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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议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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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邺是一个极度民主的国家,官/僚制度成熟,互相制衡,互相辅助,在外朝井然有序的体系外还设有内朝,也就是直属于皇帝的政事堂,许多关乎社稷的重大事件在正式讨论前都会由政事堂里的几位机要大臣和皇帝之间先达成一个大概的纲领。
几位皇子、王爷按图索骥,也各自养着一批谋士,在他们上朝递交奏折或是领了皇命处理事务前,都会聚集谋士于议事堂,听取众家意见,集思广益。
议事堂里诸位谋士的位置也并非随便安排,宋满是太子明面上送给闻君照的谋士,所以坐在靠近主位的第二个位置,以示亲重。
宋满边琢磨着怎么接近闻君照,边暗暗听着身边几位谋士的窃窃私语。
“你说王爷今日叫我们过来是要谈什么呢?我听闻昨日王爷上朝时圣上将都城防务的事交予太子和王爷共同督办。”
“这不摆明了惠王就是个空有虚名的副手么,你又不是第一天知晓王爷的脾性,他哪里有治理政事的能力,每次来议事堂不就是走个台说些空话。”
“可不嘛,他三请四催我们未时三刻到议事堂集合,自己反倒是姗姗来迟。”
“行了,都别说了,王爷他身份尊贵,总归不是我们这等白衣能非议的。”
“诸位,实在对不住,有些急事傍身,本王来迟了。”一道慵懒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宋满压平膝盖处的衣服褶皱,连忙抬头去看声音的来源——他的攻略对象。
这位纨绔王爷衣襟处略微松散,也不知是如何造成,踏进屋内的脚步虚浮,仿佛就要踉跄。
宋满视线上移,在看到闻君照脸时默默吸了口冷气:青年浓眉入鬓,下面是一双形若桃花的眼睛,鼻梁高挺薄唇微翘。
这是一张骨骼感重、极具压迫性的脸,但闻君照状似多情的笑眼正好冲淡了这份侵略性,反而显出几分人畜无害。
宋满向来帅而自知,他客观地评价,闻君照的容貌还在他之上。
人的好奇心让他们永远也拒绝不了一样危险又迷人的东西。
许是宋满盯着他的时间太长,闻君照像是察觉了他,目光对上宋满。
不知道是不是宋满的错觉,他觉得闻君照的眼里有一瞬的寒星,可等宋满再去探寻时,对方微眯着眼睛朝他勾唇一笑。
这浪/荡一笑活似看到了情人,宋满惊诧地别开脸,心道:这到底是谁在攻略谁啊。
宋满是个深柜,从没向任何人透露过他的性取向,也一直没有遇到特别喜欢的人。平心而论,单论长相和身材,闻君照从头到脚都是他的天菜。
系统啊系统,你挑宿主的眼神着实忒毒辣了,宋满道。
“谢谢你的夸奖,系统会再接再厉的。”刚才还噤若寒蝉的系统这时候倒是踊跃的很。
宋满嘴角微抽,心想自己带着这么个废柴爱听马屁的系统,未来的调度真是——充满了惊喜。
闻君照的出现果不其然引起了一阵哗然。
宋满听到自己左手边的那位长须谋士轻声哀叹说:“王爷这是又去哪里厮混了,带着一身酒味来议事堂,简直是岂有此理。“
宋满再次去看慢悠悠晃到主位的闻君照,根据谋士的话看见了他衣领处淡淡的黄渍,想来正是酒渍。
纨绔轻佻看着不假,但宋满暂时没看出他哪里身体孱弱。
好巧不巧,完成落座的闻君照陡然猛咳了几声,那阵势似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他好不容易平复了咳嗽,脸上的血色已经失尽,开口时嗓音也泛哑:“诸位见谅,今日请大家过来是想谈一谈都城的防务还有哪些方面可为,太子昨日将护城河的淤泥疏通的要务交给了本王,足可见他对本王的重用。”
