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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夏景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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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时间,顾家三口围坐在餐桌旁吃饭。
顾妈妈给顾倾夹青菜,顾倾趁顾妈妈低头吃米饭的时候把青菜夹给了顾爸爸。
顾爸爸嗔他一眼,飞快把菜填嘴里吃了。
就在这时,一声歇斯底里喊骂声穿透天花板在三人头顶炸响。
顾妈妈嘀咕道:“自作自受。”说着起身去打开了电视,把音量一再开大。
三个人看着电视吃饭。
不多时,摔东西的声音传来,天花板上的吸顶灯跟着晃起来。
饭桌上,三个人都没了笑脸,全都沉着脸吃饭。
顾倾手里的饭刚吃了一半,楼上又传来摔门声,紧接着急促的脚步声从四楼跑下来,飞快跑了下去。
只听脚步声,顾倾就知道刚才跑下楼的人是李傲。他人瘦,个子不高,跑起来脚步又轻又快。
她飞快扒完一碗饭,回卧室拿了作业,穿过客厅时,丢下一句“我去找钱元夕写作业”就出了家门。
门从身后关上,顾倾踮起脚尖跑下楼,一路跑进小花园。寻寻觅觅找了大半圈才从老槐树下看见一团缩着的黑影。
“李傲?”顾倾小声唤人,拎着风琴包慢慢靠近。
黑暗中,那团黑影直起来,舒展开,属于李傲的声音传来:“别过来。”
顾倾停步,站住不动了。他在哭。她无措地站了一会儿,原地蹲下,焦躁地薅起枯草。
等了十几分钟,顾倾忍不住了。她试探地说:“我还没吃饭,好饿啊。”
长凳上的黑影站起来,走到顾倾面前,朝她伸出手。
顾倾蹲在地上仰头朝上看,借着居民楼里昏暗的灯光看他的眼睛。
她把手递给他,他用力拽她起来,结果她一屁股坐在了枯草上。
顾倾捏着小腿嘶嘶吸气:“腿麻了,等等啊。”
李傲蹲到她面前,垂着头,给她揉腿。“跑出来干什么?”
“我妈今天没做肉菜,我没吃饭,想出去吃云吞面。”黑暗遮掩住她红通通的脸。
“撒谎。”李傲几不可闻地嘀咕道。他在楼上都闻到肉味了。顾妈妈最疼她,她想吃,顾妈妈一定会做给她吃。
他转身背朝她,说:“上来。”
顾倾试着踩地,脚触到地上跟踩在密密麻麻的针尖儿上似的。她抓着李傲的胳膊趴到他背上。在李傲起身时,还不忘提醒人家:“我最近胖了。”
李傲只比她高三两厘米,看起来还没钱元夕胖,如果背不起来她,肯定又要伤自尊。
“实在不行,你扶着我……啊!”
突然离开地面,顾倾忙抱紧李傲。双臂紧紧缠住他的脖子。“你劲儿真大。”
“松点,勒死我,自己买云吞面。”李傲背着她脚步轻快地往外走,“那么多肉吃哪去了。”
“肚子里呗。”顾倾松了松胳膊,觉得不安全又慢慢搂紧,“我真的不沉?”
“嗯。”
李傲背着人,慢慢往餐馆走。临近餐馆,顾倾要下来,他充耳不闻,径直把人背进了餐馆,在众目睽睽下把人放到椅子上,然后去点了两碗云吞面。
两碗云吞面上桌,顾倾摸着自己的胃发愁。真吃下去,胃会不会炸开?
“能吃多少吃多少。”李傲瞥她一眼,“别逞能。”
顾倾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露馅的,她只想陪他吃顿晚饭,苦于没借口而已。开吃前,她把十个圆鼓鼓的馄饨全舀给了李傲。
李傲:“……”
他低头吃面,热气氤氲中眼眶泛起红晕。
顾倾见状,起身往饮料柜那边走,边走边问:“你喝什么?”
