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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九节 ...

  •   林少峰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感到很满意,早先宿舍兄弟们的叮咛在耳边又一次回响。

      “老四,据我观察,这男生追女生啊,本质上就跟那个动物世界里,雄性动物追逐雌性动物是一样的,你想,人类本来就是动物嘛,你看那个老虎,看上了一只母老虎,它就会在母老虎的周围绕一圈,干嘛呢?尿尿,就算是划定自己的势力范围,别的公老虎过来,闻到尿味儿,就知道,啊,名花有主了,有缘无分啊,自动走开,别找麻烦。你呢,就把你媳妇儿...当只母老虎,给她周围,结结实实地...尿上那么一圈儿,人一靠近她,闻到你的尿骚味儿......”

      “王勇你别他妈说那么恶心行不?”老大沉着脸谴责老二的低俗,一扬眉毛,阐述自己的观点,“依我看,追女生的方法,应该像那个......上大号!老三你不是爱便秘吗?那你应该最懂了,你往茅房里一钻,找个坑那么一蹲,只要蹲的时间够久,再哼唧两下‘我肚子疼,肚子疼’,再出来,就算你憋半天也就是个屁,在别人眼里,你也是-----拉了个大的!”

      “大哥你比二哥还恶心!”老五很不满,“我来解释,追女生的原理,就得像大哥那些□□案,知道吗,我看过一本法制期刊,里面说,其实男人,只要精神健全,要□□一个女人,也要克服很多心理障碍,很多□□案的犯人,是通过不停心理暗示,把被害人当成自己的妻子,女朋友,或者喜欢的女人才做到的。
      而追女生呢,也差不多,即使嫂子现在对你像只母老虎,你也要不停心理暗示,在心里,把她当成已经是你自己的女朋友,这样,才会......妈呀,我好聪明啊!”老五突然一拍脑门大叫起来,“唉,我怎么这么聪明?这理论实在太有创新了!是吧?!”

      后来,老五赵立群将这个充满创见的关于□□案和追女孩的辩证关系写入刑法课的学习笔记,被北极熊教授当堂宣读后狠狠地给了个零分,下课还被叫到辅导员办公室训了半个多小时。

      情场老兵小六慢悠悠地总结陈词,“四哥啊,大哥,二哥,五哥的说法虽然都很......朴实,但真理往往就是朴实的。我觉得他们表达的原理,都是一样的,就是一,要有自信心,绝对的,充分的,无条件的自信心;二,和嫂子身边的人,无论男生女生,一定要搞好关系,摆平了他们,就是摆平了嫂子,而且,那是一百八十度的,绝对的-----摆平;三,我要补充一点,你这是去外语系,要记得,外语系那帮人,一天到晚吃饱饭没事干就是什么英国文学美国文学地附庸风雅,这点我们玩不过他们,所以,你自己也要尽量...风雅一点,深情一点,扬长避短,懂的就多说,不懂的就少说,实在要说,可以说那玩意儿...‘很有深度’,对,‘很有深度’!记住,这一点很重要!”

      多贴心的兄弟们啊。

      此刻,林少峰宛如电视剧里的天使,脑门上晃悠着林氏损友团集体智慧的小光环,想不自信都难!

      于是 ------
      “哎---哟,林同学,好久不见啊!”孙凯座位靠门,动作也快,第一个出教室。

      听力课结束,简老师把教室调到喇叭模式,播放着理查德.马克思的“此情可待”。

      “凯子!嗯,好久不见,还---好吗?”林少峰往孙凯肩上用力一拍,“我们洋洋呢?”

      “你们洋洋...哦,方同学啊,她...还在里面!我去叫她...”

      “不用了,我就在这儿等她。”

      “我去帮你叫她吧,有时候她会问老师问题。”

      “那更不用,我等她,多久都行!”风雅一点,深情一点。果然,几个女生投来赞许的目光。

      “唉,林同学,上次我给你那本莎士比亚看了吗?”孙凯问。

      问得好!

