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雁归》霜景行

14、第十四章

　　芙蓉园内有一湖，名为镜湖，因湖面清透似镜而得名，湖心还有一亭，需要游船才能登上，算是个赏湖的好去处。

　　钟月第一次来芙蓉园，对这镜湖自然好奇，拉着楚思瑶就要去看，楚思瑶反正也无事，便由着她去了。

　　却不想二人才一走到镜湖附近，远远地就瞧见湖边站着四男两女，似乎正在争论着什么，声音远远地飘过来，叫人听得并不真切。

　　钟月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两名女子原来是沈知霜和她的侍女，而那四个男子钟月并不认得，只瞧见为首那人长得人高马大，身穿华服，想来也是哪家的少爷，而剩下的三人穿着布衣，大抵是那少爷的小厮了。

　　只是那三人正围着沈知霜，她的侍女挡在她身前，一副要护着自家小姐的模样，显然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那不是吴尚书家的废物儿子吗，”楚思瑶显然也看见了远处的几人，嗤笑了一声道，“怎么去招惹丞相家的女儿了。”

　　钟月想起方才在宴席上，楚思瑶好像提到过这么一号人——风流成性、后院妻妾成群的废物吴南骁，原来就是这位。

　　“看来是宴上酒喝多了，瞧着人家沈姑娘貌美便犯了老毛病……”楚思瑶一句话没说完，就看身旁的钟月一副要往上冲的样子，当即伸出手去拽住了钟月的手，问她，“你做什么去？”

　　钟月只远远看一眼就能看见那吴南骁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再联想到楚思瑶对他的评价，自然明白他是喝醉了见色起意，当下便想过去帮沈知霜一把，哪知身旁的楚思瑶却说：“让我的侍女回去喊人来帮忙就是了，你掺和个什么？”

　　楚思瑶又说：“方才她都装没瞧见你，你何必再热脸上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钟月一怔：“你都瞧见了？”

　　楚思瑶冷哼一声，并不愿意承认自己在关注钟月的举动，只又接了句：“反正你少管就是了，回去叫了人来自然有人来救她。”

　　“就算她那好本事的哥哥今日不在，也有她娘在呢，用不着你操心。”

　　“那怎么行？”钟月想也不想地打断她道，“这一来一回的多耽误时间？真在我眼前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都要后悔的！”

　　钟月似乎半点不在乎沈知霜日后还会不会像今日这样避着自己，她只是看见有人在自己眼前遇到困难、需要她的帮助，她便毫不犹豫地要出手相助，哪怕这人前一秒才伤害过她，她也是要救的。

　　楚思瑶看着她，突然想起儿时在那艘游船上，钟月毫不迟疑地跳下河里去救自己的模样。

　　和现在一模一样。

　　这么些年过去，便是再如何单纯良善的孩子，在这样鱼龙混杂、染缸一样的京城里，也该长的自私与狡黠些了。

　　也只有钟月还仍旧像儿时一般天真……也依旧保持着热忱与赤诚。

　　楚思瑶长叹一口气，终于松开了拽着钟月的手，轻声说了句：“去吧。”

　　她看见钟月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立刻回头对跟在身后的侍女道：“你回去把沈夫人请来……再知会我表哥一声，就跟他说他的宝贝钟大小姐又惹麻烦了，叫他来镜湖给钟小姐收拾烂摊子。”

　　沈知霜此时确实十分无助。

　　她不过是有些不胜酒力，便带着侍女到湖边来吹一吹风想要醒一醒酒，却不想迎面和那吴南骁遇上了。

　　吴南骁是吴尚书的次子，今年刚满二十八，原配的妻子在五年前因病过世，至今还未续弦，却接连抬了五六房的姨娘，闹得屋里乌烟瘴气也就罢了，他还半点不消停，整日流连于烟花之地，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放荡子。

　　他今日许是打着再娶的主意来赴宴，在席上看上几个美人，却没人愿意拿正眼瞧他，吴南骁心中烦躁，便多喝了几杯，正被小厮搀出来醒酒，便看见他看上的美人之一向自己款款走来了。

　　沈知霜原本就不爱与这样的男子有过多交往，又瞧着吴南骁喝多了酒，便转道就要离开，却不想那吴南骁竟然恬不知耻地跟了上来，企图对自己动手动脚。

　　她原本想着来此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家，因而出来的时候并未多心，只带了一个侍女，却不想被吴南骁这样的无赖缠上，即便侍女已经放了话叫他们让开，吴南骁却仍旧仗着自己人多，嬉皮笑脸地冲沈知霜说着混话，而她的侍女又不可能抛下她回宴席上找人求救，叫沈知霜又怕又臊，急得险些要落下泪来。

　　正在她一筹莫展之际，突然有一清脆的女声喊了句：“沈姑娘。”

　　沈知霜仿佛听见天籁。

　　她一回头，就见钟月迈着急匆匆地步伐向自己跑了过来，那姑娘大红色的衣袂于空中翻飞，像极了凯旋时举在军前的旌旗，连衣摆绣的纹样也成了将军归来时铺就在地面上鲜花，看得沈知霜眼底一酸，竟更想哭了。

　　钟月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眼睛红红，还以为她被吴南骁吓哭了，便立即去握沈知霜的手，道：“走吧。”