她借口离开,并不是要李傲一定回答。她拎着两瓶果汁回来,放到桌上,李傲抬眼看她。
顾倾不自在地问:“怎么了?”
“顾倾国,我不能看着你长大了。”
这句话的含义让顾倾愣了一瞬。回过神后她忙低下头,夹起一筷子面,她才道:“我已经长大了。”
李傲伸手摸摸她的头,语气含糊道:“还是别长大了。”
那晚,李傲很晚才回家。他逛遍了他们去过的所有地方。回到家,打开门,一地狼藉。他踩着碎玻璃渣走进大卧室,杨莉侧卧在床上,满脸泪痕。
李傲停在床边。“我想办生日派对。”
“都要走了,过什么生日。”杨莉转身背朝儿子。
李傲席地而坐,垂着脑袋,两个月没剪头发,略长的刘海遮住了忧郁的双眼。
“我想过。”他语气坚决,“以后都不过了。”
杨莉翻身,看到儿子无精打采的脸,眼泪又流出来,她赶忙擦了。她起身抱住儿子,满含歉意地说:“那就过,把要好的朋友和同学都叫来,想要什么礼物跟妈妈说。”
——
周一放学,李傲到高一的走廊上等顾倾和钱元夕。
“我爷爷说你爸升了,要调走。”回家的路上,钱元夕咋咋呼呼地问,“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走在一旁的顾倾忽然拐进了路边的超市里。
钱元夕朝她喊道:“又买什么?”
顾倾大步走进超市里,一排一排货架看。
钱元夕和李傲跟进来,钱元夕跑去拿薯片,李傲找了两趟货架在文具架子前找到了顾倾。
顾倾蹲在小学文具架前发呆。
“买什么?”李傲也蹲下,瞅瞅她面前小学生的“拼音本、算数本”。“你要复读了?”
顾倾瞪他一眼,起身往外走,货架下阴暗的光线遮住了她红通通的眼睛。
回去的路上,李傲一直跟在她后面,看她抓着书包带子的手,看她被阳光晒红的耳朵和走动时甩起来的马尾。
钱元夕抱着一袋薯片,郁闷道:“又坑我花钱,你俩是不是商量好了。”
杨莉和李彦成抱着补偿儿子的心态,把家里布置的十分华丽,甚至租了一套K歌设备摆在客厅,还给楼上楼下的邻居打了招呼,送了小礼物。大家都知道李彦成从光电研究所副所长升任所长,下周就调任去南方。毕竟是喜事,十几年的老邻居,大家都不在意。
钱元夕的奶奶和爷爷年纪大了,爸妈又不在身边。钱奶奶找到顾妈妈,拜托她带顾倾去买礼物时候,也顺便带上钱元夕。
顾倾和钱元夕逛了两个商超,钱元夕买了当下新款游戏机。顾倾什么都没买。
“不送不好吧。”钱元夕催她,“好歹挑一件,要不买个耳机。”
顾倾摇头。“万一他不走,只有他爸走呢,多亏。”
“你可真抠。”钱元夕凑到顾倾耳边说,“我昨晚偷听我爷爷跟我奶奶聊天,我爷爷说,李傲他爸本来不用走,直接升任A市所长就行,是他爸自己要求调走的,是因为,”她左右看看,见顾妈妈正在挑衣服,才凑到顾倾耳边小声道:“因为他爸搞那什么。”
顾倾不懂,问:“搞什么?行贿受贿?”
