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苟成了正道魁首》声声误

4、鬼打林

　　“逃跑的要诀在于——不一定要跑多快，但一定要跑得比同伴……沉璧？江沉璧，不求你等我，至少跑的时候通知我一声啊！养你这么多年，我在你心里还是个陌生魔吗！”

　　*

　　江沉璧在心中将世间万物平等地分为三类，一类是她认识的，一类是她不认识的。

　　眼前的女子属于第一类。

　　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也许是和雨丝一起被风刮来，也许是随月光一道从万里之遥的天际照来，总之等人发现的时候，她就已经站在这里，毫不突兀。

　　她身穿白衣，发髻松松挽着，大半垂在胸前，黑缎似的又柔又亮。
　　凤目秀长，一张清水样的脸子算不得多漂亮，却让人觉得可亲极了。

　　她朝欲走的三人一笑，整张脸仿佛一朵画上的花突然活了过来，就着月光徐徐舒展花瓣，活色生香。

　　书生与游侠被她笑得一阵恍惚，只觉眼前女子不像坏人，心里再如何也对她提不起防备。

　　苏玉湛，玄门通缉榜上赏金第七的留欢仙子，纵横邪道三百余年，未落网。

　　江沉璧趴在游侠背上，低声问：“雍朝是气数将尽了吗？”

　　游侠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刚想回话，被一旁的书生听了去，书生涨红脸反驳：

　　“大雍治理天下近七百一十二年，历七十二代君主，代代君贤臣明，百姓安乐，哪里来的什么气数将近之说！姑娘慎言。”

　　江沉璧重新将下巴埋回游侠肩膀上，心中了然。

　　原来现在距她身死正好过去一百年。

　　苏玉湛还没落网。

　　整整四百年抓不到人，大雍和玄门的人是光吃饭不干事么，还是和苏玉湛之间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

　　苏玉湛修为高深，将三人的私语俱听入耳中，再度浅笑：

　　“两位，我无意与你们为难，只是提醒一句，你们身后背的新娘子已死，如今占她躯壳的只是一个不知哪里来的阴魂恶鬼。还请两位速速放下她，自行离去为好。”

　　游侠身体一僵，下意识挺立脊背。

　　苏玉湛原地静立，气定神闲：

　　“她若是在世之人，就算从前活得再如何闭塞，怎会不知自己身在何朝何代？”

　　游侠知她所言不假。

　　在山庙中时，他与书生的确亲眼看到新娘子咽了气，而后没过多久，她又重新生龙活虎地活过来，方才还隐晦地向他们打听此间何世，着实可疑。

　　原来的可怜新娘已死，他背上的十有八九是个占了死人身体的孤魂野鬼。

　　但他仍未如苏玉湛所言那般扔下江沉璧，只是一脸为难地扭动身体，面向苏玉湛，一步步后退，警惕道：

　　“我姑奶奶虽然是，鬼。”

　　他闭眼，咽了咽口水，

　　“但好歹救过我的性命，不一定是，恶鬼，而姑娘你遣黄鼠狼滥杀无辜，却怎么都不像好人！”

　　眼前的白衣女子方才说他们夺走了重要之物，游侠猜测那东西可能是莫名其妙钻进他身体里的无礼紫气。

　　况且他和书生熟知山庙中发生的一切阴私，设身处地想，他要是白衣女子，即使不为紫气，也不可能放两个知情人士离开，谁知他们会不会向玄门举报。

　　书生也随他们一起退，极斯文地朝江沉璧笑：

　　“姑娘放心，小生读圣贤书十五载，从未学过忘恩负义。”

　　掷地有声。

　　苏玉湛见此，不再伪装，只是略苦恼地道：

　　“既然诸位敬酒不吃吃罚酒，偏要讲义气，那只好同年同月同日埋骨此地了。”

　　三人转身欲逃，然而同时被一股气机锁定，如同深陷泥沼，动弹不得，连呼吸也尤为艰难。

　　书生眼里落下眼泪，游侠却开始仰天狂笑，笑得胸腔一震一震的，差点没把江沉璧颠下去。

　　哭笑持续片刻，二人的症状开始交换，游侠哭书生笑，俄顷二人病情同频，身体仿佛被极端的喜怒哀惧同时撕扯着，一张脸表现不出如此复杂的情绪，只剩狰狞。

　　留欢仙子苏玉湛，修为在邪道一众凶徒中不算顶高，恶名却在前十之列，只因此人极擅挑拨离间，玩弄人心，不知正邪两道多少自诩不凡的少年天才以及成名已久的巨擘大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对其恨之入骨。

　　而她所修行的七情苦厄功最易影响他人情绪，莫说凡人，就算修为比她高出几倍的修士也难免会有一星半点中招的概率。

　　尤其生死之间，一个不防，一点幽微的情绪趁虚而入，就可能导致心魔横生，万劫不复。

　　江沉璧没中招。

　　她倒希望自己中招。但她自出生起便七情泯灭，六欲断绝，苏玉湛能影响活人的七情六欲，对于没有感情的死物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尽管没什么感觉，江沉璧还是模仿书生与游侠，尽量做出一副歪嘴斜眼难受至极的模样。

