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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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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陵城,初秋。
黎思把最后一摞文件放进文件柜里,长舒一口气坐倒在椅子里。
她所就职的新云社最近从原本的地址搬到新江区一栋崭新的办公楼,连续两天,黎思都在整理文件资料。
新云社是陵城最有影响力的新闻社,黎思在社会部工作,大到全国发生的地震火灾杀人案,小到陵城的一桩车祸,社会部几乎涵盖了所有。在百姓们心中新云社几乎就代表了信息的及时性和权威性。
她从研究生时期就在新云社实习,过硬的专业实力和高学历让她工作两年后在社会部举足轻重。
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两下,实习生付南絮揉着肩膀端了一杯牛奶进来放到黎思桌子上哀嚎:“思姐,搬家真不是人干的活。”
付南絮年纪小,才21岁,是陵城本地人,如今大四,跟着黎思的手底下实习,人长得甜美可爱又勤快,社会部上上下下都很喜欢她。
黎思抿了一口牛奶的白沫:“这几天辛苦你们了,主编刚才说等会下班请大家吃饭犒劳犒劳。”
“主编万岁!”付南絮这下也不揉肩膀了,一下子兴高采烈起来:“那我先去收拾收拾了,待会见!”
“去吧。”黎思被她感染的心情也好,笑眯眯的说:“跟许容也说一声。”
许容是另一个实习生,跟付南絮据说是同校还是同班,是个性子跟付南絮差不多活泼的男生。
“得嘞!”
吃饭的地点定的是一家颇为热闹的馆子。
上津路上一整条都是吃吃喝喝的店,饭点望过去一片灯火璀璨,热闹的仿佛四合院的人家。
黎思的顶头上司许衷是一个颇为稳重的男人,订到这样的地方来,想来也是为了照顾一群年纪小的实习生。
一行十来个人进了这家火锅店里。
非常传统的火锅店的装修,墙刷的是红漆,碗筷也是红黑二色,门口挂了两个摇摇晃晃的红灯笼,刚进去就有服务员阿姨热情的迎上来问:“咱们是坐包间吗?”
有许衷在,实习生们都乖乖的坐着不敢说话,另一个带实习生的黎思的同事姜博然是个拘谨的性子,眼见场子还没桌上的火锅热,黎思敲敲桌子笑道:“这是开会呢还是吃饭呢,都这么严肃干嘛。”
许衷叹口气道:“看来是我在大家都拘束了。得,喝完这杯酒我就走,也不拘着你们。”
众人谁敢真的叫他走,纷纷七嘴八舌赔笑说没有没有,您在才不拘束。
付南絮一向是不怕人的,大着胆子道:“别啊主编,您走了谁买单啊。”
许衷扬眉:“合着我就是个掏钱的?”
“我可没这么说。”付南絮吐吐舌头:“您可不能诬陷我。”
场中一时哄然大笑起来。
正巧桌上的锅底也沸了,大家便纷纷开始丢自己想吃的菜进去煮,许容招手要了一打啤酒来喝。
酒冷菜热,许衷晃着酒杯问黎思:“你不喝一杯?”
许容极有眼色,忙斟了一杯到她面前:“我该死,竟然忘了给思姐倒酒了。”
“得了吧。”黎思从容不迫的把酒推远了些:“您瞧这一屋子人醉的,若是我还喝,待会可就都回不了家了。”
许衷笑了笑,也不再勉强:“还是你细心。”
觥筹交错间,那几个年纪较长的同事还是回忆起自己从前采访时吃过的苦,末了感慨似的对实习生说:“咱这一行,辛苦啊!”
这一行确实是辛苦的,记者这个职业听起来光鲜亮丽,但昼夜颠倒作息紊乱是常有的事,采访时碰到不配合满口胡说的,头发常常一把一把的掉。
付南絮看着那几个身材走样,风霜颓废的前辈,忍不住悄悄问黎思:“思姐,真这么折磨人吗?您看着挺好的啊,没成他们那样啊!”
这话听得黎思一口橙汁差点没忍住喷出来,她拎拎小丫头的耳朵:“怎么说话的。”
付南絮笑嘻嘻:“我夸您年轻漂亮呢,您才是我小时候幻想的记者的样子。”
这话倒是真的,这一屋子人里抛开实习生,黎思算是最像大众想象中的记者样子的。
长发妩媚,有一张漂亮的鹅蛋脸,眼睛很美很清透,透着书卷气的沉静。不少人都打趣说她是新云社的门面。
黎思颇有些沧桑:“过几年我也是那样的。”
饭局接近尾声,几个男人开始吸起烟来,饭店的循环系统不好,一时间整个包厢里烟雾缭绕的。
黎思被熏的头都疼,借了个出去透气的理由便出了饭店。
正是八.九点钟晚饭最热的点,夜色已经完全下来了,便显得上津路霓虹更亮,一整条街都吵闹。黎思多走了几步,出了这条路才觉得安静点。
路口有个修剪极好的花圃,围着方方正正的绿植。上津路里热热闹闹,路口这块却是冷清的没什么人。
如今是陵城九月夏色盛极败落的时候,满城的叶子飘落,扬起一阵阵灰尘。
黎思鼻子敏感,有多年的轻微鼻炎,她正穿出花圃到人行道的时候一片叶子冒到她脸前,惹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阿嚏!阿嚏!阿嚏!”