春棠里是光电研究所的家属院,院里的住户彼此间都很熟悉。
钱爷爷是退休的老所长,李傲的爸爸是现任副所长,顾爸爸是研究员,平时所里有什么风吹草动,用不了多久就都知道了。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大人孩子都知道了。李傲的爸爸要求外调去南方,妈妈杨莉调去北方。具体原因,每个人的说法都不尽相同。
顾倾站在四楼东侧的铁门前,还没敲门先打了退堂鼓。就在她转身下楼时,门突然开了,李傲快步走出来,没了入户门阻挡,隔着入户门和卧室门的争吵声从最里面的屋里传出来。
李傲看到她也是一愣,随即脸上浮现窘迫,眼神慌张。
顾倾只会比他更慌:“我,我来……”
李傲跑下楼,顾倾追在后面。
李傲一直跑到花园深处,老槐树挡住了他的路,他气的一脚踹上去。盛放的槐花霎时间纷纷洒洒落下来,转眼间,落了两人满头满身。
顾倾等他情绪稍稍平复了,才走进,两只手从两个裤兜和卫衣的大兜里掏了一遍,总算找出一颗不知道存了多久的阿尔卑斯。糖递过去。李傲偏头看她。
“我本来想问问你过生日想要什么。”顾倾坐到树下老旧的长条板凳上。
李傲坐在了长条板凳的另一头,他撕开透明的糖纸,糖含进嘴里,含糊道:“随便。”
“那算了。”顾倾满不在乎地说。“下周的零花钱有了,请你吃个冰淇淋算了。”
“顾倾国你还能更抠点吗。”李傲偏头盯她一眼。
“怪我吗?”顾倾指指自己,“每次从图书馆回来,冰淇淋、爆米花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切。”李傲不屑跟她计较,好像他想吃似的。每次吃一路回到家,晚饭都不想吃了。
沉默间,风拂过树梢,拂起树下少年人的发梢。有花坠落,两只手不约而同伸出去接旋转的花朵。
李傲手臂长,抬得高,花朵落在他掌心。他手臂平移,掌心递到顾倾面前。
顾倾望着他。眉清目秀的少年,有一张中性的脸,和一双腼腆的眼。
她拿走他手心里的花。“这树,一百多岁了。”她以为他们能陪它到腐朽,以为能一起到老,他永远在楼上,她永远在楼下,一天中总有同路的一段时间。“……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李傲眯眼,压着眼中的酸涩。少顷,他转头凝视她,“你在图书馆里,画的什么?”
顾倾看着前方,睫毛颤了颤。“骷髅头,几何图形,就这些。”
李傲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少顷,语气低落道:“送我一张骷髅头吧。”
生日当晚,李傲把能请来的的朋友同学全都请来了。
巨大的三层生日蛋糕顶端站着穿西装的小李傲,在音乐声中不停地旋转。一张桌子上摆满了同学、朋友以及夫妻二人为儿子准备的礼物。
三张方桌拼成的长桌上摆满美味的食物。一群少男少女围着餐桌尽情说笑。
李傲早早拜托两个好朋友帮忙拍照,其中一人负责拍大家,另一个人只拍一个人。
生日宴途中,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插曲,有个男生跟顾倾告白。
男生是高二三班的人,叫冯雨辰,算是春棠中学的一颗草。李傲在春季运动会特训时认识的冯雨辰。冯雨辰听说李傲要办生日趴,不请自来,来了以后,只跟李傲说了句生日快乐,后面一直往顾倾身边凑。
人到齐,开餐后,男生坐在长桌一边,女生坐在另一边。冯雨辰刚好跟顾倾面对面坐着,旁边是李傲,李傲旁边是魏枫。
“我喜欢你挺久了,一直没找到机会说。”冯雨辰丝毫不胆怯,当着一群人的面直接表白顾倾,“做我女朋友吧顾倾。”
“咔嚓——”短促清脆的声音没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但旁边的魏枫听见了,他偏头看李傲的手。李傲手里攥着的塑料叉子碎了。
他凑到李傲耳旁小声吐槽:“千防万防,还不是让人捷足先登了。”他举起相机对着愣住的顾倾“咔嚓咔嚓”连拍了两张。没错他就是被李傲委以重任,只拍顾倾的好哥们。
顾倾顿了半晌,匆匆嚼了几口咽下披萨,抽纸巾擦了嘴才道:“那不巧了,我不喜欢你。”
钱元夕的手在桌子下面疯狂戳顾倾的腿,见不管用,又凑过去给闺蜜科普:“他虽然是历届校草里最草的一支,但好歹占着名头。先答应了。”
顾倾被戳的直呲牙。
李傲同班的女生,好奇地问顾倾:“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啊?说说嘛?”