　　苏玉湛静定地立着，从容沉敛，欣赏他们的丑态。风扬起她纤柔的裙裾，如纱似羽，飘飘欲仙。

　　漫天雷暴毁灭西山的动静太大，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玄门修者前来查看。

　　苏玉湛玩够了，见好就收，准备杀死新娘和书生，带走得了紫气的游侠，便听沙哑的嗓音呼唤她：

　　“玉湛！”

　　苏玉湛清冽的眸中浮现出疑惑，望向游侠背上虚弱的新娘：

　　“你这孤魂野鬼竟知道我的名字？你到底是谁，从前认识我么？”

　　江沉璧未答，只一味地凝注她。眼瞳黑沉沉寒沁沁的，瞧久了有些瘆人。

　　“轰——”

　　一声轰鸣自苏玉湛身后响起，微微的热感推动气浪，落在她单薄的脊背上。

　　苏玉湛这才明白新娘不是在看她，而是看她的身后，无数生死危机之下磨练出的反应让她下意识缩地成寸，远离爆炸源头。

　　趁此机会，江沉璧自身后一掌扇向游侠左脸，再在他后脖子上狠命一揪。

　　游侠吃痛，从五内俱焚的情绪中清醒不少，抬脚狠踹书生的小腿，随后二话不说，背着江沉璧拔足狂奔。

　　书生也从沉沦中暂时醒神，一见游侠开跑，虽不明就里，但还是问也不问就玩命跟上。

　　三人向着那片黝黑的林子冲刺。

　　只消十丈，还背着婚契的江沉璧就会进入幻象中白骨林立、血肉铺地的林子。

　　那片林子存在于半虚半实之间，玄门俗称为“鬼打林”，是连通人间与冥府的通道。

　　人世间这样的鬼打林有很多，其坐标总是不断变换，从不固定，按凶险程度可分为“异、怪、灾、谜”四品，又被玄门弟子戏称为“哇，呵，啊，。”四品。

　　顾名思义，异品鬼打林，一千进九百九十九出，传闻唯一没出来那个还是看里面的鬼怪长相标志说话好听多才多艺便心生痴恋，强行逗留，被师门长辈发现后拿棍子赶都赶不回去，一扒拉就大喊“棒打鸳鸯”“真爱无悔”“打死我便不会和她阴阳两隔”云云。天长日久，玄门弟子睹林思人，凡进异品林者，思及此君事迹，通常会心照不宣地“哇”一声以示怀念。

　　怪品鬼打林，属于有点意思但不多的程度，玄门弟子遇上通常只会冷“呵”一声。林中景象与人间大为殊异，但凶险程度却不算极高，普通人若是误入，只要不为精怪幻象所惑，十进一出。

　　灾级鬼打林中怨鬼成群，种类多花样足，元婴以下玄门弟子碰上，通常只会“啊”地惨叫一声，再无后续。

　　而谜级鬼打林不知是否真实存在于世间。只是玄门传说，一千年前失踪的明剑尊失正是误入谜级鬼打林，此后千年再也没能走出来。他那时的修为和顶峰时期的江沉璧相差无几。

　　当然传说只是传说，毕竟谜级鬼打林要么没人见过，要么见过的没能出来，和它的等级一样，成谜。

　　江沉璧在幻象中所见那片鬼打林便是实打实的灾级，婚契被天雷劈过以后，只剩两块碎片，她进入的鬼打林也应该会随之降等。

　　总之怎么都比落在姓苏的手里好。

　　“接下来不要反抗，信我。”

　　急速奔跑带出的冷风扑面而来，江沉璧将脸再往下埋了埋，睫毛的影子扑在苍白的脸上，如工笔描出的扇团。她冷声提醒。

　　游侠拼命点头，生死关头，有招就使，没招咱死，无论江沉璧接下来有什么惊天之举，还有比死更糟的情况吗？

　　他绝不反抗。

　　“让书生学你。”想了想，她到底叮嘱一句。

　　江沉璧其实根本不想带走这两个累赘，麻烦，但她现在身体虚弱，独自无法走出鬼打林。何况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在她恢复之前，都需要打手和仆人帮自己办事。

　　而游侠和书生恰好还算伶俐。

　　离进入鬼打林还有三步距离，江沉璧握紧手上的金簪。

　　苏玉湛的身影在月光下凝结，重新拦于狂奔的三人身前。

　　咫尺天涯的距离，再次变得无比遥远。月光之下，她仿佛无处不在。

　　苏玉湛已发现方才她身后的不是爆炸，而是江沉璧制造出的一朵小小烟花。这样的戏弄害她洁白的裙子缺损了一角，她本该生气，但她却没有立刻动手，只是看江沉璧的目光却很奇异。

　　像是惊讶，怀疑，高兴，还有其他什么更复杂的，江沉璧辨不出来。

　　“你是，玉儿？”她问。

　　玉儿是谁？好大众的名字。

　　江沉璧不知道，不认识，没印象，但看苏玉湛的样子，她淡定应声：

　　“是我。”

　　下一秒，她只觉呼吸困难，喉骨被一股大力攥紧，险些捏碎。

　　“你骗我。”苏玉湛收起了唇角的笑弯，脸色阴沉，

　　“你刚才叫过我名字，如果你是玉儿，又怎么会知道我叫玉湛。”

　　“……”脑子有病，不是你先说我是玉儿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