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秘录[探案]》春云时雨

61、思变

　　崔明带着齐麟和冯业在石室外围寻找出口，纪彤则开始研究这石棺的构造。既然任玉则说第四具棺材里有到外头的生路，若是他们能发现入口，将其扩大，或许可以绕开任玉则的眼目从别处上到地面。

　　她这时突然想起了解穴那时候遗留的问题，便探头看向在棺材里舒舒服服地躺着的人，问道：“对了，那时候你是怎么知道那黑衣人的点穴功夫可以那样解开？”

　　李兰溪原本正双头枕在脑袋后，闭目养神，此时闻言便睁开了眼睛，侧过脸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慢慢道：“因为我闻到了他身上有一股很特别的香味。”

　　“香味？”纪彤一愣，她什么也没有闻到，而且那人是个魁梧男子，怎么会身带香味？难道是他有相好的女子，从而在亲近时染上了脂粉香？

　　大约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好玩，李兰溪嘴角微微挑起，含着笑意揶揄道：“纪捕快，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不该想的地方去，我说的可不是花香，粉香。”

　　纪彤奇微微皱眉，显得有些疑惑，她反问道：“那还能是什么别的香味？”

　　李兰溪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开口问了她一个全不相关的问题：“你还记得我们参加的第一晚宴席上，桌上摆放的是些什么菜式吗？”

　　纪彤对吃食确实一向不怎么在意，但经过李兰溪这么一提，她还是略微回想了片刻，然后才缓缓说道：“别的菜式，倒是不太记得了，只记得那晚的第一道菜是酥炸玉蕈。当时景裕似乎对这道菜非常喜欢，我看他夹了好几筷子，还夸赞了几句厨师的手艺。”

　　李兰溪微微颔首，道：“那黑衣人点我穴位之时，我们之间的距离非常近，那时候他身上传过来的味道，正是那玉蕈的气味，虽然很淡，但是那气味十分特别，因此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纪彤思忖了片刻，猜测道：“假若黑衣人身上真的沾染了玉蕈的气味，那他很可能近期出入过景宅的厨房。既然任玉则在景家府邸中伪装成管事，他安排自己的人手潜入景宅做一名仆从，也并非难事。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莫非……”说到这里，纪彤忽然顿住，仿佛某个想法正在脑海中渐渐成形。她抬头望向李兰溪，眼神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

　　“这气味能存留这么长时间，绝非仅仅短暂出入厨房就能沾染上的，”李兰溪沉吟片刻，继续说道，“必然是要亲自参与采摘或是处理那玉蕈，经过长时间的接触，才有可能留下这样经久不散的气味。”

　　这时，他顿了顿，又问了一个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那你可还记得这酥炸玉蕈，是谁做的？”

　　“你说那个郑叔？”纪彤眼前浮现了一个短方脸厚唇小眼的憨厚汉子，她对此人印象倒是深刻，因为这菜式十分细腻精致，和此人外表实在相距甚远。

　　接着却听李兰溪笃定道：“那人是易容的。”

　　电光火石间，纪彤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联，惊讶道：“你的意思是，郑叔就是那个身形鬼魅的黑衣人？”

　　不怪纪彤吃惊，只因那个中年汉子不仅身材矮小，且气质平凡憨厚，跟刚刚那个出手鬼魅、干净利落的魁梧杀手，实在找不到半点相似之处。

　　李兰溪却颔首道：“他应该通晓缩骨功，可以随心所欲改变自己的身材。但是人的所有骨骼中，唯有头部的骨骼是无法改变的。也正因为如此，若是带上人皮面具后，表情总归没有那么服帖，会有些不自然。故而那天他一直低着头，看似谦恭，其实是不给人细看他脸上的神态。”

　　纪彤在心中将那日的情景细细回忆了一番，确实如此。是了，李兰溪也是易容一道的高手，那些寻常的易容功夫在他面前定是犹如无物，因此才能轻易看穿这郑叔的伪装。却不知他和崔明的易容术到底哪个更胜一筹？可这人惯会扮猪吃老虎，就算看穿之前崔明的伪装，大约也只会假作不知。

　　李兰溪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以为她还在判断此事的可信度，便继续道：“而我观察到那黑衣人的骨骼走向，和郑叔至少有八成相似，再加上那气味，我才断定他们是一个人。”

　　纪彤又道：“可即便他们二人是一个人所扮，你又怎会知晓他点穴功夫的窍门在何处？”

　　李兰溪展颜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自得：“你忘记了，我是个生意人。”

　　纪彤不禁想起二人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他也是一脸深沉又自负地告诉自己，他是个生意人。她这么想着，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脸上还是不自觉露出了那又如何的神情。