      “我看了。”

      “怎么样?”

      “挺好.....”林少峰刚想说“挺好看的”,立刻打住,打上点话剧腔,换成“莎翁的作品,当然是有其深度的。”风雅一点,深情一点。

      孙凯点点头。

      “我们洋洋,最近没给各位造成什么压力吧?”和她身边的人,无论男生女生,一定要搞好关系,“她这个人,就是有点太好强。当然我喜欢她这点,可就是怕同学们......”

      “没事没事,”一个女生回答了,“方越洋是我们大家的学习榜样呢。”

      楼道高敞,这些对答一句不漏地进了教室里方越洋的耳朵,顿时,一整天的好兴致,外加明天后天的好兴致顿时都没了。

      “方越-----”有个女生往教室里探头。

      “唉,别叫,”林少峰止住她,“说过了,我在这儿等她,多久都行!Right here ----- waiting!”

      方越洋“啪”地一声合上书包搭扣,重重出了口气,想了想,站起身,朝讲台走去。

      简哥哥和林少峰之间,如果有一个人更需要避开,选择是很明显的。而此刻,仿佛只有简哥哥能帮她。

      外语系听力教室进出需要换鞋,门外的走道设着几大排鞋架和换鞋的地方,把走道占了一大半,走道的另一头连着听力教室的,是简老师的日常办公室,出口在走道拐弯的另一面,由于U形的走廊结构,两头看不见彼此。

      “简老师,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方越洋走到简文涛面前,垂下眼睛,把听力教材放在他面前的桌上,指了指上面一道题目。

      “......当然。”简文涛看看那道题目,非常简单,不由有些困惑。

      两人一个问,一个答,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心不在焉。

      教室里的同学们陆陆续续出去,剩下没几个人了。

      “简老师。”方越洋终于用只有简文涛才能听到的音量轻轻地开口。

      简文涛看看她。

      “外面有个男生...在等我......就是...上次我跟你说的...政法学院那个......”,她咬咬嘴唇,停顿片刻。

      此时,门外林少峰的声音不高不低传来,“梁晓曦,平时洋洋一般喜欢上哪儿吃晚饭?”

      梁晓曦明显地支支吾吾,“嗯...我...我不太清楚......”

      “那上自习呢?”

      “......这个...也不太清楚......”

      “林同学,这些事情都是要靠自己去摸索的,你怎么能指望别人来告诉你呢?!她不是你的女朋友吗?”容儿从容得多。

      方越洋几乎想往容儿嘴上套个袜子。

      容儿笑嘻嘻地搭完架子,不理晓曦警戒的眼神,慷慨地透露,“自从你给洋洋卡上打了三千块钱,现在每次去食堂,她的卡都会哇啦哇啦乱响,所以她特别讨厌去食堂吃饭,一般来说呢......食堂人少的时间,去食堂;食堂人多,就去买盒饭,北门外卖的,三块钱那种,或者在宿舍里吃方便面饼干什么的。自习嘛,哦,她喜欢去图书馆二楼的自习室,最大的那个,那里晚上关灯晚。好了,谢谢我吧!唉,你干嘛呢?”

      “我写下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个本子,你看见过的,是我专门用来记录洋洋的各种爱好和不爱好,争取最大程度了解她......你刚才说什么,自习喜欢去...图书馆二楼......”

      “哇......”女生群中好几个人同时出声。

      “林少峰,你可真有心啊!”大姨妈孙丽说。

      “叫你那个......老在图书馆等你的,管院的顾伟,是吧?叫他也准备这么一个本子吧!”旁边的女生起哄。

      完了。方越洋感到绝望。

      “他说......”她抬起头,看着简老师的眼睛,
      语调里几乎带点哀求,“要一直在那儿等我......那个人真的...好讨厌啊!”一面看看表,“我和王斌约好一起修改‘罗密欧与朱丽叶’剧本的,你能不能......”她轻轻转身,指指教室靠墙的一扇门,“这扇门是通你办公室的吧?”

