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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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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二丫是庆国几千宫女中的一个,她在太医院已经工作了两年了,每天的工作是在专属的药房中熬药。这工作看似简单,其实有很多学问,不同的药材、药性,不同的季节,要求不同的火候和时间,是个很费精力的活。
二丫是个很容易满足姑娘,现在虽然每天烟熏火燎,但是和多年前颠沛流离、缺衣少食的日子相比,二丫觉得很满足。
二丫是个十九岁的少女,所以偶尔也会有一点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着某一天可以被皇上注意,然后一跃成为枝头上的凤凰,集三千宠爱于一身。
二丫在宫里呆了十年,所以虽然偶尔有那么一点点幻想,但是还是很实际地在计划自己的生活:二十年的卖身契总有一天会到的,那时候应该存下了几两银子,等出了宫,找一个不嫌弃自己年纪的老实男人,和他生几个孩子,细心地抚养他们长大成人,无论生活多么困难,绝对不会遗弃他们。
二丫是一个单纯平凡的宫女,虽然计划好了十年后的生活,可是没有精明到可以想到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
改变就发生在一瞬间。
整个太医院的宫女太监们都跪在院子中间,二丫低垂着头有些惶恐,她在太医院两年,这样的情况从来没有出现过,到底发生什么大事了?
“曾经受过处分的人可以下去了。”最前头的公公用阴柔的声音说。那些曾经因为熬药出过错,受过处分的人默默地退下去。
“负责处理药材的人下去。”公公阴柔的嗓音在秋日里显得分外的萧瑟。
“在太医院呆的日子不到一年的人下去。”
“在太医院呆了超过三年的人下去。”……
每说一个条件,都有一批人离开,到了最后,院子中间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十来人。
一双黑色的布靴走到二丫的面前,“抬起头来。”
二丫依言抬起头来。
“你叫什么名字?”
“二丫。”二丫回答以后,又习惯性地低下了头。
哗啦哗啦翻书声过后,有人说:“跟我来。”
二丫规规矩矩地回答,“是。”
一夜之间,二丫从六等宫女升为二等宫女,俸银从每月二串铜钱长大每月一两银子。
在香枕宫住的最后一晚,二丫摸着怀中荷包里的二两银子,沉沉睡去。皇宫里有皇上、皇后、公主、亲王,一个小小的卑微的宫女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即使有人让她马上去死,她也必须照做,与其担心明天睡不着觉,不如好好的休息,明天干活不要出错。
二丫用了三天时间把总管太监的嘱咐一一牢记,然后才站在了西苑冷宫门口。
“我吩咐你的东西都记清楚了吗?”总管太监笑眯眯地问。
“记清楚了。”二丫低着头谨小慎微地回答,一如十年来每次回答上司。
“再给你一个忠告,少听,少问,少说。”
“是。”
“进去吧,我不送你了。”总管太监双手放在身前,依旧笑眯眯。
“是。”二丫抬起头,长长吸了两口气,从两排士兵中间走过,推开路尽头的门。
二丫到这个不知名的宫里已经快一个月了,她的工作很简单,每天给李先生熬药,伺候他喝药。以前在太医院很忙碌,现在闲下来她很不习惯,可是她实在找不到可以干得事情:宫里有专门的人收拾房间,清洗衣服,提供一日三餐。于是二丫第一次开始思考、观察。
李先生是什么人呢?
先生长得很好看,白白净净的脸,黑黑的头发,就是脸色有些苍白。
先生总穿着一尘不染的青色长袍,白天坐在院子里看书,晚上坐在屋子里看书,不时地写点东西。每三天看一本书,八天写一本笔记。
先生有腿疾,走路不方便,多数时候都靠一辆有轮子的车行动。
先生会弹琴,二丫不通音律,但是他觉得先生弹得琴很好听,叮叮咚咚就像家乡小溪流动的声音。
先生是温和的人。那天二丫推开宫门,鼓足勇气径直走了进来,宫门在身后缓缓关上,站在空无一人的冷宫里,她非常害怕。
咯吱咯吱的声音传来,二丫强迫自己镇定。
一身青衣的先生坐着带轮子的椅子,沿着青石板路而来。“我姓李,你可以叫我李先生。”先生微笑着继续说:“你是新来的吗?跟我来。”
“是。”二丫快步跟了上去。李先生?就是她要来伺候的人吗?为什么不是宫女太监来接应,而是先生亲自来呢?
二丫正在胡思乱想地时候,李先生又说话了,“我这地方冷清一些,不过活不多,不用担心。”
“是。”
先生轻笑,“清河的人都是这么古板吗?只会说‘是’?”
二丫不知道清河是谁,他只知道带她来冷宫的人是曹公公,多年的习惯,让她开口继续说:“是。”
先生继续笑,轻轻的摇头,“你叫什么名字?”
二丫回忆一下,曹公公嘱咐的第一条,李先生问什么要照实回答,所以回答:“二丫。”
“嗯?”先生明显有些诧异,“二丫?”
