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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除夕之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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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驷宫中的年味尤其浓,各宫门前都挂上了大红灯笼,崇安殿更是张灯结彩,连院里几颗青松都扯上了大红绸。
只是这年味未免肃杀。
徐奕到崇安殿已经是戌时,天已经擦黑了,门前高挂的一排灯笼,泛着幽幽红光,像暗夜里野兽闪着凶光的瞳仁。
带他来的人也不是往常那个小内侍,是个身材高大的侍卫,看他们走的方向,也不是往崇安殿正殿,而是往正殿后走。
徐奕记得正殿后有个挺大的花园。
来者不善。
今日是除夕,守岁的内侍女婢们不少,这个时间宫里尚有熙熙攘攘的声音。夜不是很静,但徐奕还是听见,崇安殿四周有弓弦绷紧的声音。
周围埋伏的都是弓箭手。
徐奕冷笑,怎么?他人都到宫里了,还能在这儿动手吗?
路越走越暗,穿过一条幽深的小石径,尽头是一道隐蔽的石门。
石门被推开,一股潮湿阴凉的空气扑面而来,隐隐有水声。徐奕很自觉,不用请自己就走了进去。
石阶是往下走的,走到尽头徐奕就看清楚了这里的全貌,应该是个水牢,中央是个圆形水池,几根手腕粗的铁链浸在里面。
徐奕心里“啧”了一声,心道他这回穿得多,看样子也没什么用。
正想着,石门又被人推开了,进来的是高鸣,披着件黑色披风,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跟徐奕前几次见都不太一样。
徐奕第一次见他是在元明台,大皇子是个张狂狂妄的模样,而后高鸣想拉拢他,便换了副傲娇的面孔,再后来向徐奕问计,甚至有些礼贤下士的姿态。
这人究竟有几幅面孔?
他笑着地跟徐奕打招呼:“韶文君,又见面了。”
笑容比池水冷。
徐奕也笑,笑得比三月里的春风还和煦,他看了看四周道:“大皇子是要让我在这过年?”
之前住偏殿,现在住水牢,这待遇差别有点大。
这里的温度实在太低,气味也不怎么好闻,一股子霉味掺杂铁锈味和血腥味,高鸣皱着眉把袖袍抵住了鼻子,不打算耗在这跟徐奕拉家常。
他说:“徐奕,你确实是个贤才,若没有十七年前的恩怨,或许我会重用你。但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这间水牢里有不少人命,都是跟我有仇的。但你帮过我,我不打算杀你。”
高鸣说到这停顿了会,像是在等徐奕说些什么。
“我该说谢大皇子不杀之恩吗?”徐奕问。
“徐奕!”高鸣声音沉了几分,他怕徐奕不知道水牢的厉害,提醒道:“水牢里的水可是比寒冰还凉。”
徐奕“嗯”了一声,心道他今年是跟“寒凉”过不去了吗?淋了一场冬雨,病刚好,又来泡寒潭水,真不愧是本命年啊。
他这毫不在意的态度让高鸣很不悦,眉心都蹙起来了,面色看起来非常不善。
徐奕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好气的,难道求两句情,高鸣就能放过他?既然不会,还不如干脆点,如果会……他也不想求。
大概他今年真的不顺,刚这么想完,高鸣就摆了摆手,“罢了,不多说了,你下去吧。”
“下去”指的是下水。
这个水池也不知道是谁造的,还有一处下水的台阶,可以说很人性了。徐奕顺着台阶下了脚。
“嘶——”
即便知道会很凉,水面没过小腿的一瞬间,徐奕还是被冰得不清,没忍住“嘶”了一声。
他回头不好意思笑道:“见笑了。”
高鸣:“……”
装,继续装。
水还挺深,徐奕这个身高下去水面都能到腰。接着他的手腕就被人用铁链扣起来了,他莫名想起李泓溜那只西北狼犬时的样子。
“你脚下有个活动机关,在旁边踩一下会升上来一方圆台,站累了可以坐。”高鸣提醒道。
徐奕:“……”
这可真是太人性化了。
高鸣不打算在这里再待下去了,转身要走,走到石阶处又回过头,说道:“初七,父王立储的旨意应该就能下来,你若老实点,我或许会善待李泓。”
徐奕想对他拱手道喜,动了下才发现,两条铁链的距离不足以让他两只手挨到一起,知道说了句:“恭喜,会的。”
高鸣冷哼一声,甩袖走了。
水牢里的人全部退出去后,徐奕才皱了皱眉,这水可真是太冰了,刺骨。
他这都是遭的什么罪啊。