      简文涛明白了。他迟疑一下,然后快步走过去,掏出钥匙,用一把打开那扇门,
      低声说,“那是我的办公室,你开门出去就行了,他那面看不见。”

      “谢谢。”洋洋抬头看看简哥哥,他的眼神清澈温暖,脸上方才上课时的些许尴尬已经全然消失。她心里十分感激,想了想,又指指自己胸前的项链,低声说,“Thank you。”

      “It looks very nice on you。”简文涛也低声而快速地回答。

      “对了,简老师,如果可能的话...能不能,多拖住他一会儿?”她问。

      简文涛看看她,想想,微笑着回答,“No problem。”

      方越洋从教室的小门走进简老师的办公室,把门在背后关上,看看周围,轻手轻脚走向办公室门,刚要伸手去拉,猛然间想到一个问题:自己的鞋子还明明白白放在鞋柜里,而林少峰就站在离鞋柜不远的地方,怎么去拿呢?

      她看看手表,迟疑了,和王斌约好五点十分在图书馆的自习室改舞台剧剧本,以王大才子的脾气,迟到了,多半会给一顿脸色看,然后再用英文抱怨一番。而方越洋本人,也最不喜欢迟到。

      怎么办呢?她思量一会儿,决定出去看看有没有认识的同学能帮忙偷偷拿一下鞋。

      可是,门一打开,洋洋意识到,自己的担心全是多余的。门外的垫子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她的鞋,上面盖着一张报纸。

      她心里又一阵温暖-----简哥哥就是这样不动声色地周到细致,承诺的事定然做好,多年不变。

      简文涛穿过门口换鞋的人群,和那个站在鞋柜边和学生们聊天的男孩擦身而过,嘴角淡淡一笑,走回听力教室,到墙边自己的电脑面前,打开Word,平静而快速打印出一张纸,用胶带贴在黑板边的墙上。

      终于,教室里的人全都走完,喇叭里放到莱昂里奇的Say you, say me。

      门外的人声渐渐远去,教室里一片安静,简文涛坐在讲台上的控制台前调仪器。

      “老师。”

      简文涛假装没听见。

      “老师。”

      他抬起头,往门边看,果然是那个说话乍乍乎乎的男生,穿着黑色套头毛衣,浅灰色休闲裤,浓眉下,一双眼睛亮亮地往教室里转悠。

      “有事吗?”简文涛淡淡地问。

      “那个.......方越洋同学在吗?”

      简文涛看看台下,“已经走了。”

      “不会啊......”林少峰把空无一人的教室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打量一番,“这......她应该在这儿啊。”

      “同学们已经都走了。”简文涛说。

      “不对啊,”林少峰嘀咕一声,下意识走进几步,再巡视一番,真的连个人影都没有,感到很奇怪,“我一直在外面等,没看见她啊。”

      “那......可能是错过了吧,”简文涛微笑着说。

      “今天她来上课了吧?”

      “......来了。对了,你可以去看看,她的鞋,在不在。”

      林少峰果然出去看了看,又回来,“外面一双鞋都没有。老师您...确信她走了吗?”

      “那就是肯定走了。”简文涛一本正经地说。

      “哦。”林少峰感到困惑,看简文涛的神态,又不太好接着追问。

      林少峰转身要往教室外走,简文涛叫住他,“这位同学,请等一下。”

      林少峰转身。简文涛指指黑板边墙上的一张纸,“这个......麻烦你看一下。”

      林少峰抬头一看,纸上写着:

      “为保护器材设备,外语系听力室进入必须换一次性拖鞋,严禁穿鞋进入,违者清扫教室。”

      “同学,麻烦你了。”简老师十分诚恳地说。

      “这......”林少峰看看自己的脚,脚上穿着运动鞋,“我不知道啊......不知者不为过。”

      “你是哪个院系的?”