“是。”
“你的名字是清河起的?”
“是我娘。”
“呵呵,原来除了是你还会说别的啊。”
“是。”
先生似乎对她说“是”颇为无可奈何,“你进宫以后没有改名字吗?”
“我们这些小宫女没必要改名字,一般升成二等宫女被挑去伺候主子,自会有主子赐名字。”
“你喜欢你的名字吗?”
二丫脑中一个人影一闪而过,她咬着牙说:“我恨这个名字。”
“那等我给你想个好名字。”
“是。”
“这个时候你应该说谢谢。”
“是。”
先生叹口气说:“你还真是个简单的小姑娘,如果清河也能像你这么简单就好了。”
二丫看见先生脸上有着淡淡的寂寞,因为这淡淡的寂寞,二丫记住一个名字,清河。
鸣筝,鸣筝,……二丫,不对,应该叫她鸣筝,鸣筝脸上挂着微笑,一遍一遍地念着这个名字,鸣筝,鸣筝,是先生给起的,很好听。
那天先生搬出古筝,手指轻轻地拨动,流水般的声音倾泻而出,二丫静静地听着,曲子终了仍然没有回过神,直到先生很温柔地问:“好听吗?”
“好听。”二丫笑着说。
“其实有人弹得比我好。”先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更加温柔,过了好一会儿,先生才又接着说:“鸣筝,这个名字好听吗?”
二丫一愣,“哦?”
“从今天起,你就叫鸣筝好吗?”
“是。”
“你识字吗?”先生问。
“认识一点。”
“去拿笔墨,我把名字写给你。”
“是。”
笔墨渗透宣纸,纸上两个字“鸣筝”,规规矩矩,方方正正。
鸣筝忽然跪下,恳切地说:“先生,我认字不多,您能不能教我识字?”
先生略一低头沉思,说:“好。”
“鸣筝拜谢先生,先生的大恩大德鸣筝永生不忘。”
先生行动不便,不能扶鸣筝起来,只能说,“快起来,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这么在意。”
“是。”鸣筝的回答依旧是如此简单。
鸣筝小心翼翼地将那半幅宣纸卷好,放进自己的包袱中,甜甜地笑着,先生,你的赐名之恩,鸣筝永生不忘。
每天熬药,识字,练字,发呆,日子就这么简单地又过了一个月。
一向比较迟钝的鸣筝也发现了这一天冷宫中的气氛与往日不同,先生依旧是青色的长袍,但上面绣着繁琐的花纹;从昨天开始的清扫仍在继续,吃过晚饭后,冷宫中的人陆陆续续地离开,本来已经很清冷的冷宫显得更加的冷清。
“你把药给我拿来,然后也跟他们下去休息吧。”先生微笑着说。
“是。”虽然有些疑惑,但是鸣筝牢记曹公公的话,少听,少问,少说。说完,鸣筝低着头慢慢退下,转身的时候她用眼角瞟了一下先生,先生的脸上洋溢着非同寻常的光彩。
自从来到这个不知名的冷宫以后,这是鸣筝第一次出来。她默默地跟随管事太监踏出宫门,默默地沿着石子小路走进一个很小的院落,默默地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数地上的青砖。
“你是新来的吧?”
“是。”在还没有看清楚是谁在问话的时候,鸣筝条件反射地就回答了,然后才微微抬起头来看,一个满脸皱纹以至于看不清楚眼睛的老太监捧着茶杯一口一口地喝着茶。
“可惜啊,你还这么年轻。”老太监叹口气接着说:“你长得很像一个旧人,我可以回答你三个问题。”
“为什么?”冷宫里的一切对鸣筝来说都是一个谜,即使她很单纯,她也知道这些秘密不是那么容易知道的。
“这是你的第一个问题吗?”
“是。”
“因为你长得像一个人。”老太监的脸更皱了。
鸣筝在心理小声地说,回答了和没回答一个样,然后稍稍耸了耸鼻子,不再说话。
老太监看她不再说话,接着说:“你长得像一个旧人,我对她有所亏欠,可惜还不上了。我解释你的疑问,因为你的一辈子都会呆在那个冷宫里。”
“一辈子?”鸣筝忽然觉得有点冷。
老太监笑而不答。
鸣筝有些急切地问,“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离国皇子,在庆国做人质。”
鸣筝自言自语,“也是一辈子啊。”她苦笑着继续说:“一辈子,先生没有选择的余地。一辈子,我也没有选择的余地。”鸣筝吞了两口口水,接着问:“今天是谁要来冷宫?”
鸣筝忽然打了一个冷颤,她分明看到老太监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可是定睛一看,老太监的眼睛掩藏在重重叠叠的皱纹之下,刚才的精光好像只是错觉。
“清河。”老太监嘴中缓缓吐出两个字。
“她是谁?”二丫脱口就问。
老太监伸出三个手指,在鸣筝的眼前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