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唯一知晓他名字的人》野我

18、第十八章

　　18

　　徐青禾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游乐场里。

　　他站在像蛇一样的蜿蜒队伍里，两个老头坐在远处的长椅上拌嘴，路人不断回头注意着他们言行举止。

　　徐青禾看见有个女人走上前和老黄说了些什么，另一边的老林兴奋地挥手，然后伸着胳膊指着队伍里的徐青禾。

　　他一愣，女人把头转过来看向他，看唇形说的是“这样啊”。

　　徐青禾猜这个女人，不止这个女人，甚至是很多路过的人都以为俩老头是从哪个不正经医院跑出来的不正经病人，虽然这个猜测有失尊重，可谁叫他们偷跑出来还不换病号服，招摇过市。

　　队伍前头一点点缩短，徐青禾买了三张票。

　　说真的，他此刻拿着这三张入园票还在犹豫该不该给老黄和老林，因为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是对的。

　　他只知道黄欢会由对他的讨厌变成恶心，甚至是憎恨。

　　他看见老林扯着老黄朝他嬉笑着走来，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小徐，里面应该有很多穿比基尼的美女吧？你抓紧和人发展发展。”

　　老黄啐他：“庸俗！”

　　小徐无奈：“林爷爷，那是水上乐园，而且现在是冬天。”

　　“好吧，反正都和咱老头没关系，我想坐过山车，我们快进去玩过山车吧，听说第一排最好玩。”

　　老林的话总是很跳脱，徐青禾看着眼前这个老小孩，因为左边的门牙已经没了，所以笑起来多了些滑稽可爱，他觉得，算了、无所谓了、什么都不重要，活着不重要死了也不重要，他只想要快乐的、美好的、幸福的。

　　“你自己多大岁数了不知道吗？你有这命可以玩吗？”老黄揶揄他。

　　老林指他：“老东西，是谁想逃房的？又是谁逃了房要跑出来坐过山车的？再说了，你活的比我短，你还有几天可以蹦可以跳，阳间的东西不好好玩玩，难不成去阴间飘魂啊！”

　　“嘿——”

　　老黄挥着胳膊作势要揍人，老林就往徐青禾的身后藏，他就像夹心饼干里的夹心杵在中间，前后都无可奈何。

　　徐青禾按着他的胳膊，“黄爷爷，我们先进去吧，我们可能玩不了太长时间，当乐则乐。”

　　“你护着他干什么，连香蕉都要分他三根。”

　　还记着仇呢。

　　“我下次还给您买水果花篮，更大的更好看的 ”徐青禾像哄小孩似的哄他，他忽的意识到人果然是越过越幼稚的。

　　“我们先玩些健康的，怎么样？”徐青禾觉得老林并不是说说而已，他真的会爬上过山车，刺不刺激不知道，但是真的折寿。

　　满城的游乐场算是出名的地标建筑，占地面积很大，平常就算不是节假日也人山人海，徐青禾走的很慢，他生怕一眨眼两个老顽童就跑不见了，关键是这两个老顽童一个病得比一个重，他得时刻提心吊胆起来。

　　“小徐，我看那些个年轻人都买这种发箍戴，你给我也买一个呗，等回去了我给你钱。”

　　老林正弯腰盯着一个架子上的天使发箍瞧，纯白色的、毛绒边的，摊位的主人是个小姑娘，笑着把老林相中的发箍拿了下来。

　　“要什么发箍，这都是小姑娘戴的，你戴起来是什么妖魔鬼怪的，自己不知道？”老黄背着手说他，老林愣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徐青禾直接拿手机扫码付了钱，“就算是我送给林爷爷的吧。”

　　“哎呦，还是小徐好啊，真疼爷爷。”

　　老林得了宝贝赶紧往脑袋顶上戴，他一张脸凑近在小镜子前照了照，很是满意，就是效果相当的违和，“我太黑了，这颜色衬得我更黑了。”

　　老黄看不下下去，“行了，有就行了，你这一张脸不管是白还是黑都没有用，就是一个字——丑！”

　　徐青禾觉得他们俩再就这个话题多说两个字就会吵起来，他忙说：“黄爷爷，我给您也买了。”

　　“买什么？”

　　“头箍。”徐青禾没撒谎，“我付了两份钱。”