“护城河的淤泥堆积时日已久,前两日的暴雨又使得河道格外脏。此事处理起来需要大批的人力,不知诸位谋士有何高见?”闻君照一脸骄傲地说起这事。
河道清淤在都城防务这个大领域里只是河中一粟,原本还竖起耳朵以为终于能大展才华的许多谋士都弓身埋头,心里为碰上闻君照这么个没有前途的主子愤懑。
一时间屋内是尴尬的沉默。
宋满读了十几年的书,从没主动举手回答过问题,此时也学着谋士们一不语二低头三装聋的糊弄大法。
心里被随机点名支配的紧张不自觉地滋生,他没忍住打了个幅度不小的寒颤。
闻君照环顾着日常哑巴的谋士们,眼底划过嘲弄,最终把目光落在低首的青年身上:“那就请宋卿做这个抛砖引玉之人吧。”
眼见得“幸运儿”不是自己,谋士们又开始低语。
“这位是前不久太子殿下举荐到府上的谋士,定然是有一腔真知灼见的。”
“太子的人啊,那肯定不简单。”
他们如此议论,想来偌大的议事堂里只有一位“宋卿”。
顶着一身鸡皮疙瘩,宋满起身避无可避地和闻君照视线相交,僵硬地说:“王爷抬举了,不才的确有些愚见。”
亖去的高中地理知识总是突然袭击人。
宋满咽下口水说:“河道淤泥处理起来不难,只需人用船只和简单的清淤工具,譬如短柄铁铲、竹箴捞网。麻烦就麻烦在现今是农忙之际,想要找到大量的人力并不容易。”
“嗯,本王也是这个意思,”闻君照偏头咳了下,唇色苍白,“宋卿有可行的方法吗?”
宋满点头道:“河道的淤泥其实可做肥料蕴养农田,王爷可借此噱头鼓励附近的民众出力帮忙,再予以适当的工钱,百姓想来不会拒绝。”
闻君照把着椅子的手敲了敲,好一会儿没说话,拧起的眉头昭示着他在思考大事。
宋满一股脑说完后,心里本来没底,可邻近的几位谋士都在小声附和,他便昂首挺胸等待闻君照的反应。
“宋卿果然是才华横溢,有卿如此,我复何求。“
闻君照深深地看了眼宋满,懒洋洋地宣布:“今日也没别的事了,诸位回去休息吧。”
话落,他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把手搭在侍从胳膊上,转身离开。
这就结束了?!从闻君照进屋到离开怕是连一刻钟都没有。
宋满瞪着眼睛看闻君照的衣摆在转角处消失,这才确信对方不是在开玩笑。
“唉,又浪费了老夫著书的时间。”老谋士捻着胡须,同身边的中年谋士抱怨。
“早知就称病不来了,”中年谋士将午时洋洋洒洒准备的策论塞进袖子里,“也是,早该习惯了,惠王何时正经同我们谈过理政之事?”
宋满将他们的话全部听了去,一时拿不准闻君照到底是本性如此还是有意藏拙。
他正琢磨着男主的“庐山真面目”,却被聚过来的几名谋士堵住:“宋公子方才的高见,真是令我等佩服不已。”
宋满眨了眨眼睛,应道:“各位谬赞谬赞。”他说的不过是最基础的办法,哪里有他们口中那般夸张。
记忆里宋满与眼前几位谋士都不相熟,他们总不能是专门为了过来夸他一番:“诸位同僚找我可还有别的事?”
那几位谋士不想他一眼看出,赔着笑说:“宋公子曾是太子殿下的人,不知可否帮我们牵个线?”
原来是为了这个,可惜他们找错了人,宋满可不觉得他能在太子面前排得上号。
宋满佯装失意地说:“并非在下不愿意帮衬诸位。在下原本确实能在殿下跟前说上几句,可一次议事时在下语出不当惹怒了太子,太子这才将我踢到惠王府来。”
宋满情真意切的样子令他们信了大半,为首之人不无可惜地说:“怪我们唐突,提起了公子的伤心事。”
“无妨。”宋满说退他们后万分心累地想:进入位面的第一天,他有在好好靠才华而不是颜值呢。
紧绷着的弦直至踏入自己的房间躺上床后才彻底放松,宋满自诩不是多么矫情的人,可这个他初来乍到的世界放眼望去波诡云谲,很难不令他杞人忧天:“系统,在吗?”
“宿主,我在的,随时为您服务。”
“你能陪我聊聊天吗?”