　　李兰溪便好脾气地继续解释道：“一个生意人，若是店里的生意尚算不错，那么便会拥有越来越多的客人。说来凑巧，这位郑叔和我的一个客人便很像。”

　　纪彤问：“是谁？”

　　李兰溪答道：“杨迩。”

　　纪彤听到这名字，不禁心头一震，愣愣问道：“你是说那个曾以’一剑云隐九天外’闻名江湖的浮云剑客，杨迩？”

　　李兰溪点点头。

　　怎么会是他？纪彤一时间心中五味泛起，竟不知再说些什么。

　　其实用剑客称呼杨迩，尚不足表达此人在剑道上的造诣，这人该被称为剑痴才对。

　　杨迩自小便显露出了奇高的剑道天赋，他又极为勤勉，因此年仅二十岁便已经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堂。而后的十年里，他更是醉心钻研剑术，不是在和人比剑的路上，便是在为比剑闭关修炼。因此，在杨迩的战绩里，从无一败。

　　但是，纪彤对此人印象深刻，却并非因为他的剑术高超，而是因为他的女儿也是被那云连恶匪奸杀的受害人之一。

　　她曾看过云连惨案的卷宗千百遍，对上头记载的每一个字都倒背如流，而对每一个受害人的身份背景也都可说是了若指掌。

　　杨迩的女儿名叫杨琢，年十七，是于新婚前一月，去采买成亲要用的物品的路上，被那贼人掳走的。她母亲发现女儿外出迟迟未归，又联络不上杨迩。便赶忙联络亲友，出去寻找了许久，却一直没有发现杨琢的踪迹，只得又去报了官，但仍是音讯全无。

　　却没想到，三日后，杨琢的尸体被人在荒郊发现。当时，她全身赤/裸，身上遍布鞭痕，还有许多细小的伤口，死状十分凄惨。脖子上还缠绕着一段红绸，正是她为喜服买的布料，也成为了凶手用来勒死她的凶器。

　　杨迩的妻子在看到女儿的尸体后，便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而后便有些疯癫，一直颠三倒四地喊着丈夫和女儿的名字。而那时的杨迩还全然不知，他正在深山中闭关，专心准备十日后和武当金阳道人的一战。

　　可想而知，等杨迩再出山时，面对的已是物是人非，妻疯女亡的惨烈情景。他为此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心神俱乱，险些走火入魔。后来终于清醒了过来，又觉得就是因为自己太过专注剑道，才忽略了妻女，让二人惨遭横祸，故而心中极为悔恨，便决定从此退出江湖，要穷尽毕生之力追查那云连恶匪的下落，为女儿报仇雪恨。

　　但是那恶匪却在纵火案后就此销声匿迹，任凭朝廷和江湖几番寻找，几乎将云连翻了一遍，也没有找到他的踪影。

　　起初还听闻有人在云连附近的城镇见到过长得像是杨迩的人，而后渐渐的江湖上便很少有关于他的消息了。却没想到他居然藏在景宅，做了一名看似憨厚不起眼的厨子。又或者他也和梦瑶和雨霏一样，在走投无路之时，只能希望借由任玉则的力量，查出杀害自己女儿的凶手，从而让那恶人被酷刑折磨致死，得到他认为应得的惩戒。

　　“阿彤，阿彤，你怎么了？”

　　及至李兰溪开口叫她的名字，纪彤才回过神来，她摇摇头，表示没事，理了理纷杂的思绪，才接着道：“那他点我们穴道的手法，想必就是他的内功绝技浮云遮月手了？”

　　李兰溪凝神看了她片刻，才道：“我想应该是吧。”

　　纪彤心道，原来他是以浮云遮月手催动内力而在瞬间点中了我们几人的多处穴道。因为寻常的点穴功夫通常只会主要着力击中一个穴位，便可以使得人无法动弹。而杨迩的内功深厚，变化多端，因此其点穴的指法也同样灵活多变，且切换速度奇快，故而很难让人察觉他究竟点了哪些大穴，若不是李兰溪告诉她穴位，她就算是试上好几个时辰，也不一定有效果。

　　纪彤想到这里，不禁问道：“那你们二人究竟做的是什么生意？为何他连这独家的解穴密法都肯告知与你？”

　　李兰溪却露出了一种颇为难以形容的神色，沉声道：“杨迩跟我订做了两个人偶，一个妇人和一个少女。其价格则是他最为看重的东西。”

　　纪彤心中某处慢慢升起了一种细密而连续的酸痛感，让她不得不深深吸了一口，以作为缓解。

　　那两个人偶恐怕就是杨琢和他妻子的模样了，算来这杨迩如今也已年逾五十，如今却只能靠“她们”来达成家人尚在身边的慰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