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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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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勇回来后,我按部就班地将菜端上桌,一锅面、一叠酱菜、一道炒菜,只是少了鸡蛋。
“一桌上是半点荤腥都不沾!老子是要戒荤成佛吗!”他还是那个怒气冲冲地模样,“你天天在家里不做事,我在外面累死累活挣钱,回了家还没有肉吃!”
又是这句!又是这句!
我在家是我想的吗?我在家不做事那你面前的饭菜是谁做的?
你在外面累死累活的挣钱不还是穷的叮当响!
难道要让我给你变出肉来吗!
愤恨让我逐渐扭曲,但我不敢表露分毫。
同时让我觉得可悲可笑的是,我居然已经习惯了他的恶言相向。
“我下午约了杨婶子去别家要点肉回来。”我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将所有仇恨都埋藏起来,“晚上烧肉给你吃。”
“杨婶子?对门的?”
说曹操曹操到,院子的铁门发出了十分厚重的声响,一道女声紧随其后——
“诶——小虎他妈,我收拾好了,你好了没?我们啥时候去啊!”
我终于放下悬着的心,对张勇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婶子来催我了,我去看看。”
张勇难得地没有制止,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
我快步出了堂屋,上前道:“我还在吃饭呢,要不婶子进来再吃几口?”
杨婶子往大敞的堂屋瞄了一眼,“你男人也在?”
紧接着摇手:“不不不,我吃饱了,你收拾好再来我家找我吧!反正就在你对门,近的很!”
说着作势要走,我连忙拉住了她:“婶子,你真的不进来吃几口吗?”
杨婶子推脱,声音也变大了:“不了!一会你吃完再来找我吧!”
我做不舍的模样:“那好吧。”
回到堂屋,张勇已经将猪油炒菜干光,酱菜也不剩多少,只有锅里的面条还留有一些。
“妈,吃面条。”
小虎指了指面条。
张勇瞥了我一眼:“对门的那个叫你去哪儿要肉啊?”
我装作回忆的样子,“好像是什么……范、范什么的吧?”
“范家!”张勇道,“你知道范家在哪吗?”
“在哪?”我反问,“不过不知道也没关系,杨婶子说她带我去。”
张勇紧紧地盯着我。
他眼睛里犀利的探究对上我这强作镇定的茫然。
我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禁紧紧蜷缩成了拳头。
一时间只有我一个人感受到的火花噼里啪啦地炸开。
蓦然,他嗤笑了起来:“量她不敢,你也不能。”
嘀咕完后又埋头吃起面来,一边道:“你给我刷完碗再去!”
原本紧绷的身体顿时松懈下来,我慢慢松了拳头,背后早已一片湿冷。
还好,他暂时没起疑心。
我这回连钱都不翻了,洗完碗筷直接去对门叫了杨婶子。
如果说上次失败是因为我卷走了钱又是独自一人前往,才引起了张勇的疑心,那么这次,我既不带钱走,也不是主动前去,还受一个某种程度上和他一致战线的妇女变相看管——张勇是不是就不会立刻发现疑点,再带人来捉我?
我和杨婶一路走了出去,这路上虽然我是胆战心惊,但好在没出什么幺蛾子。
范家在村口开了一家杂货铺,卖些糖果、酒水跟调料品。我们到的时候,刚好见到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女人死猪不怕开水烫似的躺在杂货铺前,无论那个站着的女人如何啐骂都不肯动一动。
杨婶子在我耳边小声道:“这女人以前还是靠算命过活的!谁知道呀,算谁都算不到自己身上,自从她丈夫儿子死了,就整天疯疯癫癫的。”
范家嫂子对女疯子显然也是十分不耐烦,杨婶子见状,上前踢了一脚躺在地上的女人,转头说明了来意。
见那女人身上脏污不堪,我实在于心不忍,若说能够,谁愿意这样过的生不如死呢?
“肉啊!”听完杨婶子说完,范嫂子眉眼间扬起一丝趾高气扬,“怎么一个个张口都是来要东西的啊!”
“合着看我们家有点钱,就上赶着占便宜了呗!”
杨婶子腆着脸笑道:“这整个村里,就属范嫂子家最气派,是不是?要说谁最大方,也只有范嫂子了!”
范嫂子哼了一声:“二两肉,不能再多了啊!”
她转身进了杂货铺后面的小屋。
“诶诶!好!”