黎思一打喷嚏就忍不住,连带着出了轻微的眼泪。
一辆红色路虎在路上疾驰而来,发动机咆哮的声音格外震耳。黎思揉揉鼻子后知后觉的抬头,直直看到那路虎朝自己冲来!
“shit!”
她来不及震惊,闪身朝花圃躲,堪堪还是被路虎的后视镜扫到了身体,巨大的冲力把她扫到了花圃外围的青石板上。
嘶!
黎思疼得倒抽气一声,左脚脚腕处传来钻心的痛,胳膊上似乎也是擦伤了,有温热的液体往外涌。
飞来横祸。
那红色路虎在前方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下来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大晚上的脸上带着副夸张的墨镜,全身的衣服透着明晃晃的贵,他三两步走到黎思面前:“你没事吧。”
得,没逃逸。
不过能夜里戴墨镜开车,黎思觉得,这怎么也不是个正常人。
那不正常的人却突然弯腰凑近她,摘下脸上的墨镜,一张脸突然放大在黎思眼前。
“我去!黎思!”那人突然大叫道。
头顶暖黄色的灯光投到那人身上,黎思这才看清楚了他的脸,眼前晚上还戴墨镜骚包的像只花孔雀的人,正是她的高中同学沈观澜。
真是,巧到家了。
沈观澜家有钱,黎思高中那会儿有个国际班,美曰其名有外教和留学机会,其实不过是收一些考不上那所学校的富二代,学费贵的令人咋舌,却还是年年都能招满一班的人。
沈观澜就是那一届国际班里最有钱的,高二文理分科的时候国际班打乱插入普通班,沈观澜分到了黎思所在的理科班。国际班的传闻不好,常常同一些打架斗殴的词汇沾染上,这所学校收的是全市顶尖的学子,大家不欲惹事,都避着国际班的人走,或是上赶着讨好。
黎思一开始也是避着沈观澜走的,他恶名在外,又一副痞里痞气的样子,每天潇洒的独来独往不和班里的人说话。直到后来重新排位子,沈观澜和黎思排到了只隔着走廊的邻位才渐渐开始熟悉起来。
熟悉后发现也是可爱的人,会舔着脸贼兮兮的问她要作业抄,会因为一杯奶茶涨价而哀嚎着喝别的,会得意洋洋的炫耀自己买来的新衣服。
高中毕业后他出国了,两人断断续续联系的少,没想到如今在距家乡临安百里之外的陵城相见。
黎思想到从前,忍不住笑出来调侃道:“沈观澜,我们这么久没见,你就送我这么一份大礼啊。”
这条路上没什么人,又是夜晚,沈观澜把墨镜挂到胸前衣服上,小心翼翼的把她扶上车,过程中不小心碰到黎思的胳膊,她疼的倒吸一口气,直把沈观澜紧张的满头大汗。
“大晚上的你怎么魂不守舍在街上晃悠,”沈观澜开着车吐槽:“跟个幽魂似的。”
“沈少爷,”黎思无奈:“这是人行道,我可是好好走道的,倒是你带着个墨镜大宽的马路不开,非要往人行道上撞。”
“我的错,我的错。”沈观澜系好安全带:“我刚回国,语言系统紊乱,是说不过你。”
发动机再次启动,红色路虎在柏油路上划出一串尾气。
离这最近的就是仁民医院,这个点医院不少地方都灭了灯,好在导医台还留了值班的护士。
黎思穿的是浅蓝色西装外套,左胳膊那一块被鲜红染透,已凉的血液粘结皮肤和布料,有种撕扯的疼痛。
这还不是最痛的,脚腕处似乎崴的厉害,黎思每走一步都觉得像踩在刀尖上。
骨科的护士把她扶进复位室,黎思把外套脱下来,到左手臂时她狠一狠心,猛的一拽,衣服连着血块触目惊心。
护士都有些不忍看:“你对自己还挺狠的。”
黎思疼的嘴唇都有些发白:“麻烦您帮我处理一下。”
冰凉的消毒液和镊子接触到皮肤的时候,刺激的伤口像针扎的疼。
“你再稍微等一下。”护士处理完伤口后端起金属托盘:“今晚池医生值班,马上就会过来给你看脚腕。”
“好。”黎思点点头:“谢谢您。”
复位室里安静了下来,沈观澜刚才接到一个电话匆匆出去打电话了还没回来。
晚间医院人少,空气中都透着消毒水的味道,所见都是冷冰冰的白色。
池医生?黎思有些心不在焉的想,这个姓少见,这么多年她也就见过一个姓池的。
“池医生,病人就在里面。”黎思突然听到刚才的护士在外面说。
接着便是一个略有些沉沉的声音传来:“好。”
这声音有些低,像古琴的弦被拨动散在空中的清沉。
黎思身体突然僵硬起来,搭在椅把上的胳膊冰凉,看着门开合了一下。
走进来的是一个身高优越的男人,医生袍子里面的衬衫一丝不苟的扣到下颌处,还是能窥见窄腰长腿。似乎是因为在夜里,医院清晰的白炽灯下他眉间有些倦意,抬眼看过来时眸间清凉如水。
即便多年未见,黎思还是一眼认出了池渊。
不比少年时期,如今的池渊剥落去温柔包裹的外壳,全然显出慑人的冷淡来,一步步走过来时仿佛有无形的压迫感。
黎思脊背崩紧,手指微微蜷曲,犹豫片刻还是想开口打个招呼。
门边的男人抬眸看过来,眼神仿佛当她是个陌生人。
打招呼的声音一瞬间卡在了嗓子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