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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见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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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痛欲裂,四肢发麻酸胀,容鸣再次醒来时以为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
他足足花了三分钟才从床板上爬起来,眼前天旋地转色块乱飞,他强迫自己做了几组深呼吸,才勉强把恶心欲吐的眩晕感压下去。
这里似乎是一间卧室,但装修风格过于陈旧传统,入目竟然一件现代科技都没有,墙壁上挂着几柄长刀和弯弓,桌椅板凳均是暗色的木质,给整个房间熏出一种极冷的木香。
很难想象在科技发达的今天,还会有人保有如此超脱世俗的生活方式。
他这是……被人救了?
容鸣的记忆突然回转,他被押在祭台上等候发落时,还不知道周围是如何乱起来的。
一道刺耳悠长的哨声响彻整个空地后,四周所有手持武器的人都有组织有目的的朝着一个方向聚拢,看热闹的四散奔逃,难以理解的语言在耳边炸开。
有人靠近黑袍人说了什么,那人倒是还没什么反应,周围的白胡子老头们反倒乱起来。
容鸣根据他为数不多的影视剧观看经验判断,或许是这个寨子遭遇了外敌入侵,这帮人自乱阵脚哪还有人顾得上他,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容鸣奋起一脚踹翻了压着他的看守,好在大学散打社团学来的身手还算派的上用场,他找准时机钻进了混乱的人群想要趁乱开溜。
但这帮人似乎不是一般的穷凶极恶,容鸣的右臂很快被一只短箭射中,他捂着伤口东躲西藏,再不敢试探他们的底线,认真钻研起逃跑路线。
直到钻进深不见底的林子里,前不知通向何处,后不见追兵身影,容鸣依旧不敢停下来,直跑道筋疲力竭栽倒在地,他才发现,那短箭上淬了毒。
伤口已经腐烂发黑,一路从右臂麻到心口,容鸣自己就是医学生,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识消失前,容鸣最后一个念想就是遗憾。
他攻读的专业方向是临床肿瘤学,归国前他还在与博导教授研究一例罕见病案,这次将作为助手第一次站上手术台。
容鸣不遗憾近十年的努力与梦想付之一炬,他只是突然脑中浮现那个病患女孩虚弱的笑脸,以及女孩的父母眼中纯粹的期盼与涕泗横流的脸。
意识回笼后,容鸣撑着床角起身下地,扶着墙一点点摸索到房门口。
门槛只到他的小腿一般高,他却连这点抬腿的力气都没有,容鸣只好扶着门框向外看去,只是一眼他就愣住了。
远处连绵的群峰青翠似玉,山头泛着雪白,大块泡沫般绵密的云坠在低空。这座房子建在山脚下,远处坡下是一条蜿蜒的绿色溪流,清透的阳光将水面打碎成金光粼粼的碎镜片。
在城市待久了的人少见这样的空旷,怎么都无法与那个会吃人的寨子联系在一起。
难不成这里已经不是苍岐山了?
容鸣心中蓦然涌起一丝雀跃,可就在下一秒被打破了。
他余光突然瞥见一个人影,就站在不远处的溪流边,一动不动似一块生长在这里的安静岩石,才没有让人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存在。
即使是春末迎来倒春寒的天气,这人却裸着上半身,浓密的黑发直到腰际,他突然弯腰从溪水里捞起一件衣物,精悍的臂膀将衣服拧干,动作看上去丝毫不肥一点力气。
他转身看过来时,面上没什么表情,拎着湿衣服随手搭在一旁的晾衣杆上,朝小屋的方向走过来。
距离太远,容鸣只能看到他胸前攀爬着大片墨色图案,是在祭台上看到过的熟悉形状。
他也是苍岐山的人,容鸣还是没能走出苍岐山。
刚醒来的容鸣腿软的站不住脚,慢慢的靠着门框蹲了下去,看上去就像是被这人的气势吓到了,乌龟一样缩回壳里,实在是有些没出息!
