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风，关于你》王小野

2、海街小镇

　　第二天清晨。

　　夏沁草草扒拉两口早饭就背着书包出门了，而隔壁别墅的餐桌上放着丰盛的饭菜。

　　周野不紧不慢地吃着没蘸酱的吐司，翻看美术杂志，停在“莫奈的花园”那一页。

　　今天他穿了校服正装，显得略微成熟，且帅，高二与高一之间只差了一年，但却比挂在客厅上的照片长高了很多，五官也越发俊朗，唯一不变的，依旧是那双深邃到让人看不透的眼睛。

　　这张照片的日期，是去年的圣诞节。那天，周野身穿黑色呢子大衣，脖子上戴着条灰色围巾，双手插兜，站在一棵发光的圣诞树前，淡淡地笑着。

　　笑，是为了让拍照的人开心。

　　以往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周野和林女士两人一起度过，看着在门口望了一天且化了精致妆容的林女士，子野决定拉她去街上散散心。

　　其实周野并不爱笑，可林女士一直举着相机喊他笑一下，为了哄她开心，周野艰难地扯了扯嘴角。

　　于是，就有了这张照片。

　　桌子上有很多照片，但每一张，都只有母子二人。

　　学校里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到处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门口的教导主任检查学生的校服穿戴情况，几个穿着花里胡哨的男同学并列排成一排，低头窃窃私语，依旧嬉皮笑脸地接话岔。

　　教导主任厉声呵斥：“再笑！再笑就把你们家长一个个请过来，到时候有你们好笑的！小小年纪不学好，这头发染跟个鸡毛掸子似的，有学生样吗？”

　　教导主任揪了一把男生的绿头发，疼得男生直嗷嗷:“哎呦，我错了错了，主任，您轻点，这我昨天刚做的发型，老贵了。”

　　求饶间，教导主任瞥见周末骑着自行车朝这边过来，一只手揪着绿头发，一只手指着周野，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瞧瞧人家周野，全校第一名，为咱们学校争多少光了，再看看你们这熊样，学校的脸都被你们丢完了，出去可千万别说是墨城中学的学生！”

　　“切，第一名又怎样？不还是小三儿的野种。”其中一个男生抖着腿，吊儿郎当地讥讽道。

　　此话一出，恰好传到周野的耳朵里。

　　刺骨的话像是把剪刀，咔嚓一下剪开本就裂开的伤口，就这样血淋淋地暴露在所有不怀好意的人面前。

　　自尊心就这样被践踏。

　　周野单脚撑地，准确无误地停在那个男生面前，面无表情。

　　很明显，男生已经慌了。

　　突然，周野一声冷笑，嘴角微微上扬，转头盯着那个男生，眼神里尽是玩味，还有一丝邪恶。

　　“是，又怎样？你...能奈我何？”

　　反击无耻之人的方法，就是比他更无耻。

　　周野深谙这个道理。

　　说罢，周野便潇洒离去，其中一个人踢了下那个男生，“你说你惹他干啥？！”

　　周野前脚刚走进班里，潼恩便迫不及待地迎过来：“阿野，救我啊！”

　　“咋了？”

　　潼恩搓搓手，一脸贱笑：“那个……假期作业给我借鉴借鉴呗”

　　周子野一甩书包，拉凳子，坐下，一气呵成。

　　察觉到气氛不对的潼恩立马收起那副嘴脸:“你怎么了？我瞧着你脸色不对啊”

　　周野盯着黑板，脸黑得比黑板还黑:“不爽。”

　　“你不会和我一样吧，作业没写完？”

　　“你觉得呢？”

　　“还用得着问吗？你可是全校第一啊，会不写作业？”

　　“借鉴？”

　　“对啊，借鉴一下。”

　　“说的好听。”

　　“求你了，你也不想看我被老豆芽罚跑操场30圈吧。”

　　“多跑步，有利于身心健康，这是为你好。”

　　“别啊，咱哥俩是不是好兄弟?这次你要是帮我的话，你就是……”，潼恩顿了顿，一咬牙：“我爹！”

　　“别，我可没你这样的儿子。”周野换了个姿势，随意地倚在凳子上，姿态慵懒，像个不爱学习的坏学生。

　　“行！咱二人的兄弟情意也就到此为止了！”说罢，潼恩愤然转身。

　　就在潼恩刚坐下时，“啪”地一下，面前多了几本作业本。

　　“叫爹。”

　　“哇！救命之恩，无以回报，在下只好......以身相许了。”

　　“我拒绝。”