      “政法学院。”

      “这是我们系的专用教室,本来外系的学生就不应该进来,何况你还穿着......运动鞋,”简文涛接着说,“要是皮鞋,也就算了,运动鞋特别沾泥......就...辛苦你一下吧。”语气越发诚恳,却不由分说,“我们教室不大,很快的,先扫一遍,再用干拖把拖一下,都在...教室后面。哦,对了,麻烦你先去外面,把你的鞋脱了。”

      林少峰看着面前这位儒雅俊朗的老师,再看看教室,无奈地出去,脱了鞋,再进来,到教室后边找到清洁器具。

      十五分钟后,林少峰回到简文涛面前,“老师,清扫好了。”

      简文涛从一叠作业本上抬头看看,点点头,“辛苦你了。”

      “那我...可以走了?”

      “请稍等,”简文涛不紧不慢地走下去,脱下自己的拖鞋,脚上穿着白袜子。他拉开几张中间的椅子,从腾出的空间走过,再抬起脚,“你看,袜子有点黑,说明清扫得还不到位,这样的话,灰尘会积起来,能不能麻烦你把中间位子多的地方,把椅子都搬出来,再清扫一遍?”

      林少峰心想奶奶的,你刚才怎么不说。

      又过十分钟,他回到简文涛面前,“好了。”

      简文涛审视一下,终于满意地笑笑,“不错,不错。谢谢你,下次我见到你们学院的辅导员,会专程感谢一下。”

      林少峰心想用不着你感谢,你就放我走吧。刚要拔脚,只听简文涛又说,“看你搞卫生动作那么快,应该也会换日光灯管吧?”

      林少峰不假思索地回答“会”然后立刻超级想打自己的嘴。

      “太好了,这上面一个灯管坏了,能不能...麻烦你......帮忙换一下?”

      简文涛说着,指指头顶的天花板。

      林少峰顺着他的手指往上看,的确,那盏日光灯一个灯管是黑的。

      “这两天,管教室的老师病了,我自己刚好又不会换灯泡,本来打算请班里的男生帮忙,可是刚才一忙就忘了,明天这里有位老师要公开课,所以最好还是换一下......麻烦你了。”更加诚恳的语气。

      林少峰看看日光灯,再看看这位老师,只要无奈地点点头,“老师,就换这个灯泡了,等下我还有事。”

      可当林少峰看到简文涛搬过来让他踩着换灯泡的那张桌子,不由有些傻眼。

      “老师,有......好点的桌子吗?”

      “这桌子...挺好的。”

      “这.......”林少峰伸手扶着桌子用力摇两下,桌子像被人挠了痒痒,立刻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声,“你看,我要再用点力,就成平行四边形了。”

      简文涛认真地扶着桌子也摇了两下,再仔细看看,肯定地说,“这个...不要紧,你踩上去,我在下面扶着,桌子往那边摇,我就往这么拉,马上就平衡了。”

      林少峰心想我草。

      “老师,你们这儿没有...梯子什么的吗?”

      简文涛想想,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我没见过,再说,现在已经都下课了,隔壁教室的老师们也都走了......”

      林少峰看看他,心想,算我倒霉吧,“那...我就用这个,不过,老师,你可...千万扶紧点,我的脚前不久才受过伤。”

      “没问题。”

      林少峰小心翼翼地站上桌子,够到坏了的日光灯管,轻轻地开始拆。桌子“吱拉”一响,简文涛把它按住。

      “你的脚,怎么受伤的?”

