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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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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娘只觉浑身血液倒流,彻骨的寒冷蔓延至全身,她瞪大双眼看着屏风后的虚影,抱着孩子的手忍不住颤抖。
饶是白袍的一角已经展现在她眼前,她还是忍不住祈求:“千万不要是他。”
白袍人闻到屋内淡淡的血腥气,凭空拿出一把宝剑举到面前细细端详,轻薄的剑身在屋内散出幽蓝色的光,其上还有波纹流转,靠剑柄处刻两枚小字——沧海。
“灵娘,”白袍人眼神眸光冰冷,语气中暗藏杀机,“你们夫妻二人真是好本事。”
来自强者的威压毫不收敛地冲袭整间房屋,灯火骤熄,门窗噼啪作响,灵娘身上的妖气弥漫,这间失去结界庇护的房屋会招来很多修士。
“住手,算我求你……”灵娘咬牙开口,强忍着身体上的疼痛起身问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白袍人哼笑道:“我想要做什么?不若先问问你们夫妻二人合伙对我做了什么,真是好手段啊!”
话音刚落,他手中那柄沧海剑应声断裂,叮叮当当落在他脚边。
灵娘皱眉闭目,脑中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
那时丹阳城罹难,她急匆匆跑回家将段度藏进画中。
百川是故人旧物,其中蕴含的灵力高强,白袍人进不来,这是她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灵娘将段度安置在画中,正准备出画去应对来人时,段度突然拉住她的衣袖道:“灵娘,陪陪我吧。”
段度目露哀求,满含热泪,连带着拉着她袖子的那只手都在发抖。
“段度,你怎么了?”灵娘看着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忍不住害怕,伸手抚上他的脸颊问道:“你到底怎么了?不要吓我。”
他不说话,只是痴痴地看着灵娘,眼中满含不舍,他解下腰间的月牙铃递给灵娘道:“这个给你。”
灵娘将铃铛扔在一旁,声音带上哭腔:“你怎么了,你究竟怎么了?说话啊!”
段度伸手贴近灵娘的脸颊,哽咽道:“我娘留下来的那道灵力……散了!”
说完,他抽搐着吐出口鲜血,衣襟尽湿,灵娘不可置信地看着被染红的手指,只觉意识恍惚,下一秒就要昏死过去。
段度强忍着疼痛凑到灵娘面前,昳丽的面容落在灵娘的眸中。
这个动作灵娘万分熟悉,昔日她忙着酿酒时,他就喜欢这样凑到她面前,她就会不耐烦地将他推开,时间久了,段度便越发没脸没皮,非要讨个赏才肯乖乖离去。
段度替她拭去脸颊上的泪水,他不想看见灵娘这副模样,他甚至不想死在她面前惹她伤心。
“灵娘……娘子……”
他轻声唤她,灵娘紧紧地握着段度的手,生怕下一秒他就会离她而去。
“段度……我不想你死……”
长期压抑在心口的旧疾如排山倒海般袭来,疼得他浑身发颤,段度将额头抵在灵娘肩上,并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副脆弱模样。
他从未像今天这样痛恨过自己这副破烂身子,连与爱人相伴到老多是奢望,她那么好,他舍不得。
“可惜……”
段度将自己的本命剑塞到灵娘手中,灵娘哭着想将剑丢开,段度先一步握住她的手,逼着她收下这把剑。
“段家是京中有名的铸剑世家,这把剑,是……咳……是我父亲送给我娘的聘礼,剑上淬了剧毒,见血封喉,就是渡劫期修士……也无力抵抗……”
他父亲是个情种,对他母亲一见钟情后百般撩拨才得到他娘芳心,而后立马下聘,聘礼中便有这把剑。
少时他问为何要送一把淬毒的剑,母亲说:“你娘亲我剑术一绝,就是你父亲也不是我的对手,这把剑不是为了防身,而是他给我的保障,若是他负了我,我就会用这把剑送他去死。”
母亲说这话的时候眼眸中全是自信,信父亲永远不会背叛她。
父亲也独爱母亲,爱到在母亲死后为她殉情。
灵娘握着剑柄,闭目垂泪。
段度的身体在她怀中越来越冷,灵娘握着他的手试图将温度传给他,好让他离开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随着段度的手垂下,灵娘只觉天地崩塌,整个人好似麻木一般,眼角的泪也不流了,就那样僵硬地坐着。
“段度……”
她倏地扬起一个笑,如随口闲话般唤着他的姓名,期盼他能如往常那般回应她。
可满室空余寂静,静到让她难以继续欺骗自己。
段度的身体散作点点流萤,灵娘怔愣地看着几点微光融入月牙铃中,铃铛发出脆响,打破了这一室寂静。
灵娘将月牙铃捡起,如行尸走肉般在画中乱逛,她向来骄傲,从不肯在外人面前露怯,此刻却想要好好宣泄一番,烧刀子下肚,她再顾不得什么体面,将自己的痛苦一并宣泄出来,往后便不允许自己软弱半分。
她从画中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跟白袍人打架,沧海剑在她手中威力不减,剑招无师自通,与她合二为一。
白袍人难得施舍出几分好心,似是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格外不厚道,他刻意迎上沧海剑任其刺穿肩胛,伤口处并未渗血,而是沁出几点灵光。
灵娘将沧海剑拔出,伤口很快愈合,可沧海剑更快一步化作流光隐入他的身体,随着伤口愈合封存在体内。
沧海剑上是什么毒灵娘不知,但能让他如此大怒,想来厉害得很。
自从她知道自己有身孕后,便惴惴不安,想着依照那人性子必定会立即报复,可她等了多日也没来,便以为他会放过她们。
到底还是单纯了,这人睚眦必报,偶尔施舍一点善心也只是为了更好地玩弄。
若是之前她大可殊死一搏,可如今,她有了牵挂,便没了当初的决心,皎皎还这么小,若她死了……孩子怎么办?