顾倾毫不扭捏地说:“我喜欢能写会画的,不喜欢假把式,比如洛观河,又会画又会写,梦中情男。”
洛观河是她和钱元夕都喜欢的一个漫画家。顾倾狠狠迷过洛观河一段时间,盯着时间追连载,有出版和周边必买。
李傲忽然开口问道:“随便一个能写会画的就行?”
“当然不是。”顾倾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丑的不要,瘦的不要,矮的不要,粗鲁的不要,白痴不要……”
“少自恋,”李傲打断她,“真有那么好,凭什么喜欢你,就凭你比别人更傻吗?”
“你怎么这么谦虚,我能比你还傻么?”顾倾抱臂朝李傲冷笑。
“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有,我的确比你差多了。”李傲阴阳怪调地说。
“不不不,还是你更傻。”
“哪里哪里,你更傻。”
所有人:“…………”打情骂俏成这样,当我们傻么。
钱元夕坐在顾倾旁边吃着蛋糕,左看看又看看,做好了随时扑上去拉架的准备。
——
生日宴散场,杨莉送走最后一人,脸色立刻沉下来。她径直回卧室收拾行李箱。
李傲也回了卧室,站在行李箱前发呆。半晌后,他敲开了大卧室的门。
门打开,杨莉转身回去叠衣服。问:“都收拾好了吗?带喜欢的,不喜欢的都扔了吧。”
“我想留下。”李傲说,“我自己在这边上学不行吗?平时,也是自己。”
“不行!”杨莉面目狰狞地朝儿子喊道,她脸色变得通红,眼睛里也腥红一片,“留下被他们笑话吗!看,李彦成和杨莉离婚了,各走各的,不要儿子了!”
李傲错愕地盯着杨莉。他不是没见过父母歇斯底里争吵时的样子。此时距离这么近那种骇然恐惧将他死死攫住。
“妈……”
“我知道你喜欢顾倾,可是你问过她喜欢你吗?”杨莉手指指着楼下,神情愤恨,“你问过他爸妈喜欢你吗!他们不喜欢你!”
“你胡说!”李傲嘶哑着喊道。
杨莉突然笑起来,那是比声嘶力竭的咆哮还恐怖的一种表情。
“这栋房子,曾经住着的人,是顾秀芝的表姐。那个女人跟李彦成有个女儿。是我,是我!我破坏了他们的家庭,是我硬插足进来,是我把那个女人和那个孩子撵走的!你现在知道了!”
眼泪夺眶而出。李傲只觉被人当头砸了一棍。
“顾秀芝和顾军从来没正眼看过我!你还喜欢顾倾!”杨莉把声音压的极低,但这句话是吼出来的。“顾秀芝当时骂我‘早晚会遭报应’。看看,报应来了!我的婚姻被人插足,你还喜欢顾家的女儿!真是好大一个玩笑!”
李傲后退撞在门上,后脚跟绊倒门框边,身体不受控制向后摔去。
杨莉不仅没有抚他,追过来弯着腰,满脸讥讽地指指自己又指指他:“只要有我在,他们永远不可能让顾倾跟你谈恋爱!”
李傲仰着头,却看不清杨莉的脸,忽然间他感觉天花板直直砸下来,心脏突跳不止,头钻心地疼。他捂着头,捂住耳朵,杨莉的声音从指缝里钻进来。
“李彦成烂搞成性!你凭什么觉得他们能高看你一眼!”
