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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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河还是等死。
这是个问题。
并且是卓华正在面对的问题。
云海尘清，山河影满。
月光流泻在寂寥空荡的南都，远处修竹潇潇，细长的竹叶随风轻微曳动。
是个令人诗意大发的夜晚。
卓华本来很愿意坐在小院子里，给自己斟上几杯清酒，与月对饮。或许兴头上来了，她还能吟首小诗。
明日传到南都里，就会变成“昭华公主才貌双绝”。
可问题是……
她亡国了。
就半盏茶不要的功夫，她一下从金枝玉叶沦为过街老鼠，更是惹了一大批匈奴贼子追在后头喊打喊杀，一会儿说要将她献给某位大臣，一会儿又说要叫她好看。
卓华都想请他们先统一一下意见再来捉她，不然也难办不是？
但有一点她晓得，落到不管哪波人手里都讨不得好。
卓华立在巍峨高耸的城墙上，晚风将衣摆吹的猎猎作响。她低头俯视正翻起波浪万顷的护城河，打了个哆嗦。
“她在那！”
“你们从这上去，我带人走那边！”
“仔细着点，裴大人说要留她一命！”
身后传来野蛮粗鲁的匈奴话，都在嚷嚷着要将卓华活捉，领回去讨赏。
卓华回头，就见乌泱泱的一众人举着火把气势汹汹地往城墙上挤来，银甲闪着凛凛寒光，各个神情肃穆又得意至极，看她犹如瓮中之鳖。
那一刻，卓华承认自己骄傲至极。
她卓华，一个都快被遗忘了的公主，在亡国时竟然能享受到远超天子级别的待遇。
何德何能啊？
卓华感慨一声。
不过真要说起来，她已经成为了女帝——登基不到半盏茶就亡了国的女帝。
大概一炷香前，天子差遣贴身太监去请她觐见天子，说是天子想见她。
明黄的圣旨直接拍在了她的脸上，虽然卓华心里想的是，她这个已经被放养十几年的公主有什么好见的？
但君命难违，还是乖乖巧巧地跟着大太监去见天子。
在金碧辉煌的宫门口，大太监便止住脚步，恭敬道：“殿下进去吧，咱家就送到这儿了。”
说完没等卓华出声，他宛若被催命一般，丢了拂尘，撒开蹄子往不知道哪里跑去，头顶的巧士冠都变得歪歪扭扭。
卓华心里起疑，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警惕地四下瞧瞧，星月暗淡，万籁寂静，深绿色的爬山虎附在宫墙上，倒是没有任何异样。
她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还是决定推门而入。可就在指尖刚触及宫门时，身后俶尔惊起几只飞鸟，徒留枝干轻颤几下。
“匈奴！匈奴攻进来了！”
“快逃啊！”
尖利的声音如惊雷般划破寂静的长夜。周遭原本沉寂着的宫殿立刻点起一盏盏明灯，细碎杂乱的脚步声充斥在巍峨皇城内。侍奉的仆从吓破了胆，趁乱夺走主子的东西，踉跄着脚步往宫外逃去，却被尽数斩于阶下。
卓华一惊。
怎么着，她如今还会做预知梦了是吧？
卓华曾连着数日梦见胤朝亡国，却都只当自己看多了话本子，被里边的情节吓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才反复做着这样荒谬的梦。
哪里想到这竟然演变成现实。
她不担心这城里的百姓，因为匈奴单于残暴是残暴了点，但却有个规定就是绝不伤手无寸铁的百姓。
况且，被她那好大喜功的父皇统治着，也不见得比亡国好。
她比较担心的是她自己。
经验告诉卓华，这时候天子找她铁定没有好事，那大太监肯定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所以才跑得如此快。她最好也赶紧撒开蹄子，跟着那群宫人逃命去。
可兴许是她先前在宫门口着实犹豫太久，逃跑的机会就那么在她眼皮底下溜走。卓华刚要收回手时，宫门轰然一下被打开，一只枯槁的手将她扯入宫内。
沉重的宫门立刻就在身后合上了。
里头人还挺多的。
年迈、鬓发花白的天子穿着寝衣高坐龙椅，周围立着一众年过花甲的老臣或是老太监，眼神浑浊，神情戚然。
他们是不是因为跑不动，所以才留在这啊？
卓华年纪轻轻立在他们里头显得格外的不和谐，她被刚扯她进宫的老太监用刀逼着往前走，露出个讨好的笑容，行礼道：“参见父皇。”
她的父皇，真是人狠话不多。
只一个淡淡的眼神，身边的老太监便立刻给她披上明黄的龙袍，戴好天子冠冕，十二旒几乎把她的眼睛都挡住了。
卓华一把撩起十二旒，此举不合礼数，但没人要管她。她隐约猜到天子想干什么，仍想要挣扎一下瞪大眼睛，扑通跪在地上凄凉道：“陛下圣明，布衣百姓与达官贵人都称颂不已，何不……”
天子淡淡睨她一眼，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摆摆手道：“朕自小就觉得你聪明伶俐，能担大任。如今危难关头，朕传位于你，望你能扭转局势。”
什么狗屁东西。
卓华生平第一次在心底骂出如此粗鄙之语。