高鸣说初七有立储的旨意,而各国出兵如果速度够快,行军到驷国边境刚好也在七八天左右,这么算的话,初十之前就会乱起来。
“十天啊。”徐奕苦笑,他要在这泡上十天左右。
手腕被铁链带着,刚好在水面上悬着,不至于会酸。徐奕盯着袖口发呆,突然想起来,他袖口里还塞着李泓写的那张帛书。
那天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可以坦然问问李泓怎么想起来誊写这首诗,情急之下,竟然跟做贼一样塞进了自己的袖中。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还回去,更不知道放在哪,干脆一直带在身上,刚才还差点打湿。
“偷泓儿的东西,可真是出息了。”徐奕暗骂自己。
他两只手不能挨到一起,只能单手用手指把帛书一点点勾出来,然后塞进怀里,省得跟他一样在水里浸着。
除夕夜子时的爆竹炸响,中都城热闹一片,这年是熙襄王二年。
夜空中一颗烟花在质子府附近炸开,照亮李泓轮廓分明的侧脸。面色比高鸣还阴郁,他同样计算出了各国出兵的日子,十天,徐奕没有任何消息,他等不了。
门突然被打开,进来的是府里的一个下人,他穿的是一身夜行衣,来到李泓身边低声说:“公子,依旧打听不到徐公子的消息,只知道进了崇安殿”
李泓蹙了蹙眉,沉声道:“走!去行宫。”
西郊行宫,高琰也没睡,站在他的林中月院子中,负手看烟花。天寒地冻,他披着披风还是止不住地咳嗽。
倒不是要守夜,他是在等人。
回廊处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等的人来了。
李泓没跟他废话,直接道:“我要借你的人,一百精|兵。”
高琰抵着嘴角笑了,把他招进园中,反问他:“我一个落魄皇子,上哪给你弄精|兵?”
李泓毫不客气地揭穿他,“我那质子府名义上是一个叫何坤的商人的,子奕暗中查过何坤此人,发现他手下的长工有上百人,个个武艺精湛,一个商人需要那么多会武的长工做什么?走镖吗?”
他看着高琰问道:“那何坤明面上是商人,实则是五皇子豢养的鹰犬吧?长工也不是工人,而是以一当百的精|兵。”
高琰咳了两声,只得道:“三皇子英明,猜得不错。”
他那日去拜访质子府其实就看出来了,李泓对徐奕感情深厚,反推徐奕待李泓应该也极好,比他这个有血缘的弟弟亲厚多了。
听说徐奕被高鸣带走,他就有预感李泓一定不会等到四国围驷,很有可能会即刻向他借兵,便一直在这里等着了。
“给你一百精|兵,然后呢?”高鸣问。
李泓眼神决绝:“杀进宫里,救回子奕。”
虽然知道李泓不会听他的,高琰还是试图劝说,“你就这样带人闯进驷宫,高鸣完全可以定你个私自招兵的罪名。”
“高鸣死到临头了。”李泓沉声道。
高琰摇摇头,说道:“他是初十死,不是大年初一死。”
李泓懂他的意思,驷宫大乱之前高鸣都是一手遮天的大皇子,可以随意处置造反的人。
想了一会,他轻声说:“我会护住你的人,至于我自己,怎么都算是熙国公子,高鸣不会杀我,实在不行,我带子奕离开。”
高琰:“倒不是舍不得我的人……”
“他们不必随我入宫。”李泓打断他:“你的人只需要在城门放把火,在中都城中制造混乱,帮我牵制住一部分侍卫。”
他又补了句:“若是子奕知道我为了救他赔上那么多人命,会不高兴的,我自己去救够了。”
高琰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很不一样,决绝中又有仁善,仁善里又有气魄,像高山雪原,将来定会是个流芳百世的君王。
像高琰这种从小连母亲都不能相伴的人,对李泓是有些嫉妒的。李泓有徐奕,徐奕能教他全部东西,然而却没人教他。以至于他长成了一个只会算计的人,对谁都是利来聚,利尽散。永远不能像李泓一样,一掷生死地决定去救徐奕,甚至决定护着一些不相干的人。
“兄长把你教得很好。”他轻声道,而后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李泓,“你拿这个去行宫西边十里外的驿站,找到何坤,人任你挑。”
“多谢。”
李泓接过玉佩,是个方形的青钿玉,上面雕刻着一只麒麟。他盯着看了一会儿,语气变得和缓不少,轻声道:“跟我那块木牌很像,上面是一只小马,被子奕收走了,他说等我不粘人了再还我。”
高琰听得有些愣,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李泓后半句语气委屈得不行。
等他回过神,倒真像是他的错觉了,李泓脸上哪还有委屈的神色,有的只是满脸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