　　摆摊的姐姐还点了点头。

　　老黄半转过身来看他，徐青禾心想老黄不要了他也能拿着自己戴，片刻后，老黄开口，说：“我不要这个白的，我要那个黑的，恶魔的那个。”

　　反正怎么样都要和老林反着来。

　　老林大方的戴着小天使头箍走在前面，老黄则拿在手上晃着，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徐青禾这么想，但也有可能是另一种原因。

　　徐青禾在最后面小心解读两个年纪加在一起快过一百五十的人的心思，出神的厉害时老黄扭过头来瞧他，哑着嗓子说：“我可没有不好意思，我就是不想和他戴一对的，怪难受的。”

　　心里头想着的东西被当场揭穿似的，徐青禾噎了一下，还没想好说什么老黄就转了回去。

　　不想戴一对的还选恶魔。

　　老黄这人也就看着心眼多的样子，实际上是最单纯的那一个。

　　“老黄，我们先去玩个平缓的项目过渡一下吧，不然我怕等会儿你受不了刺激昏过去。”老林指着前面的旋转木马说。

　　“……”老黄活到今年七十二岁，从来没坐过旋转木马，就连带小时候的黄欢来游乐场都只是在外围一圈看着他玩，他不知道这种围着一根柱子来回绕圈圈的项目有什么好值得玩的。

　　但回头想想，自己到了七老八十的年纪好像还有很多事都没经历，又觉得可惜，于是他说：“行，老头子也要当一回小孩。”

　　游乐场里旋转木马的队伍非常长，刺激的绝大多数人不敢玩，想来体验一把氛围的只能玩这些。

　　徐青禾跟着队伍一点点挪进，他趴在栏杆上想到自己第一次去游乐场时的样子，那时候他才十七岁，只是简单的客串了一部电影里的一个学生角色，因为他的戏份不多所以早早就杀青打板。

　　其中有一场戏就是他早恋带着喜欢的女孩来游乐场，女孩子似乎都喜欢旋转木马，坐一个好看可爱的马儿，随着音乐一上一下起伏，在一圈一圈的旋转前进中全世界都变慢了起来。

　　人在美好的时候脑中会浮现出以往的各种美好片段，每一帧都绵长。

　　徐青禾拍戏非常容易代入，那时候他忽然想，他一定要有一个喜欢的人，他不要什么顺其自然，他就是要有这么一个人，他需要他，他需要他来爱他，彼此取暖、依偎，坚不可摧。

　　这个念头至今都存在，只是可惜那个人还是没有来，不过没关系，他可以等一等，不是在等那个他，而是在等自己。

　　轮了两波人，第三波的时候刚好卡在徐青禾这，工作人员打开门闸的时候，老林像蓄势待发的箭似的跑了出去。

　　工作人员的目光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深怕他受什么伤。

　　老林抢先占了一个通体七彩的马儿，他一只手还按着左边的那只白色独角兽，冲徐青禾大喊：“小徐快过来，这只好看的我给你抢着了！”

　　听见他喊，徐青禾忙跑过去，老林拍拍马屁股：“小徐快上，我看后面那些个小姑娘盯你这只马好久了。”

　　“那黄爷爷坐哪？”徐青禾骑上独角兽，他有些担心的四目张望，寻找老黄的身影。

　　“没事，别管他，他那人眼光不行的，就喜欢最丑的，你只要看哪个最难看的就行了。”

　　徐青禾正准备下来去找老黄，就听见老黄在身后喊他，徐青禾回头，看见他抱着一个长相不怎么出众的马儿，做得端正老实。

　　丑不丑的，徐青禾不敢做评价，但他看得出来老黄是开心的，徐青禾心里松了一口气。

　　人齐了后工作人员开始启动设备，排队等了很久，刚好现在是傍晚，旋转木马上的设备灯一闪一闪，荧光色迷幻，徐青禾赶忙掏出手机，悄摸着给老黄和老林拍了照片。

　　老黄和平时做派截然相反，他坐在木马上的样子太乖了，安安静静的，眼睛到处盯着看，注意到徐青禾给他拍照片时，他还窘迫了一会儿，指着徐青禾说让他别把照片发给黄欢。

　　徐青禾答应他。

　　等旋转停下，老林还意犹未尽，老黄说他没出息。

　　徐青禾还在检查有没有东西忘记从柜子里拿出来，抬头就看见老林拽着老黄往别处跑，他手忙脚乱的把东西塞进包里就跟了上去。

　　前面两人停下，徐青禾定睛一看。

　　鬼屋。

　　可以啊，这坐过山车前的缓冲劲够大的。

　　“我们……要进去吗？”徐青禾问。

　　“进啊，谁不进谁胆小鬼！谁不进谁怂包！”就冲老林说话的这气势，不知道的都以为他是吓鬼的，“小徐啊，你要是害怕的话就在外头等我们就行了。”