      “跟人...... 哦,跟我们系两个同学起了点...小摩擦......”林少峰一时不知该怎么美化自己和李科他们的事。

      “是......打架吗?”简文涛问。

      “.......也...算吧,不过,我们政法学院同学之间的关系比较...亲密,有点不拘小节,有时候,打打架...也算是...友爱的一种表现吧,过了就算了,谁都不会计较。”

      “哦,挺好,”简文涛微微一笑,“说起打架,我好像听说过,我们学校这学期初,有个女同学和一个男同学打架,男同学被打伤了手,最后要女同学赔了他好几千块钱还当众道歉。我调来不久,也不知道都是谁......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这么计较的男生,要能有点你们政法学院那种不拘小节的风格,就好了。”

      “那钱后来他没拿!”林少峰脱口而出,“还有,也没让那女生道歉!”

      正说着,他只觉得脚下的桌子猛然狠狠一歪,“啊”地一声出口,简老师已经稳稳地扶住桌子,“不好意思,刚才没留意。”

      “老师我拜托您,小心点。”

      “会的,会的。”

      “对了...老师,你们这个班,就是...96英语贸易,有上海籍的男生吗?”

      “上海籍的男生......我对同学们的籍贯不是很清楚,可能吧...不清楚...怎么了?”

      林少峰已经拆下旧灯管,开始装新的。

      “这个...是这样的,我们系里有几个上海籍的男生,英语都学得特别好,我们宿舍就有一个,我向他请教学习经验,他说从小就是看原版片听英文歌长大的,上海不是那个...国际化大都市吗?我们都在考四级,他早就在准备六级了,老说和我们一起上英语课是耽误了他的水平,所以我想建议,你们系里,对上海籍的男生......”林少峰想了想,“一定要...特别的...高标准,严要求,因为他们对自己的要求都特别高,你对他越严格,他越高兴,上课多提问,难度能拔高就拔高,作业...也要尽量多给,完成不好,严格批评,否则,他们见多识广,会觉得我们学校水平低......”

      简文涛笑着听完,“你提的建议很有意思,以前还真没这么想过,我一定好好考虑,口气一转,“那,上海籍的女生呢?女同学大多学习外语更有优势,是不是该更加严格一点?”

      “......女生啊,女生......”林少峰一时语塞,想了一会儿,“女生...不,女生不能跟男生一样,要...反其道而行之,对上海籍的女生,要尽量放松一点要求。为什么呢?女孩子自尊心强,尤其本来就成绩比较好的,如果要求太高,就有可能会起逆反心理,那样... 反而就不好了......”

      “好了,老师,我走了。”终于,日光灯亮了,林少峰从桌子上跳下来,擦擦手,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简文涛叫住他。

      林少峰想我的天你真当我免费校工了啊。

      简文涛迟疑一下,却问,“我刚才听你说,是来找方越洋的?”

      林少峰点点头。

      “你......是她...男朋友吗?”

      这个问题让林少峰多少有些惊讶,他想了想,有些不自在,终于笑笑,“还不算,不过......”突然向简文涛一鞠躬,“老师,以后有机会的话,请多帮忙!”

      林少峰的脚步消失在走廊那头。

      简文涛关上电脑,整理自己的包,心情有些复杂。

      他一直以为,洋洋说的那个政法学院的男生是个小混混,可刚才那个男孩,明明不是那个类型。

      洋洋为什么那么讨厌他呢?

      “往左一点,不......往右点...不对不对,往上......太上了,往下,往下三毫米......我说三毫米,不是三厘米!”政法学院男生宿舍里,老大躺在床上招呼小六往宿舍门背后贴一张纸,“再......往右一毫米......好!”

      “大哥,这是......歪的呀!”小六给差使得满头大汗地叫着。

      “哪儿歪了,我看正好!”

      “真是歪的!”小六转身,“四哥,你看,歪不歪?”

      林少峰坐在桌边,皱着眉,正在大口喝水,像是根本没听见小六的话。

      “别问他了,你四哥在想...更重要的事,”老大给小六递个眼神,“还是我来看,就是歪的嘛!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舍规可千万不能贴歪了!”

      小六仔细回头一端详,“天地良心,大哥,那是你的头摆歪了!”

      “哦,是吗?”陈老大把脑袋摆正,“嗯,现在正了。好,贴!”