“宝贝跟妈妈走。我只有你了。”
“我们再也不要回到这个地方了!”
“现在就走!”
“走——”
——
顾倾在生日宴上玩到后半夜,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
“快起来!”钱元夕冲进卧室,把人从被窝里扒拉出来,“来不及了,快起啊——”
顾倾抱着被子闭着眼坐起来,哑着嗓子问:“干嘛,周日,你疯了。”
“李傲走了!”
顾倾猛地睁开眼,跳下床就往外跑。
钱元夕追到门口逮住她,拉回卧室,从衣柜里扯下衣服扔她身上。
顾倾边换衣服边掉泪。等坐上去往机场的出租车,胸前已经湿了大片。
钱元夕也红着眼,她更多的是气愤。三个人从出生就住在一栋楼里,从小到大,十五年了,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她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两支笔,撕下一张纸留给自己,然后把本子递给顾倾又给了她一支笔。
“想走没门,之前借我的钱还没还,小学弄坏我铅笔盒也没赔,上学期背带裤袋子也是他扯坏的……”
“背带裤带子是我扯坏的。”她走路吃东西,不看脚下,被学校里装修的砖绊倒时下意识拽住了钱元夕的背带裤袋子,带子太脆弱一扥就折。
眼看她要趴地上,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李傲冲过来从后面捞住她,愣是用一只胳膊把快到触到地面的她捞了起来。
那是她第一次感觉到来自好友的尴尬。李傲整条手臂横在她发育不怎么地的胸上。如此尴尬了,他松手后,还能好整以暇地从她手里拿走钱元夕的背带裤带子。
那天是她和钱元夕最想打死李傲的一天。她的胸脏了。钱元夕提着裤子跑回家的路上,叽哩哇啦骂了李傲一路。李傲仿佛听不见,两手揣在兜里,吹了一路的口哨。
“快写。”钱元夕催道。“想一走了之不可能,必须追债。”她刷刷写着十五年里李傲积压的陈年旧债。顾倾却什么都写不出来。
“写啊。”
顾倾落笔——李傲,我能喜欢你吗?
钱元夕偏头看她时,她已经换了一页,折好的纸张压在掌心,手心的汗把纸浸潮变软,仿佛此刻她跳不动的心。
飞机划过天空时,她们推门下车。
光电研究所来送杨莉主任的研究员刚巧从大厅出来,看见顾倾和钱元夕,研究员笑道:“来晚了,看那。”他指向天上的飞机。
飞机带走了十六岁的少年。
轰鸣声炸开了顾倾的心脏。
从那以后,钱元夕极少提李傲,因为她再也不想看顾倾没完没了的哭。
——
从津市调来的所长王旭与顾爸爸是大学同学。
王所长走马上任,第一天便带着媳妇来看望顾爸爸这位老同学。四个大人相谈甚欢,顾妈妈留人吃饭,打发顾倾出去买菜。
顾倾对陪她逛超市的钱元夕抱怨道:“冰箱里什么都有,干嘛把我支出来买东西。”
钱元夕睨她,心说,肯定是为了打听不想让你听到的事呗。
顾家,顾妈妈正跟所长夫人聊杨莉。
“杨莉去年调去研究院了。”所长夫人惋惜道。
一个圈子里的人,几乎都知道这几年发生的大事——西南研究所所长李彦成涉及泄密,前妻杨莉被调查。案件波及之大,就连A市研究所与李彦成过从甚密的钱爷爷、顾爸爸等老同事都被问过话,调查期间短暂地停过职。
“你们认识?”所长夫人问。
“何止认识,她住我们楼上住了十五年,关系很好的。”顾妈妈一改从前对杨莉的嫌弃,端出热络说道。
夫人笑道:“她天天忙得不可开交,院里一堆事,还惦记着帮大儿子创业……”
“李傲创业了,在津市吗?”顾妈妈问。
“李傲?杨院长大儿子叫杨奥。”夫人道,“在哪创业没听说。”
顾妈妈早就听说杨莉改嫁了,李傲大概跟她姓了。“那小孩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会儿都该有女朋友了吧。”
所长夫人见过顾倾,大概明白顾妈妈的意思。“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明年三月研究院组织下来考察,杨莉应该会过来,倒时候问问。”所长夫人笑着提醒,“不过你可得想明白,直系是不能考公从政的。”
顾妈妈脸上的笑慢慢敛起。她跟老顾自然想到了这点。李彦成的问题太严重,波及到了直系亲属以后的就业问题。
——
阳春三月,春棠里最美的时候。
研究院下来考察,杨莉也在其中。
考察结束,A市研究所的老领导和老同事请杨莉吃饭。席间,顾爸爸牢记媳妇嘱托,不太突兀地问到了李傲。
夜半席散,顾爸爸挂着一脸愁苦回到家。
顾妈妈把顾倾支开。然后拉着顾爸爸问道:“怎么样?”