　　说罢，便往讲台上走去，此时，周野的背影在潼恩眼里散发出伟大的圣光。

　　无比耀眼，帅气逼人。

　　教室里人声嘈杂，有一种近乎虚幻的青春卡带感。

　　清晨的阳光穿过玻璃，照在墨青色黑板上，树影婆裟。

　　几个学生在讲台上嬉笑打闹，粉笔盒被打翻，荡出细小灰尘，漂浮在阳光里。

　　其中一位女生不小心撞到正在黑板上写字的周野。

　　顿笔，周野转头看向那个女生，女生瞬间羞红了脸，低头道歉：“周野同学，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是我不小心。”

　　女生羞涩地走出教室，不停扇着发烫的脸，旁边的小闺蜜挎着她的胳膊：“哎呦，不错嘛，小手段可以啊！再使点劲，你可就撞人家怀里了。”

　　“什么呀，我那是不小心而已。”

　　“你那是不小心吗？算盘打的我在姥姥家都听见了。”

　　一阵嬉笑打闹。

　　周野将字擦掉，重新写，“值日”二字笔迹俊秀，看得出来，有一定的书法功底。

　　太阳升高了一些，黑板上映出周野完美的侧脸，在光下，甚至可以看到脸上细细的绒毛。
　　墨黑色头发搭在前额，隐藏着深邃的双眸，凌乱的刘海平添了丝丝野性，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唇瓣抿着淡淡的弧度。

　　此刻，他像是被神明选中的光之少年。

　　只感觉有一股清风拂过耳畔，循着风来的方向望去，门口立着一个小小的人，那人怯怯地站在那里，低着头也不说一句话。

　　同学们纷纷看向这个陌生的女孩，低声讨论。

　　“这是谁呀？”

　　“新来同学吗?”

　　“不是吧，谁会那么不长眼转到我们学校啊！”

　　“现在转学还来得及，快跑呀！”

　　被目光环绕，夏沁不知所措地攥紧了书包肩带，想起班主任刚刚跟自己说的位置，于是看向倒数第二排靠窗的桌子。

　　从门口到那的距离，对夏沁来说就像要熬过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讲台前的走廊挤了几个同学，为了避免说话的尴尬，夏沁选择从讲台上绕过去。

　　夏沁径直走向讲台，目光涣散，谁也没看。

　　周野逆光而站，夏沁也没看清他的脸，只觉得这个人好高啊。

　　奈何讲台上空间并不大，阿沁走过去时，莫名其妙地被什么东西卡主了。

　　“嘶......”

　　头发丝卡在了周野胸前的纽扣上，而阿沁的头几乎是贴在了他胸口处。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尴尬和暧昧气息。此时此刻，阿沁真想找个地洞把头埋进去。

　　“对不起啊。”微弱的声音，带着颤音。

　　“你是今天第二个跟我道歉的人了。”

　　真是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你......很倒霉吗？”夏沁一脸疑惑地抬头，忘记了被卡住了的事情，吃痛地捂住头。

　　“别动。”

　　从胸腔里发出的低沉磁性的嗓音，饶有一种命令和安抚的意味，令阿沁不自觉地想要服从。

　　“哦。”

　　“松开手。”

　　周野抬手将头发和纽扣一点点耐心解开。

　　第一次那么贴近男生的胸口，夏沁紧张地只敢小口呼吸，年轻而又活力的心脏有节奏地拍打着心房。

　　扑通扑通......隔着薄薄的校服衬衫传到阿沁的左耳里。

　　“情话要说给左耳听，因为那里离心脏比较近。”

　　不知为何，阿沁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这句话。

　　时间在静静流淌，一同流淌的，还有淡淡香气。

　　是从周野衬衫上散发出来的，干净的气息，是很好闻的味道，像冬日里温暖的阳光。

　　“好了。”

　　夏沁的思绪被拉回来：“谢谢。”

　　刚一抬头，夏沁便愣住了，停顿了几秒，便慌忙移开视线，迈着快速的步伐朝倒数第二排走去，坐下。

　　周野看着阿沁的背影，心生笑意，明明自己是帮她解决困境的人，她却像只好不容易从坏人手中逃脱的兔子一样。

　　自己有那么可怕？

　　“嘘！敌军还有三秒到达战场！快速撤离！”

　　潼恩从门口冲到教室里大喊，所有人都慌忙回到位置上,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齐刷刷的目光朝向门口，屏息以待。

　　班主任上台后，将花名册递给周野：“班长，等下把大家的名字都写在上面，做下统计，看看还有多少同学留在了文科班哈。”