　　说罢她牵着沈知霜就要走，那吴南骁本就是色中饿鬼，一瞧见钟月这个在宴席上看见的、从头到尾没看过自己一眼的绝色红衣美人飞奔而来，当下眼睛就直了。

　　“我今日真是走大运，”吴南骁长得高大，容貌却有些粗鄙，挤着眼睛笑起来的模样丑陋不堪，眼看着那世间罕见的美人转头就要走，竟直接上手去拽她的胳膊，坏笑道：“怎得才来就要走啊？”

　　钟月被他拽的一个踉跄，当即就把吴南骁的手甩开了，吴南骁酒劲儿上头又□□中烧，也不觉得一个女子能甩开自己的手是件什么奇事，只有些下流地冲钟月笑着说：“这么着急走做什么，反正那宴席无趣的紧，不如与哥哥去做些快活事情！”

　　他这话说得沈知霜的侍女面上一红，怒道：“下流胚子！你可知你在与谁讲话！”

　　“能有谁，不就是钟大将军的女儿钟月，钟姑娘嘛！”吴南骁打了个酒嗝，面上仍旧挂着不怀好意的笑，“要我说这京城里的人都是蠢材，放着这样的美人无人求娶，偏偏小爷我就喜欢你这种野的！”

　　“今日你陪我玩尽兴了，明日我便，便上你们钟府去提亲，八抬大轿地把你娶回家去！要说我爹也是堂堂三品尚书，我配你也是绰绰有余了！”

　　他滔滔不绝地胡言乱语，言辞粗鄙又十分目中无人，还与那三个小厮不断的堵着钟月的去路，叫钟月心头火起，当下抬起脚来，一脚便踢在那吴南骁的肚子上，叫那七尺多高的男儿生生被她踹得倒退几步，又“扑通”！一声跌进了身后的镜湖里。

　　吴南骁那三个小厮当即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又有一人直接跳下水去捞人，钟月趁乱拉着沈知霜要走，却不想另外两个小厮反应也快，赶紧过来拦她们三人，愣是不让她们离开，钟月也不欲与这些个作恶的伥鬼客气，正想要动手也把他们几个扔进湖里，却见有一群人从翠苑的方向朝她们这里赶了过来。

　　这下她真来不及带着沈知霜跑了。

　　楚思瑶原本只站在树下远远地看着，并不担心钟月会吃什么亏，但她瞧见从翠苑那边一口气来了十来个人，反而却有些慌了，看见自己的侍女急急忙忙地朝自己跑过来，连忙问她：“我不是叫你只喊我表哥和沈夫人吗？怎么这么多人都来了？”

　　那侍女跑得气喘吁吁，便喘气边回话道：“回小姐的话，我与沈夫人说话的时候，那曹将军的女儿曹慧玉就在边上，说什么都不肯走，我急着喊人来，又想着曹姑娘和那个沈姑娘是闺中好友，便没多想直接说了。”

　　“哪知那曹姑娘听完当场就嚷嚷了起来……我一不留神……就、就变成现在这模样了……”

　　她办事不利，生怕楚思瑶怪罪，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楚思瑶却来不及说她什么，只拔腿就往钟月的方向走去，又往那人群里看了看，看见了走在前头的宋怀瑾，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甚至还庆幸自己足够聪明，提前把宋怀瑾也搬过来了。

　　再说那吴南骁，被自己的小厮从水里手忙脚乱地捞起来了之后，酒便醒了大半，只剩一肚子的火气要发，正开口冲钟月大骂了一声“贱人”，就见那谪仙一样的宋怀瑾挡在钟月的眼前，轻声问钟月：“他如何欺负你了？”

　　宋怀瑾似乎忘了，眼前的这个姑娘学了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法，能拉开寻常男子都拉不开的大弓，便是把她丢进几个彪形大汉中间，她也不见得会吃一点亏，又哪里有别人欺负她的份？

　　沈知霜的侍女见沈夫人也来了，以为得了救，也怕别人误会钟月，连忙开口为钟月开脱：“吴公子喝多了酒，上手去拽钟姑娘的胳膊来着，钟姑娘一挣脱，那吴公子自己没站稳，就摔湖里去了。”

　　她只说了钟月，全然不提沈知霜也被调戏的事情，生怕自家小姐的声誉受损，沈知霜觉察出她话里的意思，正开口要提钟月是来帮自己的，却听得那浑身湿漉漉的吴南骁破口大骂：“放你娘的狗屁！这小浪蹄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现在还敢倒打一耙？！”

　　吴南骁还欲开口继续骂，却听宋怀瑾冷不等地开口问他：“是哪只手？”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可那短短的几个字却好似寒冬里最冷冽的风，一下又一下地刮着吴南骁的骨头，仿佛想要从他的身上生生地剜下一块肉来，听得吴南骁一哆嗦，登时连话都不敢再讲了。

　　宋怀瑾见他不答，便又问了一遍：“我问你拽钟姑娘的时候，是用的哪一只手？”

　　宋怀瑾年纪比吴南骁要小，却因身居高位，讲起话来便有种天生的居高临下之感，好像在他的眼里吴南骁不过是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蝼蚁，只要他敢开口回答自己用了哪一只手抓了钟月的胳膊，下一刻宋怀瑾就敢当着所有人的面卸了他那只不知死活的手。

　　吴南骁无端地吓了出了一身冷汗。

　　却听得人群中突然有人嗤笑一声，说：“我还当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原来是痴情男子求爱罢了。”

　　“我瞧着这钟姑娘让人家吴公子拽也拽了，摸也摸了，左右都失了清白，还不如就这么把亲事定下，倒也算是一段佳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