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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绝处逢(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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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差一点惊叫了出来,而桑陌的袖子就在这个时候捂住了我的嘴。
我看向了她,只看到她的双眼燃起怒意,眸中似乎有火焰喷薄而出。
果然我没猜错,地上躺着的就是我们苦苦寻觅的徐孟青。
看这个样子,他的情况一点都不好,甚至可以说是非常不妙。
案几背后的男人瞄了他一眼,语气里满是倨傲:“徐先生果然一身傲骨。弱不禁风的身子,居然也还能承受十指连心的疼痛……可真叫我刮目相看。”
地上的男人挣扎了几下,像是要直起身子来看他,可是没有了双手的支撑,他只能够勉强抬起头。网巾下的发髻全数散开,蓬乱地披在肩上,看上去十分狼狈。可是他还是那般孤傲决绝,虽然吐字已经非常吃力:“徐孟青死不足惜,你别想从我口中套出一字半句。”
“哈哈哈哈,”男人大笑不止,那声音尖锐得似乎要刺破空气,而脸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在骄傲地抖动,“我要的信息已经搜集足够了,不需要你们再提供什么,我要的,只是你的画押而已。”
他俯下身,从案几上拿起了一张纸,缓步走了下来,到他跟前,蹲下,懒懒笑道:“既然徐先生用不了手,那就让我来帮个忙,在这张纸上印上你的指印,为我大明重整朝纲贡献一份力量。”
“你休想。”徐孟青的肘撑在地上,咬紧唇往后挪动,可是那个男人只是一个跨步,就轻松地越过他费力挪动的距离,高高在上地讥笑:“据说徐先生是翰林院第一硬骨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很慢很慢地移动步子,嘴角弯起一个玩味的弧度,轻轻提起了脚,然后狠狠地往前一踩,硬生生地踩在了徐孟青早已血肉模糊的手上。
这一踩显然有着钻心的痛,我看到徐孟青苍白的脸上又添了一线乌青,额角的汗湿了鬓角,可他还死死地咬着嘴唇,唇上都挂出了几条血丝。
站着的男人似乎享受着这般的捉弄和折磨,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自己的袖子,把脚挪了开去,提在空中,然后一踢,徐孟青的身体就像竹竿一样,向我们所在的窗边滚了过来。
那人优哉游哉地,迈着小步,往这头走着,眼见近了,他又晃悠悠地提起了脚,用脚尖顶了顶徐孟青的后颈,心满意足地笑了笑,然后一脚踩在了他的头发上。
这般的蹂躏,这般的摧残,终于让桑陌忍不住了。
她似乎再无顾忌,手肘狠狠撞击在了窗棂上,木制的窗户应声裂开。
她一个纵身跳了进去,直接扑向徐孟青,双脚在地上一扫,挡开了又一次抬起来的那只脚。
那个人一个趔趄,往后猛退几步,抬起头来,杀气腾腾地看着桑陌。
我则在他们对峙的这个时候,从窗户跳进了屋子,也挡在了徐孟青的面前,和桑陌站在一排。
对面的男人突地笑了,笑容像堆起了桃花那样灿烂妖娆:“我听说这徐孟青孑然一身,却有两位红颜知己肯为他侍奉左右,看来真是艳福不浅。”
话中暧昧斐然,听来让我心头发毛,桑陌脸色一沉,竖起手指就开始念决。
我心神领会,忙冲上前去,充当肉盾,吸引开那人的注意力。
谁知道我这个三脚猫的功夫只能够拿来晃晃眼,他很快就辨识出了我只是幌子,杀招其实在桑陌手上,于是纵身从我身边掠过,直取我身后头的桑陌。
桑陌也没想到他能够直切要害,下意识地躲闪,而那个人握爪的手就正好朝着地上躺着的徐孟青的头颅上抓了过去。
情急之下我连忙追了上去,跳了起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腰身,使出全身的力气扣住他。
可是无奈相对他而言,我的身躯实在是太过弱小,他只一扭腰,我的手便从他的腰上滑落,我在空中绕了一个圈,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我是手肘着地,所以双手都被震得麻木,试了好几次都爬不起来。
眼见那个男人就要进入到威胁的范围,就在这个时候,桑陌的术法终于放了出来,绿油油的光宛如绳索,绕上了他的脖子,紧紧一缩,他便翻了白眼,晕倒了过去。
这个时候我的手才恢复了一点知觉,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桑陌已经架起了徐孟青的一只胳膊,我自觉地奔走过去架起另外一个胳膊,两人就这样手忙脚乱地把这个半死不活的伤员生拉硬拽地拖了出去。
走出了大殿,清冷的风迎面扑来,我和桑陌面面相觑。
应该去哪?我用眼神问她。
桑陌摇了摇头。
我们俩默然。却又在同一时刻默契地架起了徐孟青,朝着文渊阁的大门走了过去。
可是没走几步,就看到远远地有人走了过来,人影幢幢,似乎不少。
我们这个状态,一两个小兵也还勉强能够应付,可是如果多来几个,甚或还有像刚才那般“老奸巨猾”的敌人,我们岂不是死定了?
