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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临风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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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及仁,你需得记住,我是江怜,不是你女儿。”江怜冷漠地扫了他一眼。
江及仁脾气暴躁,此时听亲女儿再次直呼自己的姓名,还拼命撇清和自己的关系,忍不住气急败坏道:“我是你爹!是长辈!你是要我跪下来求你?!你能承得起这个礼吗!?”
“我不能,我承受不起”,江怜脑子里闪过江及仁把她丢在万福寺门口转身离开的场景,同样不甘示弱道:“就算你跪下来,今日也别想在我这里讨到什么好处!”
见江及仁瞪着眼珠还欲反击,江怜冷笑道:“您不是应该倚仗江清语?她不是你的骄傲吗?你那宝贝义女还嫁进薛家了,那不是你最期盼的事吗?怎么现在万事如意了还落得这种不堪境地!?”
提到江清语,江及仁似乎很不高兴,自然,江清语哪还会管他,她自身都难保了!
“小怜,你为何如此恨爹爹?我们父女之间非要把关系搞得那么僵吗?我毕竟生养了你……”
江怜不想再听他废话,挥挥手让婢女送客,江及仁死乞白赖了一会儿,见实在说不动江怜,又听婢女要去叫江延翰,忙灰溜溜地离开了。
身体康健已是大吉,江及仁本还有退路,可他自己将自己逼到绝路,这怪不了谁。
江怜没有惊动大伯,这群腌臜家人的糟心事,无论对错,都是他们应得的。
大伯现下应该也不想听到这些烦心事,对于祁娘,江怜第一印象尚好,若大伯能有良人相伴,以后也算是有个凭依。
……
万福寺离临风镇实际不远,赶着马车只用两个时辰,江怜听着大伯的,友好地倚在祁娘身旁,由着家丁敲响了大门。
几人在外面等了片刻,就见大门缓缓朝里打开,开门的竟是玄安和尚本人。
“师父!”这是江怜这一世第一次见着师父,顾不得礼节便撒开祁娘的手,百感交集地跪在玄安和尚面前。
看着玄安和尚愈发苍老的面庞,江怜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就是这个人,从江及仁手中牵过年幼的她,教她识数认字,教她女儿家的四德礼仪,师父告诉她,她不是小尼姑,她还有很多很多尘事需要了,但他却把她当小尼姑对待,教她禅意教她脱俗,教她平心静气待良人……
江怜这一跪,无人知她心中情绪,只觉得她是好久未回这个“家”,想念到了深处。
只有她自己知道,师父于她而言,是再生,是失而复得。且不说前世,就是今生,差一点,面前这个塑造她一生的人,差一点也没了。
“江怜,起来。”师父一贯的平淡口吻没让江怜觉得疏远,只觉着找回了以往的感觉。
“是,师父。”她听话站起,眼眶压抑着不再湿润,随玄安和尚进到庙宇大厅。
几人才落座不久,两个师兄端着泡好的清茶,一杯一杯将桌上的空杯斟满。
大伯与师父交谈,时不时冒出的字眼都是佛家禅语,江怜懂,但只是在心里停了一下,并未细思,她现在心潮起伏,静不下来。
大师兄见到祁娘,很是欣喜,小声地同她寒暄着日常,两人脸上都是刻模子一般的温和。
二师兄见另外几人相谈甚欢,也不去讨扰,安静地坐到江怜身旁,声调略低询问些近况。
“阿怜,那日从江府回来后便没了你的消息,你近来可好?”
二师兄是师父游览峰山归来途中碰到的,那时候的他还是一个婴孩,尚在襁褓便被父母抛弃,望不见他的父母,师父只好将他抱回万福寺,赐名远真。江怜入万福寺之时他已经在那里长到了十岁,对新来的江怜处处照顾。
“远真师兄受累了,因着我的事让你们被缚。现在那两人已不敢叫嚣,我也算是有了清静。”江怜娓娓道。
远真道:“无妨,只是怕那厮再为难你,那日得了你的音信,我和师父师兄都放心了不少。”
大厅里一片祥和,只余众人的轻声细语,江怜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宁静的感觉,能和师父师兄安稳地坐在一起话日常,这是她前世嫁入王家以后想都不敢想的。
和远真师兄谈到小时候,江怜正感有趣,师父向她招了招手。
“江怜,你跟我来。”
江怜跟着玄安和尚来到正殿佛像下,手脚熟练地将旧果拿下,换上新的,又把座下的拜垫摆正,将经书合上,取了几支立香点燃,跪下拜了一拜。
这尊佛像是江怜最常拜的,在万福寺的十年间,来寺里进香求事的人不多,但只要是来的人,都会来这个地方祈祷,不知求什么,但都在求。
“师父,江及……”
“江怜,为师不问其他,只问你此行目的。”师父似乎不愿提及江及仁之事,特意避开这个话题。
江怜只得作罢,她给师父的包裹里装的是江及仁自相伪造的信件,只花了一夜,那个老匹夫便将远在此处的玄安和尚说成企图犯上作乱的狂徒,可师父与他信里提到的西域,根本无何往来。
“师父,我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江怜轻声试探道,“尚衡尚公子可曾来访过你?”
