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翼之人》五千万里

11、第 11 章

　　赤岩目看着面前这名女孩，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但他对戴茜往往有更多耐心。戴茜是一个不爱说话的女孩，和他一样喜欢模型，而且比自己更有操作精细工作的天分。

　　赤岩目蹲下来，问戴茜：“什么？”

　　戴茜抬起头，看着赤岩目的眼睛，声音终于大一点了：“仓库，着火了。”

　　“……”赤岩目没想到戴茜过来是来给他这样一个消息，片刻后说道，“我过去。”

　　说完，便立即回到屋子，从修好的小木棍上取出钥匙。他动作很快，但有条不紊，随后便展开翅膀，从天空中俯瞰整个无翼之居的情况。

　　果然仓库在熊熊燃烧。住在仓库周围的人看起来已经知道了情况，正在仓库旁像蚂蚁一样来来往往，他们提着汲来的水去灭火。

　　赤岩目在着火仓库旁边的空地上降落。

　　赤岩目知道仓库中的情况，仓库中储存着剩余粮食的将近一半，这些粮食中还有三分之一属于膜翼人。其实，即使有这些粮食，也并不足够人类度过这个冬天，遑论这些粮食被烧掉。

　　这是今年秋冬的第二次火灾。

　　想到这里，赤岩目不仅开始疑惑。

　　虽然山林里时而会因为打雷或者干燥而发生火灾，但无翼之居并不常发生火灾。在十年中都没有发生过烧毁他们大半麦田的火灾。

　　那次火灾应该是以谭妮思她们家的麦田为起火点，开始蔓延，首先烧掉的就是她们自己家的私人麦田，以及无翼之居的公共麦田，也是无翼之居最大的麦田，所有人主要都是依靠着这片麦田而活。

　　那时候大部分的麦子已经被收割，晾晒在麦田一旁的空地上，而留下的麦茬，或者那些几乎完全成熟的麦子则失去了水分，使得火势以燎原之势蔓延。直到火沿着谭蓓拉家人开辟出的私人麦田烧到了她家门口，她才惊觉。

　　这一次仓库的失火，和在这之前的麦田的失火，这样不寻常的失火次数，会不会是人为？他的目的是什么？

　　会是人类中的激进派吗？烧去食物，当人类知道自己无法度过冬天，或许就会拼死一搏，想办法逃离无翼之居。

　　曾经也有人类用过很多方法尝试逃离无翼之居，那还是这一代孩子的奶奶一辈，那真是……

　　那一代的人类甚至还试图控制这里的守卫官，是的，就是他，当时他也是这里的守卫官。可是他们准备不足、配合散乱、力量孱弱，即使是两个成年人类也无法控制住他。

　　赤岩目注意着周围的环境，观察着周围那些步履匆匆的人，继续思考这次的火灾。

　　空中的视角或许会更好，但膜翼人做不到长时间在空中悬停，而且这里人来人往急着救火，或许他张开双翼就会不小心拍打到人。

　　赤岩目即使对这次火灾怀有疑惑，可当下救火是最重要的事，赤岩目确认了身上的钥匙，心中安定下来，决定把仓库起火的事先通知给那些还不知道的人。

　　他迈开脚步向空地走去，就在这时候他被戴茜拉住了制服的衣袖。戴茜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这边。戴茜抬起头来说：“赤岩守卫官……”声音还是很小。

　　赤岩目弯下腰来听戴茜说话。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感到自己的翅膀上一阵凉意，有人泼了液体在他的后背。

　　他正要回头去看，只听到戴茜陡然升高的声音：“小心！”猛然被戴茜向一边拉去，但女孩子的力气太小了，他几乎没有被拉动。

　　他先感受到的是一样东西砸中了他背后的膜翼，然后很快的，翅膀上传来热度，和灼烧的痛感。

　　他瞬间明白过来，刚才冰凉的液体应该是油一类的可燃物，而后来他们扔上来的大概是火把。

　　赤岩目反应很快，他迅速卧倒在地面，翻滚了几下，翅膀上的火已经熄灭。赤岩目感到背后仍然疼痛，既有被灼烧的痛，也有翻滚时压到翼骨的痛。

　　他红色的眼睛望向背后，看到的只有如常匆匆的手持水桶的人。他们就像变成了盲人，或者赤岩目就像经历了一场梦境，他们表现得好像刚才没有发生过任何事，谁都只注意到了仓库的火灾，而没有注意到赤岩目背上的这场小小火灾。刚才将燃料泼向他的人，和扔火把的人消失在了无翼之居的所有人类中，就像灰烬被吹散，融入到灰尘中。

　　忽然，赤岩目感知到有什么不同寻常。这种不同寻常很细微，似乎仅仅是周围空气的扰动，仅仅是他多年来作为守卫官的直觉告诉他的。

　　这种不同寻常就来自于他身旁的女孩。

　　他看向自己腰间，戴茜的手正触碰他腰间的钥匙。

　　赤岩目一把扣住女孩的手腕，神色似乎比平时更加冰冷：“孩子，不要在比你敏锐的人面前做小动作。”