“抱歉,系统没有这个功能。”
宋满沮丧地抓过堆在床头的被子,把脸蒙进去。
他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浑身好似都没力气。方才应对事情时勉强还有几分精神,眼下躺在床上宋满又觉得那股不适顶到了嗓子眼,叫他整个人都昏昏沉沉。
与他几墙之隔的房间里,闻君照就着案上的烛火把纸条烧成灰烬。
指尖拿着纸条的部位几乎就要抵到高温的炙烤,他才没事人似的撤开手。
“西侧屋子最近有什么动静吗?”闻君照站在明灭的灯火旁,脸上没有丝毫适才在人前表露出的玩世不恭。
阴影里的人回道:“他那一切正常,殿下可是有什么发现?”
“他今日瞧着不太一样,”脑海里闪现过青年黑白分明的眼睛,闻君照说,“皇兄倒是会挑人。”
宋满在堂上侃侃而谈的模样像块洗尽铅华的璞玉,十分夺人眼目。
“你帮我继续盯着他,他不是个本事小的,一有异动便来汇报。”闻君照嘱咐道。
“殿下,有一句话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闻君照听出他话里的波澜,扭头调侃说:“不知道该不该讲就别讲了,省得我心烦。”
男人不善言辞,平直的嘴唇绷紧。
“说吧,我听着。”闻君照没接着逗这块“木头”。
“那个药久服伤及脾胃,殿下本就……”
闻君照轻飘飘地打断他:“我心里有数。“
宋满半梦半醒间,感觉身体里上演着冰火两重天,一方热焰烤得他口干舌燥,另一方冰气顺着脚底侵袭上来,使他整个脊背都挺不住地颤抖。
牙齿上下左右相磕碰的声音“嗡嗡”的,吵得他心脏直发慌。
然后,神思迷糊的他被人用力晃醒了:“公子,公子!你身上怎么如此烫!”
小稚原本是过来送晚膳的,哪想床上的宋满脸色惨淡,冷汗满额。
宋满全身仿佛在水里过了遍。
睫毛也被汗水糊湿,擦不去的水雾挡在眼前,让他几次凝住心神才看清眼前的人是小稚。
混沌之间,宋满对人挤出一个“放宽心”的笑容,尚存几分清醒的念头想自己不至于才到新的位面就又得了什么不治的重病。
他想说“你帮我唤个大夫吧”,可喉咙竟发不出一点声音。
强撑的精神难以维持,宋满无力地阖上眼睛躺了回去。
宋满发热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闻君照耳朵里,闻君照眼皮一撩,半晌道:“叫刘大夫替他好好看看。”
“毕竟是太子的人,面上的功夫得做好。”
闻君照倚在窗棂边,看外头的石砖路被皎皎月光照得青白一片,那束冷光反射至他黑洞似的眸底,没了踪迹。
他为什么会对一个才见过几面的人有恻隐之心呢?
闻君照眉眼间染上疑惑。
恍惚间,宋满听到有人在他的床边说话。
“大夫,公子他怎么样了?”
“不必担心,这就是寻常的寒症,喝了药闷出汗就好。”
“公子为什么会突然染上寒症呢?”
“两日前刚下了一场暴雨,雨水将城北的桥都淹了去,今日却又让人走两步便满头大汗。这几日的天气忽冷忽热,一时不察吹了风染上寒症是常有的事。”
“是了,公子这几日午睡总是不盖被子,想来便是这样受了寒。”
“这一宿你多看着他些,隔段时间就用棉布给他擦擦汗。不过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段时日得注意不要再受寒。”
“好,我随您去抓药。”
后来,小稚应当是喂他喝了药,宋满清醒的时间不多,又抵不住睡了过去。
今夜明月高悬,宋满屋子檐上,盯梢的青竹在小稚走后悄然来到榻边。
木榻上的宋满睡得并不安稳,双手紧揪着被子像是梦魇,青竹俯身凑近去听他的呢喃:“一定……一定……”
他的声音细若蚊虫,又因病粘连沙哑,青竹只好把耳朵再贴近几厘:“一定要保护好……闻……君照。”
青竹皱眉离开屋子,几个飞掠进闻君照卧榻处。
“他真这么说?”闻君照挑眉道,这实在是个难以置信的消息。
“属下起初也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他又说了一遍。”
自小习武的青竹听力要好过大部分人,闻君照清楚他说这话的分量。
“嘴巴倒是牢,”闻君照神色难辨,“这几日你先不必盯着他了,冀州那边有来信,说是大雨冲垮了堤坝,你去一趟予凌霜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