      小六把粘好双面胶的纸往门上使劲一按,老大啪啪鼓掌,“这规矩,你没遵守,那是先天的,老四没遵守,是后天的,已经处罚了,以后的,都得遵守!别说,哥今天突然发现,‘字如其人’这说法还真有例外,比如,我长这么端庄富泰,你长那么贼眉鼠眼,字还就比我写得好!”和所有独裁小集团的统治者一样,陈老大即使夸人,也得用贬损的方式。

      门上的宣纸上,清秀的楷体字写着:

      “舍规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泡到妞”

      小六看着有些得意,得意之余不忘叮嘱林少峰,“四哥,水可以喝,不过稍微少喝点,好吧?我舅舅说过,一次性大量喝水会增加泌尿系统的负担,对身体不好的,还有...那瓶水,我要留着洗腚的!”

      “你说这外语系的老师也真是,差人干那么多活,水也不给喝一杯.......”老大摇摇头,“没事儿,想喝就喝,喝不坏,哥等下去打水,专门多打两瓶,给你喝个-----一醉方休!”

      “听说外语系就这样的,”小六附和,“你们忘了去年,政法,财经,外语三个应用院系正好同一天搬办公楼,外语系男生最少,可半天不到就搬好了,都是差的系里女生的男朋友,他们自己系的男生几乎都不用动手,幸福吧,连我们院,凡有女朋友是外语系的,一大早都跑他们那边帮忙去了,气得老马骂吃里扒外!”

      这时,宿舍门打开,老二,老三,老五走进来,脸色有些异样。

      “四哥,有个...情况,想跟你汇报一下,”老五先开口,然后对老二使个眼色,“二哥,你说吧。”

      “干嘛我说?”老二王勇有些不高兴。

      “这不...你先看见的吗?”

      老二有些无奈,终于开口,“老四,你先做点心理准备吧,有些事,是男人,难免会碰到......”看看周围,“我就说了,这儿没外人,谁也不会笑你......”

      “你说啊?”林少峰有些不耐。

      “我们在图书馆的自习室,看到你媳妇儿,跟一个......一个男生吧,”老二憋了一小会儿,“......疑似...近距离接触,且...略有亲密状......”

      “就是说嫂子跟一个男的,在自习室里,光天化日之下,手握着手,那男的竟然......还试图要把嘴凑到嫂子手上......”老五本性中有样美德,叫惟恐天下不乱,“我们都看见了!”

      “那男的长什么样?”小六兴奋了。

      “一小白脸,戴副眼镜,长得挺不...”老五说到一半看见四哥的脸色,立刻中途改道,“不怎么样,不怎么样!”

      “说嘛说嘛,具体长什么样?”小六的海派好奇心上来,足以害死一百只猫。

      “不是说了吗?小小的,白白的,脸......”

      “个子高吗?”小六继续追问。

      “.......还行吧,中等偏上,跟你...差不太多吧,”老五说着说着,憋不住了,“不过,要说这外语系的男生,那是真会来事儿!我们盯着他们俩从图书馆到红灯区,一路上,那男生都让着嫂子先走,见门给嫂子开门,到了红灯区,吃饭,给嫂子搬座.......那可真是...我靠,体贴入微啊!”

      “还去吃饭啊?”

      “啊!吃盒饭。”

      “然后呢?”老大问。

      “然后我们也跟着他们吃盒饭。”

      “然后呢?”

      “然后我买了个鸡腿饭,三哥买了个卤肉饭,二哥买了个......”

      “我问他们俩!”

      “哦,他们俩好像...一人一份排骨饭?一边吃一边聊,我装作去拿勺子专门走过他们身边,听见那男的说了一句......”老五终于闭嘴,宿舍里静寂片刻。

      “说什么?”林少峰一仰头,又是咕咚一大口水,喝完了,直直地问。

      “老四.......听了你别生气...”

      “说!”

      “你...听了真的别生气......”

      “说!”