那现在怎么办?
我求助地看着桑陌,而她已经全神戒备,似乎随时准备迎战。
看上来我们已经无路可退。
我把徐孟青缓缓放了下来,做了一个防守的架势,等待来人接近。
周围很安静。风里有血腥的气息。远处的人影步步靠近。
背后却突地想起一个声音:“跟我走。”
我猛地回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正在向我们招手。
是福是祸?
我还没来得及多想,身子已经代替意识做出了决定。
几乎又是在同一刻,我和桑陌架起了徐孟青,跟着影子所在的方向,迅速蹿进了一簇花影之中。
只看到那人带着我们走了几步,藏在浓密的树影背后,然后蹲下身,在地上摸索了什么,接着翻开了一个盖子,对我们说:“下去。”
此刻不容多想,反正前途都是未卜,更何况对付一个人比对付多个人要容易,所以我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刚落地,就看到桑陌带着徐孟青跳了下来,我走上去接稳了他,最后是新出现的神秘人物落下来,合上了盖子,确认地摸索了少时,然后转过头。
我走上前去,试图看清这个突然出现的来客。
地道里的灯光很昏暗,但是我还是依稀辨认出了他的模样。
我按捺不住地脱口惊呼:“叶久扬!”
他微微笑,温和平静:“是我。”
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看了看我背后的徐孟青,又看了看我,轻声道:“这件事容后再说,他的伤势看来不轻,我们先把他带出去。”
他的这个建议正中要害,转移徐孟青刻不容缓,于是我不再纠结他的出现,只是默然地跟着他,看他背起了徐孟青,在前头领路,急速前行。
这一条地道很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过,而地道周遭的砂石凹凸不平,是不是会有泥沙簌簌落下,看来应是刚建不久。我们分成了三路,徐孟青在前,桑陌中间,我断后,沿着这个曲曲折折的通道,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到了终点。
可是终点却是一个断崖,大概有一丈高,依照现在徐孟青的状态,我们带着他,绝无可能上去。叶久扬把他放下,让桑陌接过,然后他跃起,脚尖在石壁上点了几下,便跳到了崖上。他往前头走了几步,在我还思考着他会不会就这么把我们扔下不管的时候,他又走了回来,拖着一把长长地梯子,缓缓地把它放了下来。
好小子,准备得很充分嘛。
我差点拍手称赞,但是气氛不合拍,于是作罢。
桑陌扶着徐孟青,所以只能是我去接过梯子,把它架好,叶久扬在上头稍微固定了一下,便又跳了下来,对我说:“你先上去。”
我看着他,他耐心地解释:“你先把梯子稳住,我背他上去。”
果然想得周到。我顺从地沿着梯子,轻身而上。
落在地面上之后,我转回身,蹲下来稳住木梯,下头的叶久扬已经背起了徐孟青,沿着木梯迅速地爬了上来,而后跟着的是桑陌。
我看他背着一个人还能行动得这么利索,不由赞叹了一声,他只低低说了一句:“过奖”,又走到前头去领路。
走了几步,推开了厚重的帘幕,我看到了熟悉的场景。
两排花坛,其中一方种着木耳蘑菇,另外一边,光秃秃的褐色枝木独树一帜。
居然是叶久扬家那个毫不起眼的密室。
我疑惑地望向他,企图得到他的一个解释,而他只是神色凝重地缓缓摇头,那眼神似乎在告诉我此时不便多言,我只好又把这个问题咽了下去。
桑陌却并没觉察到什么不对劲,只是催促我们:“我们快走。”
叶久扬回过头来看她:“姑娘想去哪?”