　　老黄“哼”一声，“小徐，你这要是不进，隔天说你是怂包的事就能传遍整个住院部。”

　　老林拱他胳膊肘：“没这么夸张。”

　　“比这更夸张。”

　　徐青禾对牛鬼蛇神这件事一直都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不过很幸运的是，他并不害怕这些，鬼片他都敢一个人关了灯坐在沙发上放最大声看。

　　小李说他艺高人胆大，徐青禾只说若是真有鬼怪一说，那空荡荡的房子里还能热闹些。

　　“我进。”怎么说他都得看好这俩老头。

　　三人做好了准备，却被工作人员拦在了外面，说这鬼屋非常非常恐怖，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不能进，万一犯了心脏病什么的付不了责任。

　　照她这么一说，过山车什么的肯定也坐不了了，老林心里头着急，说自己可以和他们签个人协议，工作人员说什么也不同意，三人只好作罢。

　　徐青禾走在后面，老林头上的头箍一摇一晃，天使的光环都黯淡了。

　　他怕老林难过想说些什么，抬头就看见一侧的老黄将恶魔头箍也戴上了，甚至还转了个面，用胳膊肘捅了下老林，说：“看我戴这行不行，应该比你好看吧。”

　　老林笑得皱纹层层叠在一起，漏了风的门牙尤其瞩目。

　　“哎呦老黄，就你这颜值还嘲笑我呢，咱俩半斤八两吧，都是秃子能不能有点自知自明。”

　　老黄本意是想安慰他，听完这话后心里实打实的不高兴了，“什么秃子？你说你自己非带上我干什么？！”

　　“你说说你自己这有几根毛。”老林手指尖点着他脑袋，“咱脑袋都是做化疗剃光的，你说你不是秃子？”

　　“你是本来就没头发，我是剃的，我这是被动的！和你那不一样，别什么事都带上我。”

　　“哟哟哟，是是是，那怎么样，反正都没头发。”

　　老黄说不过他，气得胸腔一上一下的浮动，徐青禾偏偏一句话也插不上来。

　　老黄把气吐向徐青禾：“下次别给他香蕉了！没毛还装什么猴子，齐天大圣可没这号孙子。”

　　他指桑骂槐，徐青禾无辜受害。夜色黑沉，几道彩灯向远处射去形成五彩斑斓的光弧，徐青禾瞧见远处有人坐在长椅上吃热狗。

　　“黄爷爷林爷爷，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走了那么久刚好休息下。”徐青禾实在担心两位的身体，再怎么矫健那也是过了七旬的老人家。

　　老黄摇头摆手：“像这种景区里的东西卖的最贵了，饭又贵又难吃的，咱不花这冤枉钱。”

　　“我还是先随便买点东西吧，等会儿我们出去了再去饭店里吃。”徐青禾执意要买，两个老头也不劝了，叫他买两个面包就行了。

　　徐青禾让他们别乱跑，坐在这里的椅子上等他回来。

　　徐青禾一点也不放心，走一步回三次头，他在商店里拿了些牛奶和面包，仓促结完帐出来时听见天际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闪过一到红光，转瞬即逝。

　　没过几秒，又是一声，这次是绿光，映着两个老头的脑袋发光似的。

　　一声接一声，停不下来，徐青禾行至半路停下了脚步，他抬眼望去，一簇簇烟火腾空升起，“嘭”地一声，在空洞黑暗的苍穹之下炸裂出几个口子，丝丝缕缕的光线忽明忽灭。

　　行人都停下脚步驻足观望，情侣、小孩、少年……人总是不由自主的被美好事物吸引。

　　珍惜现在吧。徐青禾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