但既然是苍岐山的人,就不会不知道容鸣今天究竟捅了一个多大的娄子,还敢冒险救他,这人不是太善良就是别有居心。
容鸣眼神警惕的盯着越来越近的人,奈何他被毒麻痹的四肢还没有完全接受大脑支配,过度紧张让他看起来像一只炸毛弓背的猫。
男人却是直接掠过他进门,既没有询问他这副憋屈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需要帮助,也没有趁着他清醒逼问他出现在苍岐的目的,只是走到墙边拿下一件黑布短褂套在身上,将一身令人垂涎的肌肉遮挡严实。
此人走过带起一阵微风,是屋子里淡淡的木香,不过更浓郁了些。
像是某种佛堂才会燃的旃檀香料,让人心头一静。
他穿好衣服,去屋子一侧的桌案上捣起药来,屋内渐渐弥漫一股草药的生涩气味。
容鸣屏息凝神观察了半天,他的体型非常匀称健硕但不喷张,上下都透着股子会吃人的野性,拿着石质药棰时却像手中空无一物,对肌肉的控制非常精准,身手一定不差。
说不定一拳就能解决他,容鸣这样想着,心中就不由泛起冷汗。
没一会,这人端着一碗绿油油的粘稠液体走到床边,垂着目光淡然看着容鸣。
此时容鸣还在门口的地上,他甚至都有些蹲不住了,直接坐在了门槛上。
这人话也不说,就只是拿空无一物的眼神看着他,或许是想给他换伤药?容鸣的右臂被干净雪白的布条包着,沁出一点绿色痕迹,显然是已经上过药了。
“起不来了,要不你还是让我自生自灭吧。”容鸣语气有些不客气。
他知道他不该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但是上天也不该给他开一个这么大的玩笑。
这人静了一会,终于良心发现伤者不能自理,便把药碗放到床头,走到门边扶起容鸣回到床上。
重新躺在床上以后,容鸣才意识到他原本的衣服早就不见了,现下换了身和他一样的黑漆漆长裤短衫。男人挽起他的衣袖和裤脚,裸露在外的皮肤有多处包扎的痕迹,密密麻麻简直没一处好地方。
一想到衣服或许是这位给换的,容鸣就不自在起来。
男人的动作却意外的很轻柔,换药时专注的神情像是在抄写一卷佛经,容鸣这才得以认真看一看这人的面容。
在这种常年阳光充裕的地方生活,他的皮肤却还是白而细腻,脸颊深刻锋利,一双眉浓黑疏冷,鼻梁挺翘眼窝微深,五官非黑即白极为深刻,是一副刻薄相,与他给人的感觉一致。
就是那双眉眼有些细微的矛盾感,瞳孔干净纯粹,像门口那条清澈翠冷的溪流。
这真是一张极好看的脸,在国外见多了金发碧眼的深邃帅哥,容鸣还是被这副面容带来了不小的心神震荡。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取向,但这些年清心寡欲身边过眼云烟,不仅让容鸣怀疑自己根本不是同性恋,他或许就是个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无性恋者。
但在这人附身凑近带来一股冷香时,容鸣突兀的红了脸,欲盖弥彰的撤了撤身子。
对方却没有多大反应,看向他的眼神竟还算得上温和,一坨药泥糊在伤口上,容鸣差点蹦起来,脱口而出:“你确定这玩意真的有科学依据吗?”
他看着自己发黑的伤口,眉头皱得死紧:“不是我不相信中医,但是它看起来也太……”
他话没说完,对方宽大的掌心已经落在肩侧包扎好的伤口上,似乎是安抚性质的拍了拍,随即起身又去端来一个盛满饭菜的托盘。
倘若这个动作是落在容鸣的头顶,那它的性质必然是长辈在安抚躁动的晚辈,可是现在却带着一点意味不明的暧昧。
当然,这点暧昧不知道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容鸣的内心在作祟。
托盘上一碗夹着肉丝的粥,一碟清淡的绿色蔬菜,还有一盅不知道是鸡还是鸽子的补汤,竟然意外的丰盛,甚至考虑到他右臂手上拿筷子不方便,饭菜都做成了方便勺子入口的样式。
容鸣没来由的心里一暖,但吃饭时的他可一点算不上老实,他实在憋了太多气在心里,正好找不到地处发泄呢。
“你为什么救我?”容鸣看着即将出屋的人问道,“你们的人好像都巴不得弄死我,我有什么价值,值得你冒这么大风险吗?”
男人脚步停下,偏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容鸣皱了皱眉:“什么意思?你应该听得懂我说话,难不成是不会说话?”
男人还是不语,这是这次眼神的落点更加明确了,容鸣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他骨骼清瘦的手腕上带着一串青玉佛珠。
“你不会是图钱吧?”容鸣自己都怀疑这句话的可能性,“这东西不值钱的,不过我从小就带着,兴许还有些保平安的作用。”
“你要就拿去,放我走行不行?”容鸣当然知道这样的机会渺茫,他也没真的指望对方答应他。
果然那人听了之后竟然轻声笑了一下,明明没有笑出声音,但容鸣却好像听见了。
这是在嘲笑他不自量力?
男人又折返回来,去桌上倒了杯冒着热气的水,清澈的一杯,放到容鸣手边后就径直离开了房间。
这是嫌他废话说得太多,要他喝口水润润嗓子?
男人走后就没再回来,门户大敞既不怕容鸣自己跑了,也不怕他卷着屋里的东西跑了,确实很有主人家的从容气魄。
容鸣吃饱喝足躺在床上休养生息,这一觉睡过去再醒来又差点不知道今夕何夕。
男人应该是一夜未归,现在已经是清晨,容鸣不确定这里是他的住所还是只是歇脚的地方。
不过两幅草药下去,今早的容鸣竟然觉得神清气爽了些,身上也有了些力气,勉强能够自如下地了,他充满好奇的在这间泛着冷气的屋子里来回巡视。
最后在那面挂满长刀的墙前停下来,一柄外形酷似苗刀的长刀在其中显得尤为突出,刀鞘深黑刻着金纹,刀柄镶嵌一颗很深很深的蓝色宝石。
而最吸引容鸣视线的,是握柄处有一个简体的名字,是这个房间中出现的所有文字里,容鸣唯一可以识得的文字。
“见青”
这是那个男人的名字吗?
容鸣低声喃喃了两句,偏头正好瞥见那人带着一身冷气踏进门来,手上提着个食盒。
容鸣鬼使神差的叫了句:“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