沧海剑已被他设法取出,那毒不知伤了他几分,他又会如何报复?
“轰——”
面前的屏风四分五裂,灵娘紧紧护住怀中的孩子。
皎皎被响声吓到,在母亲怀里哇哇大哭,灵娘一边安抚着孩子一边防备着眼前人。
白袍人负手打量着眼前两个脆弱的生命,心中思考该怎么玩才有趣。
良久,他抬头看向窗外的滚雷,数道白光如流星般朝这里袭来,他语调轻快道:“灵娘,祝你好运。”
说着,灵娘感到怀中一空,抬头一看,皎皎如小鸡仔般被他拎在手里,孩子脸颊通红,显然是透不过气。
灵娘朝他扑过去大喊道:“把孩子还给我!”
“妖孽,还不束手就擒!”
排山倒海般的剑气凌空斩下,忘舟山上掀起巨大的烟尘,鸟雀惊飞。
灵娘看着孩子被白袍人带走,如失智般根本顾不得躲避,这一剑直直落在她身上要了她半条命。
可她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将孩子带走,又是无能为力。
愤怒,巨大的愤怒在她心口迸发,天道无情,将所爱皆从她身边夺走。
赤月一族,被天道划为妖类,是妖族中最像人的种族,但矛盾的是,赤月族法力特殊,最忌讳的便是与人产生纠葛。
可灵娘自幼时便对人世产生好奇,因缘际会下到了人间,她自认入人世以来并无什么过错,也谨记族中阿嬷教诲并没有错信旁人,为何她屡遭劫难,为何这些修士要对她赶尽杀绝。
红,满目的红充斥在她眼前,这是她第一次大开杀戒。
忘舟山上尸横遍野,血腥气浓郁到令人几欲作呕,灵娘无力地倒在地上,耳边传来熟悉的笑语:“姑奶奶,小人知错,快放我下来吧。”
她笑着喃喃道:“段度,姑奶奶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灵娘感到自己越来越轻,轻到能飞起来,她越飘越远,神识中一片混沌,远处亮起白光,灵娘本能地朝光亮处飘去。
灵光一闪,她便被困在自己最熟悉的百川当中。
百川在人世辗转,她也跟着看过好多人间事。
十七年过去,百川到了一位叫沐风的少年手里,看着他们阴阳两隔,心中难免怅惘。
又过了几年,她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许是母女连心,哪怕她没在自己身边待过一天,她也一眼就将人认出。
“皎皎……”
彼时她在漫长的等待中灵魂渐渐消散,连唤她一声都做不到,只能在心中表达着自己的思念。
在沐风与皎皎相处的那几年,灵娘也知道他将皎皎养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满心仇恨,杀人如麻。
没有得到过一点爱!
白袍人将段度变成抛弃妻女的恶人,把自己美化成救赎皎皎的善人。
杀人诛心啊!杀人诛心!
这一招太狠了!
灵娘想告诉皎皎真相,想告诉她爹娘很爱她,她的父亲没有抛弃她,若是段度知道她的存在,一定会很爱她。
我的皎皎啊!
这份爱让灵娘在百川中画出了一幅画,画上是他们一家三口在丹阳城游玩,这个画面灵娘午夜梦回时想过好多次。
画面就要成形时,白袍人又出现了,他手指沾血,轻而易举将画面更改,更添油加醋地告诉皎皎她的父亲是如何抛弃她,她的母亲遭到背叛后如何可怜,她又是如何的可悲。
皎皎更加疯魔,她发起疯便更沉迷于杀人作画,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这件事被沐风知道后,她被推入河中。
后来,灵娘被迫在画中沉睡,等她再次醒来,百川随着沐风进到圣佛寺,没过多久皎皎被封印到画中,她也终于有机会日日夜夜陪着自己的女儿。
可惜皎皎被封印在那一层画面中,并不能在百川中穿梭自如,她也去不到皎皎那里,只能遥遥看着她。
这一百年,灵娘费尽心力也无法更改白袍人那幅作伪的画,为防止皎皎耽溺于仇恨,她便在画的后面又悄悄续上一段,希望皎皎日后能看到。
幸而今百川器灵被杀,她们母女也得以相见。
诸多纷扰,皆有了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