玄安和尚闻言凝滞一瞬,随即恢复神色道:“尚施主确实曾来见过为师。”
真的来过,那就是说尚衡并未撒谎,师父确真向他荐了自己。
“师父为何要怜儿去冒这个险?”江怜咬咬嘴唇,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玄安和尚心下波澜起伏,面上却不改颜色,并未有姓尚的人来访过自己,可……
依江怜所说,那人是以自己的名义给徒弟派了事,“若是你不愿,自可选择推了这个险,一切皆是机缘,为师不左右你所想。”
只是,若真的是那尚家想要人,恐怕江怜没那么容易脱身,毕竟整个天下,姓尚的只此一家……
江怜略微缓了口气,静静道:“师父,该来的躲不掉对吗?”
玄安和尚难得地目露凛然,看来,江怜也有猜测。
“如若我能医好尚公子的兄长,那便也没什么了。”江怜故作轻松道,尚衡的身份是什么已经不重要,选中了自己,便是命数。
尚家千里迢迢来临风镇,竟是为了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医女,玄安和尚脑中混乱,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徒弟,他看了江怜一眼,语气尽力平缓道:“江怜,世人即你我,无论持何身份,皆要面对万千变数,你不知前路是何、有何,但退不了,便只能走。”
江怜点点头,师父的话让她心里沉静下来,既然尚衡执意要请她去,她便做好一个仁义称职的医女,去医治病人就是了。
江怜离开万福寺的时候,玄安和尚亲自送她上的马车,老和尚清心寡欲,平日里从不曾多给旁人慈色,即便亲近的两个弟子,也只是日常的只言片语叮嘱些功课,只有对江怜,他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还不忘教她世事的繁杂无常。
不知下一次再来万福寺是什么时候,江怜端坐在祁娘身边,看着师父亦步亦趋走进庙门,眼里溢满依恋与不舍。
罢了,愿此处长相清静罢。
尚衡来江家接江怜的时候,身边除了老四和落雅,竟还站着徐容流,见江怜出来,徐容流低着头走到她跟前,语气很轻地试探道:“阿怜姐姐,我……我同你去,老徐答应过了。”
“徐师父……”江怜讶异,徐师父竟愿意让徐容流离开医馆,但细想也对,他对这徒弟再上心,去外面闯荡闯荡或许更能合他心意。
“尚公子,让容流跟着我可以吗?”江怜话锋一转,对着一旁悠然自得的尚衡请求道。
徐容流也看过去,此时的他眼里不再是针锋相对的敌意,而是隐晦的乞求。
尚衡散着嗓音,无所谓道:“跟着便跟着,多个帮衬的也无妨。”
徐容流听了眼里闪着光道:“谢过尚公子。”
很快便又将目光看向江怜,心里暗自高兴着,能在阿怜姐姐身边真好。
“怜儿,大伯……”江延翰再度哽咽,昨天得知江怜要离家去往京城时,他便已暗自伤感,若不是想着自己堂堂八尺男儿,竟都忍不住含泪了。
江怜对着江延翰拜了拜,语气诚恳道:“大伯放心,怜儿在外会照顾好自己,也会在事成之后第一时间回来,大伯的恩典,怜儿一辈子都不会忘。”
说完又走向祁娘,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祁姨,怜儿想请你帮个忙……”
祁娘见她停住,很是温柔地替她续上,“你尽管去吧,你大伯这边我会尽心照料。”
江怜暗叹,祁娘果真是大伯口中的好女子,柔情大度不说,如此善解人意,有她在,大伯也不至于孤身一人应对所有繁琐,自己也算放心了。
夏天是个热烈的季节,不计其数的蛐蛐儿、四处攀附的蝉、不知名的雀儿,都在放声大躁着,夏天也是个静谧的季节,每一片飘扬的亮叶都是平和地在绿,每一支拂动的柳条都在温柔地挥手拜别。
江怜坐上马车,撩起帘子摇了摇手,算是跟临风镇暂时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