虽说她不受宠，但到底是嫡公主，平时礼仪教养都是合标准的，在外人看来她昭华公主一向是贤良淑德的代名词。
如今，她这公主的仪态是半点维持不下去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她这好父皇打得什么主意，就是给自己找个替死鬼呗。
宫里一众公主皇子，只有她没有母族撑腰，所以好拿捏。这不一请就来了？
至于她的太子皇兄，精得很，可能早察觉到不对劲就跑了。
卓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摘下头顶还未戴热的冠冕，狠狠砸在地上，十二旒断了好几根，珠子撒了一地。
她将外袍也脱下，用力丢在地上，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往附近的窗冲去，嘴里嚷嚷着：“本宫不干！”
幸好宫里都是些老太监，没一个追得上她。卓华又曾经跟老将军学过点儿轻功，倒是跑的飞快。
在她刚跃出窗子的那一刻，宫门就被佩刀的匈奴将士撞开，“饶命”的声音在身后响了一片，其中天子那句“朕非天子，早已传位于昭华公主”的音量格外大。
他就差明着说：你们别杀我，去杀我女儿啊！
卓华恨得咬牙。
不晓得是因为亡国一定要杀最后一任君王，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闻讯而来的匈奴将士竟真的追在卓华后头。
还好她不受宠，没什么好衣服。
她要是穿着大公主身上那件在夜晚会发光的裙子，或是蹬着小公主那双别有拳头大夜明珠的绣鞋，在这种时候和个活靶子有什么区别？
她在这宫里关了十几年，闭着眼睛都能认路，将那群匈奴将士绕得团团转，极其熟练地逃出皇城，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往城墙狂奔。
卓华记得南都外边本该有十万大军候着，她点个烽火，或者吆喝上一嗓子，胤朝的好男儿定然会护她周全吧。
怀揣着这样的信念，卓华坚定地冲到城墙上。不料除了底下一条汹涌宽阔的护城河，竟没有任何人在护着胤朝的首都，连看城门的将士都没了踪影。
没了踪影指连尸体都没有。
卓华不喜把弄朝政，但不代表她是傻的。
联想到近日南都朝廷政局的不太平，卓华立刻恍然大悟，明白那十万大军不是降了，就是反了。
那十万大军都是一等一的好男儿，陪着天子打天下，出生入死，不叛不降。在如今太平年代突然倒戈匈奴蛮夷，只能说明统御他们的某位达官贵人反了。
身后的匈奴将士到底占了人数上的优势，这分一队人，那分一队人，也还有几十队人，一下子就找到了她。
于是卓华又陷入了那个难题：
等死还是跳河？
这护城河有上百年的历史，年年都在拓宽加深，跳下去十之八九也得丧命。再加上又是深夜，前不久才刚下了场雨，这湖水得彻骨寒吧。
最要命的是，她还不会水，也就只能扑腾个那么两三下。
这个问题霎时就变成了：
他杀还是自杀？
好难选……
卓华绞着手指纠结，看着底下波涛汹涌又深不见底的护城河，迟迟狠不下下心。
“殿下放弃吧。”为首的魁梧大汉已经狞笑着登上城墙，看着她道，“带你去享福，跑什么呢？跟了裴大人，好日子可在后头。”
裴大人……
卓华此前从未见过裴姓之人，却在听见这句话时浑身抖了一下，脑袋嗡然炸开。
她已经明白之前做的梦是场预知梦。
正是因为知道了这点，她才会害怕。
因为梦的后续，她亡了国，失了庇佑，被当作玩物转手他人，被拘于暗无天日的偏院。手脚都拷着粗重的金链，手指尖只堪堪停留在离耳垂一寸处，甚至下不得床。稍有异动，金链便会锢得她手脚剧痛。
斗转星移，朝代更迭，不变的只有男人每夜恶心的调笑和她手脚的金链。
她日复一日地受着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从未瞧清那人的脸，也不晓得他姓甚名甚。
莫非，就是这位裴大人？
大汉见卓华浑身发抖，面色煞白，却嗤笑一声不以为意，只当她是冷的。他想自己都这么说了，卓华肯定不会再有逃跑的想法了。
深宫里的贤淑公主能有多大的勇气？
如今没跪下求饶都是在强撑着一口气罢。
但他势在必得的笑容在对上卓华明亮坚定的双眸时骤然僵住，他心里隐隐有些许不好的预感，厉声道：“快，拦住……”
话音未落，就见那出了名娇气的公主，没有半点犹豫，纵身跃下城墙，在万众瞩目中坠入湍急的护城河，裙摆上扬似是开出朵旋转的娇花。
护城河的水冰冷刺骨，却并没有卓华想象得湍急。她紧咬着下唇，用尽浑身的力气挥动四肢，凭记忆往奉安游去。
梦境之事一一在现实中应验，想起自己最后惨死的模样，护城河好似变得更加彻骨。要想活下去，她得赶紧抱住一条坚实有力的大腿。
城墙上的匈奴人大抵是气坏了，怒吼道：
“都给爷去找，她要是真丧了命，你我一个都别想活！”
“还有你，去找裴大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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