“不怎么样。”顾爸爸一口气灌下一大杯凉白开,“有女朋友了。听小杨的意思很满意,快结婚了。”
夫妻俩同时叹了口气。顾倾高一暑假那年李傲离开,顾倾颓丧了很久。夫妻俩虽然都不赞同女儿早恋,但是看到从前活泼可爱的女儿,一夕间全无生气,夫妻俩差点愁白了头。顾倾上了大学,夫妻俩变着法催女儿谈恋爱,结果都是白费口舌。
顾妈妈“这几年,我一直觉得自己养了个漂亮的小尼姑,无欲无求,就差真出家了。”
顾爸爸叹气,愁容满面。
“怎么办?”顾妈妈更愁,“告诉她吗?”
顾爸爸摆手,“上班以后兴许能碰见喜欢的。”
“难。”顾妈妈说,“倔的跟头驴似的。”
“小杨不喜欢这里,很可能不想让儿子回来。”顾爸爸说。“换位思考,你从来没让秀珠来看过你。都是咱们去看她。”
“大人的问题,关孩子什么事。真是的!”提到这个顾妈妈的气就不打一处来。陈秀珠是顾妈妈的表姐,也是李彦成的原配。
“杨莉是记恨当年我帮秀珠骂她!我跟秀珠骂错了吗——说她早晚会遭报应。这不是报应来了!
“李彦成能舍秀珠娶她,就能舍她取另一个。那个女博士追李彦成的路数,跟她当年追李彦成一样。全所的人看李彦成的戏看了二十年,多好看!
“说破天也是李彦成管不住自己!他一走了之,小杨也走。可她不该干预孩子。管好自己得了!”
顾妈妈一口气骂完,却没痛快,愤怒怎么都压不住心里的愧疚。如果不是她那几年人前人后说杨莉的不是……
“行了,小点声。”顾爸爸瞅瞅大门。“其实我也不愿意,李彦成的案子还有的查……”
门外,顾倾靠在门框一边的墙上。家属院建了二十几年,入户门隔音效果一般,她爸妈的声音越来越低。整件事她只听了个大概。
结婚。顾倾第一次正视这个割痛她的词。
她木然地走下楼,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花园深处。
长条板凳已经变为朽木,上面长出了蘑菇。她蹲在长条板凳前,戳了戳小蘑菇,又仰头看向遮天蔽日的华盖。
原来时间真的如流水,一切都不能复还。
五六年里,她并非总是在想他。
有时候淡淡想,她就把他画成画;有时候突然很想很想,她就把他刻成雕塑。
这一刻,顾倾不想画也不想刻了。
——
顾爸爸和顾妈妈对于女儿突然想出国学习什么烘焙,丝毫不反对,甚至举双手赞成。
顾倾跟钱元夕吐槽:“所有手续都加急办理,搞得好像在送瘟神。”
钱元夕哄道:“这不是那边要开学了吗,你早点过去早点适应。”请
杨莉吃饭,钱爷爷也在,回来还跟她念叨李傲都要结婚了,叫她快找男朋友。
所以,她明白顾爸爸和顾妈妈为什么这么着急送顾倾走。大概是怕顾倾在家时收到结婚请柬。毕竟,A市研究所有李彦成的恩师也就是钱爷爷,还有杨莉的朋友,大家都住在一个大院里,李傲结婚的消息早晚得传开。
又是一年夏末,飞机划过天空。顾倾离开了生活了22年的城市。
——
杨奥把行李推到门口,又折回去拿电脑。弟弟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后面。
“哥哥你去哪,带我一起行吗?”五岁的小男孩儿抱着杨奥的胳膊央求,“求求你了。”
“去看动画片,哥哥回来给你买奥特曼。”杨奥摸摸他的头发。
“我要怪兽,不要奥特曼。”小男孩儿刚喊完,大门从外面打开,杨莉拎着一兜食材走进来,瞥见门口的行李箱,便道:“你要去哪?”
