你二人离心失和。经过这一遭,朝臣虽能看清你们之间的信任,看清挑衅你们姐弟、君臣之情的下场,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难保他们不死心。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只怕……”
万隆帝即刻说:“母亲,朕永不会猜忌阿姐。朕知道,是阿姐在,朕才坐稳了这皇位!就算阿姐要那把龙椅,朕给阿姐又如何?”
刘红缨破泣为笑,看着万隆帝就好像看着自家没长大的弟弟:“陛下这是什么小孩子的疯话!江山岂是手中把玩的物件?先帝立陛下为储,便说明了陛下才是继承这江山独一无二的人选。”
见万隆帝表情急切,刘红缨神色温柔,放缓了声音:“陛下的能力有目共睹,阿姐心甘情愿保护阿姐优秀的弟弟,保护乾国的圣上。阿姐从来不是昆山片玉、德厚流光之人,但陛下不同。阿姐不但是阿姐,也是陛下的子民,陛下的臣子。阿姐知道陛下的心意,但这种玩笑话,可别再说了!”
寿安宫一片亲昵融洽,太后初愈的身子好了大半,此刻更是活络。
“说到底,陛下与福满是如何锁定叶家的?”
太后目光灼灼,倒像是好奇地顽童。
刘红缨与万隆帝相视一笑,出言解惑:“一开始,陛下与我只是想借我暗度陈仓之举避免朝臣阻挠、试探有无通敌之人。其次是通过您装病,我假意暴露,暗示我此番是私自出京。这样,藏在暗处的人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不过我确实没想到叶家会动手。”
万隆帝点点头:“朕也不曾想过。可朕不止截获了他二人的信件,还跟踪叶府下人到他家的庄子,查获了数十株紫雪花。朕命人等交易过后再动手,只不过那老仆一见官兵便服毒自尽了。”
“那老仆我见了一眼,鼻梁高挺,眼皮单薄,身形修长,有几分像渤青国的人。”
“他叶歙享朝廷食俸,居然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太后气急,咳嗽了几声,把在场几位吓得不轻。
二人见此也不再说了,只检些有趣的给太后逗乐。说着说着,一半大的丫鬟急匆匆低着头进来通报。
说代大理寺卿孙听竹请求长公主相助。
刘红缨点点头,好像早已料到一般,淡定地起身,还不忘揶揄:“陛下您看,他果然不能胜任。”
“那你还求朕将他撤出□□贪污案……”
刘红缨形容腼腆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待刘红缨一走,彭太后的表情又苦涩起来。
“母亲这是怎么了?”
“陛下,你是好孩子,本宫看着你长大的……”彭太后叹了一口气,目光飘向远方:“本宫几乎从未对陛下和长公主说起你们的生母。”
彭太后泪光闪闪,向来慈祥温和的脸上浮现出向往和神伤:“朝迎捷报见斥候,遥听降幡出楼头。王城钟鼓宴鲸饮,醉里张灯月似弓。犹记朔风埋骨处,千里江秋遍哀鸿。而今瘦山旧寒流,不见当年芦荻秋。”
“母亲怎么突然吟起如此乐而悲的诗句?”
“你可知这诗的作者是谁?”
“不知。”
“是啊,在京都,无人敢提。这诗的作者是先帝心头的一块缺口,一根拔不掉的刺。是先皇后。如今,已经没人会做这样的诗,道出将士们的乐与悲了。”
……
大理寺,刘红缨收到消息后便快马加鞭地赶去。孙听竹也已经换了叶千寻提审。得到的结论是,口供与信件内容完全对不上,关于田庄的事情知之甚少,甚至不清楚有多少仆人。
他又提审了几个田庄里的农户,都说完全没见过小公子。不过,就连叶弃烟他们也说完全没见过。
“你怎么认为?”刘红缨并不诧异,只是专注地看着孙听竹的眼睛,似乎他的想法比真相更为重要。
孙听竹意识到刘红缨的不自然,他知道此事另有隐情,将叶千寻推为替罪羊是最好的方案,既能顺理成章怀疑到叶歙头上,也不会节外生枝。不过,他无法说服自己的心去跟随一出伪情:“臣认为,叶千寻不是与叶摇芳通信之人。”
“若本宫说他是呢?”
“此非事实。”
“事实是什么?”刘红缨的目光步步紧逼,令整个大堂气温降至冰点。
孙听竹迎上刘红缨的目光,毫不躲避:“事实要待进一步查察。”
“事实是,叶歙借叶千寻的名义给叶摇芳写信。没有人比叶歙更清楚自家田庄和他儿子的字迹。”
刘红缨扭头,冷眼看向叶千寻,嘴角勾起耐人寻味的笑,一步一步向叶千寻逼近,如同汹涌冷冽的潮水,要将他淹没。
孙听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站在距刘红缨身后半步的位置,拉住了她的手臂。
刘红缨顺着孙听竹的力气,反手捉住了他的手,待她蹲在叶千寻面前时向下一扽,孙听竹的腰身一弯,正好能嗅到她的发香。
“你说是吗?”她漫不经心地问。
“……是。”叶千寻应得心灰意冷。
刘红缨讥笑着起身,松开了孙听竹,挥挥手,叫人把叶千寻带了下去。
她回过神,盯着面色不虞的孙听竹。头微微扬起,眉峰飞扬,目光镇定自若,带着从未变过的自信与傲气。
“他承认了。这便是事实。”
孙听竹被刘红缨近乎冷漠的眼神压抑得透不过气,却还是斩钉截铁地说:“是、亦或不是。”
四目相接,大堂当空气都完全凝滞,门外风雨早就停歇,可却像转而下在此地。
半晌,刘红缨忽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