　　“嗯。”接过花名册，周野走下了讲台，班主任开始长篇大论的发言。

　　阿沁只见他朝自己的方向走来，越来越近，最后，坐在了自己的身后。

　　阿沁的背挺直了起来，浑身僵硬，脑瓜子嗡嗡的。

　　他竟是自己的后桌？

　　一天很快过去，校园里的香樟树已沾染了傍晚的橘红色。

　　听到放学铃声响起，夏沁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这一天，过得真累，说实话，是心累。
　　周围都是陌生的环境。

　　有时候，夏沁托着下巴发呆，一双清澈的眼睛一眨一眨地望向窗外的绿色波浪，周遭是近乎虚幻的嘈杂声。

　　夏沁感觉自己很像被扔在塑料袋里的鱼，吐着泡泡，模糊的人影和吵闹声，都与自己无关。

　　学生们好似脱缰的野马，一个个结伴离去，很快班级里就只剩下几个墨迹的人。

　　此时，潼恩吊儿郎当地过来：“走啊，去打球。”

　　球在潼恩的指尖飞速旋转，故意摆在子野脸前，一幅求夸奖的样子：“你看，我的球技是不是越来越牛了？”

　　周野伸出手指，轻轻一弹，球落到地上：“我等下没空。”

　　“可是我们今天约定好的，放学一块打球，我从最后一节课就开始等了。”

　　周野将书包潇洒一甩，搭在右肩上，对着前桌说：“走，带你去领校服。”

　　低头收拾书包的夏沁以为他是在跟别人讲话，就没有理会，毕竟在这个陌生的班级，没人认识自己，更没人跟自己说话了。

　　潼恩见状噗呲笑出声：“你看，人家根本就想不理你。”

　　桌子上的一本蓝色的书《阿弥陀佛，么么哒》，正好被风吹开了书皮，一个名字映入眼帘——
　　夏沁。
　　笔迹潇洒俊逸。

　　“夏...沁？”

　　少年第一次念出那个名字，在那个热浪翻涌的盛夏。

　　声音像是海盐汽水，突然在夏沁的心底咕噜咕噜冒了泡。
　　夏沁突然抬起头，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写满惊慌失措，咬了咬下嘴唇，点头应声“嗯，是我，有事吗？”

　　周野：“校服，要不要？”

　　“多少钱？”下意识地吐出这句话。

　　这对话，搞得周野像个买东西的商贩。

　　周野：“三百八十五，不好穿不要钱。”

　　夏沁抱起书包：“那...去哪领？”

　　“跟我走。”

　　说罢，周野迈着超过书桌一大截的长腿朝门口走去，夏沁一路小碎步紧跟上去。
　　“哎，我就不去了，在门口等你。”
　　潼恩捡起地上的篮球朝周野喊道，周野头也没回，摆了摆手。

　　高冷沉默的耍酷男。

　　这是夏沁对周野的第一印象。

　　安静的走廊里，周野斜挎书包，一只手揣兜，小小的夏沁跟在身后。

　　少年的步伐随意，却也难掩一身的正气，尤其是那张直挺的背。

　　两人的光影在白色瓷砖上移动，十分应景。

　　忽然，少年停下，看影子入迷的夏沁，一头撞在周野结实的后背上。
　　“啊...”夏沁生疼地揉额头。

　　周野转身，低头：“到了。”

　　深沉且富有磁性的嗓音。

　　夏沁看向旁边的教材室：“嗷。”

　　此时，周野俯下身：“你走路不看路么？”

　　夏沁抬头，看着似笑非笑的周野，有些恍惚，眼前的人与刚刚的模样差别之大。

　　“你走那么快，谁能跟上。”

　　“哦？那是我的不对了。”周野撅了噘嘴，“没办法，腿长。”

　　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哦，谁让你腿短跟不上呢。
　　这么自恋，白瞎这张帅脸了。

　　这对夏沁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挑衅，因为，夏沁只有一米55，而面前的这家伙，足足高了自己一大截，站在他面前，有一种小树苗种在参天大树旁的感觉。

　　这家伙，竟然如此明显地俯视我？瞧不起谁呀？

　　夏沁的脸通红，分不清是害羞还是生气，于是踮起脚，仰头准备反击。

　　周野看她双手握拳，皱着眉毛嗔怒的样子，极其可爱，于是故意逗她：“怎么？”

　　夏沁憋了半天，才蹦出一句话——

　　“小心我跳起来打你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