      “哦,那我就说了啊,”老五吐吐舌头,“那小白脸跟嫂子嘀咕了一句什么我也没听清,然后嫂子对他说了一句什么,里面有......I love you......”

      林少峰默默地又喝了一大口水。

      小六看看他,良知回来了,“四哥,你......保重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事实证明,唯恐天下不乱这份美德是会传染的。对于在情场上连候补资格都暂时轮不上的愣头青们,还有什么比自己宿舍哥们被红杏出墙更值得跟着集体high的呢?

      “我明白了,那男的,应该就是上回那个什么......浦江鳖兄!”老二恍然大悟,“老四,就那个,你媳妇儿对着他说你坏话的那个,什么‘弄松’啦,还害得你被李科揍了一顿,肯定没错!前阵子那男的跟乌龟似的,现在从地下转为地上了!”

      “臭-----娘--们儿!”老大的上嘴唇威武地朝鼻孔一拱,对着小六一瞪眼,“看见了吧,这就----你们上海人!”

      “对啊,这就你们上海人!”老二附和,还“啧啧”两声,跟着浇一瓢油,“在我们老四面前跟贞节烈女似的,跟别人......”

      兄弟们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小六,小六脸红了,“唉,说话注意点好吧?哦,我们上海一千多万人口,那怎么...可能个个都...像我一样的啦,真是的......”小六有口难言,火冒三丈,气运丹田,小脸憋得通红,终于狠狠憋出一句,“啊呸!陈强你瞅啥呢?瞅啥呢?上海人咋啦?不是你说的吗,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就数我们上海那旮达最落后最封建最闭塞最乡下,唉,我们上海乡下就这样,你想咋着?想咋着?你瞅啥呢?瞅啥呢你?再瞅老子削你!”

      就这样,十八岁之前从未出过上海市中心的陆维同学,唠出了他平生第一句咔咔的东北嗑。

      老三比较体察人意,“老四,这个事情呢,也别太上火......毕竟...啊......”然而,老三再体察人意也只能“啊”一下,“是吧?这个......你...也别急...下次有机会...去过问一下......”

      “砰”一声,林少峰手里的杯子砸在桌上,随着声音,他飞快地站起身来,“我他妈现在就...过去问问!”

      “唉,四哥,四哥,你别冲......”

      老五声音未落,门“砰”一声关上,带过一阵冷风,刚贴上的“舍规”都几乎抖了一抖。

      兄弟们沉默片刻,老大看看舍规,轻轻喉咙,用沉痛的嗓音和郑重的表情说,“都看见了吧,这...就是不遵守舍规,单独行动的...下场!希望大家吸取教训,不要重蹈老四的覆辙......”

      老三轻轻地问,“刚才老四出去,我看见他......往口袋里揣了样东西,是...什么呀?”

      “天哪,不会是......”老五脸立刻白了,“看看桌子里的水果刀在不在!”

      老二立刻低头去看,“在!”

      “那剪刀,剪刀呢?”

      “也在!”

      “别激动了,”小六有些不耐,“我明明白白看见的,四哥手里拿的是他自己的钥匙!”

      “那...他的钥匙圈上,有...别的什么玩意儿吗?特别是...锋利的?”

      “坏了,坏了,好像有个...开酒瓶的?上回期中考以后喝酒,不是用过吗?”老五一拍脑袋,随后指着宿舍兄弟们开轰,“都是你们,瞎起哄,瞎起哄,起什么哄呀,害得四哥那么生气,自古以来,冲冠一怒为红颜,你们懂不懂啊......”

      “我靠这事儿谁挑起来的?!”老大来火了,“下午老四从外语系回来脸色就不好看,一劲儿喝水,你们还......”他指着老二老三和老五,“刑法课都他妈白学了吗?故意杀人罪的两大成因是啥?一是谋财,二就是情杀!男人最忌讳啥?不就老婆红杏出墙吗?!”