　　赤岩目至少从戴茜偷他钥匙的行为中模糊地有了猜测：今天的这场火灾，以及点燃他翅膀的尝试，或许都是为了戴茜偷钥匙。

　　戴茜偷钥匙，是她自己决定的，还是别人计划的一部分？这场火灾是故意造成的，专门为偷钥匙创造机会？还是偶然，而戴茜从这个偶然中发现了逃离无翼之居的机会，然后顺势而为？

　　如果偷钥匙只是计划的一部分，那么这个计划应该是这样的：引发仓库火灾，点燃他的翅膀，趁他疼痛和恼怒的间隙，让戴茜来偷取钥匙。甚至戴茜的那句“小心”或许也计划中，让戴茜能被信任地待在他身边，也让他原本要回头去看的动作停了下来。

　　戴茜偷走钥匙后，就可以和点燃他翅膀的那两个人——泼洒燃料和向他扔火把之间，几乎没有时间间隔，应该由两个人完成——戴茜和那两个人一起离开，从大门逃离。那点燃他翅膀的就是戴茜父母？

　　不，或许这个计划不止两个人，但戴茜父母应该参与其中。

　　无论如何，他们的计划失败了。戴茜没有成功偷出钥匙，他们没有办法从大门逃离了。那么无翼之居的高墙，有没有办法从这里逃离呢？会不会他们有备选的计划呢？

　　飞上无翼之居的空中看一看很方便，可是赤岩目的翅膀刚刚受了伤，现在他还能感觉到翅膀上包覆的那层油状液体，散发出令人不愉快的气味。他可能一时间不能飞起。

　　赤岩目走到远离仓库一些的地方，试着扇动翅膀，感到逐渐暗淡下去的疼痛再次燃烧地更旺盛，他放弃了。

　　可是通过高墙的逃跑路线仍然徘徊在他心里。

　　他再次确认了一遍自己腰间的钥匙，一把不少，便和仍跟在他身边的戴茜说：“帮我个忙，去通知更多人灭火。”

　　戴茜时常垂下的头，再一次抬起来，看向赤岩目的眼睛：“赤岩守卫官，你要小心，保护好自己。”

　　赤岩目愣了一下，很快地说：“我没事。”

　　戴茜没说话，重新又低下了头，转身跑了。她跑得一直很快。

　　赤岩目打算绕着城墙走一圈去检查情况。

　　而在赤岩目离开的时候，有人跑到赤岩目身前，焦急地说：“赤岩守卫官，有人说看到了戴茜一家人在城墙边正把几节梯子绑在一起，他们是不是要从城墙逃跑啊？看到戴茜一家的那个人让我来告诉你，你快去阻止他们，如果他们逃跑了，我们就要被吸更多血了。”

　　这正是赤岩目在考虑的，可是有人来故意告诉他，他反而重新产生了怀疑。如果有人逃跑，剩余的人或许会被吸更多血，但同时，他们的食物也会变得充足一些。告密者所说的理由并不充分。不过，或许就是这样的，人类的不幸来自于比较——当所有人都一样痛苦，那么所有人的痛苦都将得到削减；当有人逃离了痛苦，那么逃离之人的痛苦，就加到了剩下的人身上，变得更为沉重。所以告密者说的也未必不是真的。

　　赤岩目没有立刻做出决定，他既没有立刻去到高墙便查看，也没有马上选择折回仓库，他只是远远望着着火的仓库。倏地意识到，明明仓库的火焰还没有被熄灭，可是仓库外围却已经看不到一个人了，和刚才熙来攘往的景象已经全然不同。

　　他感到逃亡的戴茜一家是一个假情报，或许是为了将他带离仓库？他需要去仓库那边探查真正的事实。
　　刚才和他说话的那个瘦小的男人跟在赤岩目身后，嘴里呼喊着“守卫官大人，城墙……”

　　赤岩目没有理睬，也不再犹豫，他转身大步向仓库走去。他的身边已经没有人类了，只有不远处的仓库炽烈的火焰向外辐射出热量。

　　忽然之间，砰！

　　一声巨响传来，这声音比暴雨中的惊雷更响。
　　仓库的木门向外飞出，一股热浪向赤岩目席卷而来，赤岩目真切地感受到了爆炸中心那强大的气压。

　　是仓库爆炸了！
　　仓库中有什么爆炸了！

　　赤岩目感到周围的一切声音突然消失，沉入了无边的寂静中，只有频率不变的尖锐嗡鸣声响彻他的耳畔。巨响之后的耳鸣。

　　爆炸的起源需要追溯到戴茜站在赤岩目面前，嗫嚅着说仓库着火了。
　　那时候，仓库的火即将被点燃，而费里西正质问他的母亲“为什么出了无翼之居要分开走”，赤岩目在努力听清戴茜的话，恶魔带着三个人类孩子在空中飞翔正去往图托姆平原。在这个无翼之居中、以及无翼之居外，谁都没有预料到这场即将发生的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