桑陌一下子呆了:“我、我不知道。”
“那就听我安排。”他的声音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顿时让人稳了下来,不再慌乱,“先转移到城外,我安排好了车马,可以随时离开。”
“好。”听他似乎早已计划妥当,桑陌也不犹豫,立即答应,也不介意她是今日才认识这个男人,更不计较这个男人有着看似奇怪却又周全的举动。
我们轻手轻脚地从叶府出来,取道最偏僻的小巷,直接奔向最近的牟成门。
天已经蒙蒙亮了,已经有人家点了灯,街上次第出现早起早归的行人。
就在我们即将靠近城门口的时候,一队举着火把的士兵超我们跑了过来,很快地形成了合围之势,把我们包在其中。
“圣上有令,今晚严查,诸位赶路的请停步,让我们搜查一番。”
看来已经被发现了。
我和桑陌挤在了一起,慢慢靠向背着徐孟青的叶久扬。试图把受伤的男人包围在最中央。
火把近了,我看清楚了来人的着装,清一色的皇家御林军,果然是来抓人的。
叶久扬把徐孟青缓缓放下,送到了桑陌手上。我看到他的神色肃穆缄默,从腰间缓缓抽出一把软剑,左手在剑面上轻轻一弹,然后大步一跨,纵身而起,瞬间冲入敌人的包围圈。
这一刻我长大了嘴巴。
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有气势又如此好看的剑术。天界从来不崇尚肉搏,而在人界,我见着的基本上就是韩遥之手底下的一干打手,他们能把大刀尖枪流星锤耍得虎虎生威,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够做到出手优雅。
可是叶久扬就做到了。
此前我一直觉得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园艺师,而且还是那种长得秀气脾气温和的书生型园艺师,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他还身负武艺,而且他的武技还是一流的好。
剑如长虹,流光溢彩,剑势凌人,刚劲果决。
只是在几个起落之间,就已经有五六个侍卫倒了下去。
我继续看得目瞪口呆,然后又是五六个侍卫倒了下去。
他收了剑,掠回到我们身边,低声喝道:“走!”
一手搀起徐孟青,一手提剑,叶久扬健步如飞地超前赶,我们也不甘示弱地跟着。可是没走几步,又有一堆人靠近,似乎是被刚才的骚动引了过来。
黑压压的一片,似乎是有三四十个吧。
我被骇住了,这下、这下怎么办?
叶久扬别过头来,面不改色地吩咐:“我来应付,你们先走,一会和你们汇合。”
此时此刻,我只能够听从他的话,和桑陌一起,把徐孟青生拉硬拽,拖到一个胡同里面。
确定了脱离那圈人的包围,我和桑陌都停下脚步,准备歇息一会。桑陌把徐孟青稳住,又一次检查他身上的伤,然后把他手上简单包扎的绷带又裹了一次,叶久扬突地就出现在了我们面前,拉了我们一把,把我们拖到了狭窄的巷道中。
“我们被包围了。”他沉声,“只能破釜沉舟冲出去。”
“不行!”却是桑陌反对,“他现在的伤势太重,我们不能再拖了,必须要让他休息。”
“抱歉,我们别无选择。”叶久扬蹙眉,“或者,我先突破,把城头的人引下来,你们带着他从城头跳过去。”
“他……他恐怕连这个体力都没有。”桑陌带着哭腔,拼命摇头。
“那怎么办?”我很不合时宜地问了这样一句话。
对面两人沉默。
我看着他们,心下烦乱,可是脑中却闪现了一个大胆地想法。
“挽命决……我要试试。”我下定了决心,决定死马当成活马医,尝试一下这我这在族中学来的皮毛术法。
我的手探上他的胸口,冰凉凉的,毫无生气。我告诫自己沉下心来,嘴上念咒,掌心的灵息缓缓流出,从他的膻中注入。
在天界的时候,父王老是说我没有学法术的天分,而我个性大大咧咧,丝毫不把学习放在心上,于是什么都只懂得那么一点点……可是目前我得破釜沉舟,硬着头皮上。
摈除杂念,灵台空明,在这般紧急的状态下,我似乎找到了一点术法的诀窍。
叶久扬却在这时低声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