“回A市。”他声音低沉,身上早已没了少年人的青涩与浮躁,取而代之的是时间渡他的从容和坚韧。
杨莉放下手里的东西,拎起行李箱往卧室那边走。杨奥拎着书包往玄关走,跟她错身而过。
行李箱重重摔在地上。杨奥置若罔闻,走到玄关,拿出鞋换鞋。
“就算可怜我好不好!”杨莉痛苦地喊道,“别在跟那个地方,那里的人有任何牵扯了!”
杨奥穿好鞋转身看杨莉。“因为你在那里跌倒了。”
杨莉几步冲到杨奥面前,扬手打了他一耳光。
杨奥转回头看着她。
杨莉眼神复杂,“当年我就像你,不顾一切去找李彦成,结果呢,喜欢和爱并不能长久,合适才能长久。你懂吗?之前追你的女孩子你不喜欢吗?她就很好啊……”
“所以她变成了我的结婚对象。”杨奥一语道破,“远在天边的朋友都知道我要结婚了,到今天我才知道。我想知道你要怎么圆这个谎。意义又在哪里?”
“意义就在于!我不想跟过于有一丝一缕的联系!那个地方,那里的人,全都见过我们有多狼狈,你还想回去被嘲笑吗!去呀!”杨莉歇斯底里地喊道。“李彦成被查那一年,A市研究所的大小领导和老员工都被调查了,但凡过从甚密的都没逃过,他们有多恨李彦成,就有多恨你!”
李彦成亲手刻在母子俩心上的伤,陡然间被扯开,再次鲜血淋漓。
“以前我也觉得丢人,觉得狼狈。”挺拔的青年,眼底浮现剧烈的挣扎和若隐若现的火焰,“可是时间告诉我,没有她我才狼狈。”
他说完开门就走。
“她走了。”杨莉无力地靠到墙上,颓废灰败爬满他全身,“走了。”
她哭起来,把知道的都讲给了杨奥。
杨奥依旧选择回A市。
他买了一处三层商铺。三楼自住,二楼改造成了春棠里图书馆的样子,用来当工作室。为此,他特意回了一趟春棠里中学,捐了一批新书,翻修了图书馆。
春棠里的老槐树顽强的活着,春风一吹满树翠绿。长条板凳腐化成泥,滋生出一片旋覆草。
四年里,每到春天他便回几趟春棠里。卖云吞面的餐馆变成了餐厅,社区超市变成了生鲜超市,旋转小火锅变成了奶茶店……
他本以为他们会重逢于万物萌生的春日或者繁花盛放的夏日,却不想他们重逢于万物凋零的秋日。
她站在蓝色电子门前,仰望蓝天。万里无云的天映照进她眼底,她变得沉静,眉眼间不见了勃发的英气,藏着他未知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