我退了几步,在那个疯女人面前蹲下了身子,拨开她枯燥的头发,轻声道:“你还好吗?”
头发底下,女人的容貌十分平凡,又不知多久没洗过脸,斑斑点点的泥巴遍布脸颊。
她的视线在接触到我时明显一顿,瞳孔紧缩,继而紧紧抓住我的手,睚眦剧裂道:“不可能的!”
我愕然。
“什么?”
“你不可能离开的!”
她的声音把杨婶子吸引了过来。
“你怎么还搭理这女疯子!”杨婶子连忙过来,但碍于女人的疯劲儿又止步于几步之外,只是嘴上不停,“这疯子要么不说话,要么就跟酒晕子一样胡言乱语!”
女人还是不肯松手,干枯的手指抓的我的手腕一阵疼痛。
范嫂子也出来了,见状又啐了一口:“这疯子真是晦气!动不动就躺尸咱家门口!”
我被女疯子一把拉到地上,狠狠摔了个狗啃屎。
她在我耳边仍是重复那句:“你不可能离开的!”
她的眼睛黑少白多,又瞪的大大的,说话一字一顿,嗓音低哑,像是在恐吓,像是在威胁。
我心中恐惧感不断攀升,正要细问,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轰鸣。
糟了,快下雨了!留给我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范嫂子惊叫:“哎哟!这天!”
说着,她把装着肉的塑料袋塞到杨婶子怀里:“你们快走吧!马上下大了!”
确实!马上下大了!再不走我要来不及了!
刹那间,不知哪来的力气,我一把甩开女人略微松懈的手,趔趔趄趄地站了起来。
她却仍在地上凄厉地喊:“你命中注定如此!你走不了的!”
压下强烈的不安,我置若罔闻,拉过杨婶子往村外走。
这时间乌云密布,人人都忙着往家跑,村口附近自然没人。
“你往哪去?不回家去?”
走着走着,杨婶子狐疑又不解。
“找东西。”我蹲下身,仔仔细细在芦苇丛里找着。
“你找啥啊?马上下大雨了!”
她刚说完,又是一阵雷鸣。
“找到了!杨婶子,你过来看!”我指着芦苇里的某一处,欣喜道。
“啥呀?”她走了过来,和我并肩蹲下,伸长了脖子往我所指的方向看去。
我起身,不动声色地走到她背后,高高扬起手里的石头,朝她的后脑——
砸去。
噗通一声,杨婶子摔进了芦苇丛中,后脑上流淌的暗血慢慢渗进了这片土地里。
我取出藏在怀里的绳子,将她的手脚牢牢绑住,又从口袋里取出一片从张勇家里带出来的胶带,贴在了她的嘴上。
对不起……对不起……
我眼中含泪。
我知道你肯定会去和张勇报信,但我终究不想埋没在这个小村子里。
在村子之外,我还有我的父母,我还有我的朋友,我无法割舍他们。
也无法甘愿做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
所以我别无他法。
在一个暴雨将至,分不清昼夜的情况下,把一个女人捆绑后藏进芦苇丛里,恐怕即便是她醒了,也很难及时被发现。
而这无疑为我的逃亡多争取了一些时间。
我还是不敢走石板路,将鞋拎在手上,在泥土路上赤着脚。
大雨冰凉,狂风呼啸,我一边落泪一边飞奔,不敢回头。生怕无意间的一次回头,张勇带着人再一次出现在我身后——那些男人脸上满满都是猫捉耗子般的玩弄,在电闪后带来的刹那白昼间,显得如此清晰、如此可怖。
这次……一定要逃出去!
一定!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两个小时,也许是三个小时,在县镇的轮廓与人声终于隐隐若现的时候,我忽然发觉雨竟然停了。
我错愕极了,抬头望天,天空还是一片迷朦,但的确不再下雨。
可我耳边为什么仍有雨声?
难道——?
这个认知给我带来了莫大的欢喜,我终于鼓足勇气回头,果然,仅离我一米远距离的区域,仍是滴滴答答下着雨,而我所处的位置,恰好过了雨区,临近雨区与非雨区的分界线。
我……逃出来了!
我不禁微笑,但微笑还是不够,我便哈哈大笑,但笑着笑着又哭了,从一开始的哽咽,再是中间的抽噎,到最后崩溃的嚎哭——滚烫的泪水再不是为了疼痛而流落,这一次,终于是喜极而泣了!
擦了擦眼泪,我穿上鞋,往镇子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