      “那大哥你刚才不说......”老五很委屈,“那...怎么办呢?”

      老大沉默片刻,换上威严的脸色,“老四吧,嘴有点欠,有时候是让人想脱下鞋来抽他,但这人,总的来说,还算...不错,是吧?即使他出身...剥削阶级,也可以基本算是......背叛了自己的阶级,对吧?所以,”老大咽口唾沫,“这事儿,我估了一下,微观上,当然可以困难重重,给他看看颜色,但宏观上,作为他的兄弟,我们还是应该...群策群力,众志成城,帮助他......把那个谁给...搞定,是吧?”

      “对,搞定!Ge-ao 搞,D-ing定!”老五振臂高呼,“大哥所言即是,大哥深思熟虑,英明决断,算无遗策,一统江湖!”

      “搞定!”兄弟们齐声高呼,“大哥深思熟虑,英明决断,算无遗策,一统江湖!”

      政法学院的马院长规定每个男生在校期间至少读两本金庸小说,每个女生在校期间至少读一本金庸小说,以陈强同学为舍长的这个宿舍,很凑巧,每个人都读过“天龙八部”。

      下面的问题是,怎么搞?

      “这个...具体的,”陈老大咽口唾沫,思索好一会儿,“......你们觉得呢?”

      “大哥,这个事情,还真是有点......”小六虽然饱受歧视,其实是损友团真正的智囊,“因为,本质上来说,男女之间,你情我愿,是不可能用任何司法方式来解决的......‘红杏出墙’这个说法有个前提,那就是,‘红杏’,该长在墙内吧?要是‘红杏’根本就不长在墙内,你...咋整呢?”

      老大对这个答案很不欣赏,“咋整?!挪,挪到墙里去!”

      “帮帮忙,红杏有腿的,好吧?怎么挪?再说,红杏不仅有腿,她还会打人......”小六不服气,“大哥,要不......你去挪?”

      “......那...鉴于挪红杏的难度,就...暂时不挪......”老大毕竟也是实事求是的。

      “这样......”老大想想,威严地下令,“不能用司法方式解决,咱们就不用司法方式解决!从今天起,你们......”他指指兄弟们,“一见到她,不客气,直接管她叫嫂子,叫弟妹,特别在人前,叫得特别响亮,人越多的地方,越叫,一起叫!女生的名声经不起折腾,不管跟老四成不成,起码把她给先叫成个-----二婚头!”

      兄弟们互相看看。

      “那......”老五小心翼翼地问,“四哥不也成了...二婚头吗?”

      “那怕啥?”老大毫不犹豫,“男的二婚,只要不带娃,自个条件好,跟原装没啥两样,女的......嘿嘿,就不行了!”

      “大哥所言即是,深思熟虑,英明决断,算无遗策,一统江湖!”

      当一群未来的律师决定不用司法方式解决问题时,就会走向另一个极端-----比流氓更流氓。

      小六喜欢卖弄自己的英语并将之归结于上海的英语教育水准,外语系最优秀的男生却不是上海人。

      人称“才子斌”的王斌同学,和所有的才子一样,认为自己是属于P大的,于是,和所有从P大被扫到Q大的一样,发现Q大居然管自己的破池塘叫“为民湖”,狠狠地骂了一句娘。和一般人不同的是,才子骂过娘之后,即兴作现代诗一首,中有“一样的波光,却并非梦中的容颜”之句,被男生们流传甚广,流传的时候,去掉了“波光”的“光”字。才子斌闻之大怒,再狠狠骂句娘,发誓在校期间再不写诗。

      才子当然有点脾气。

      于是,一个多小时前-----

      “方越洋,你迟到了两分钟。”

      真正的才子和真正的美女一样,大家自然而然都会宠着点。于是-----

      “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

      “没关系,我正好趁这两分钟温习了一下徐志摩的‘再别康桥’。从这个意义上说,我要感谢你迟到了那两分钟。”

      洋洋心想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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