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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住——持—— ...

  •   从前,保山之下乃西面慈悲寺,东面寂照庵。
      两百年前,有一位住持发愿,将慈悲寺山门牌匾换成普度众生。此后,两家合一,成为全禾单唯一一座比丘、比丘尼共同修行的寺庙。

      刚开始,慈悲寺饱受非议。好在寺中从未抖出犯戒的事儿,渐渐地,慈悲寺净土名声大燥,成为禾单四十九寺的领头羊。

      周窈顺利入住,成为领头羊身上最卷的那根羊毛。

      斋堂后是禅房,西男东女,住持分配给周窈的禅房位于最东侧,据说是寺内最大的独居院落,名曰三方院。

      说是最大,实际上小得很,一眼就能望到底,屋内仅设有一榻一案一柜。

      硬榻上放有一黄色蒲团,质地也偏硬。桌案上摆有《金刚经》《心经》《坛经》,还有佛家三具足——香炉、烛台与花瓶。
      柜子里放了一串赤铜的十八数念珠与一个棕色木鱼,还有一个小烟灰缸。

      哦,周窈仔细看了看,这不是烟灰缸,是钵。

      整个三方院就连她的盥洗室都比不得,遑论周窈的床。加花圃目测四十个平方不到,两个禅房各十平方,灰色墙面,空气中散发淡淡檀香,还裹挟着一丝霉味。

      好在周窈不挑,当夜,她就着檀香睡得极沉,反而是小胳膊小肚子在隔壁屋折腾吐槽睡得不舒服,闹到半夜才呼呼入睡。

      第二日清晨,晨钟尚未敲响,周窈就醒了。
      一般这个时候,学校都叫她起来晨跑了。

      她哼哧哼哧爬起来,换上淡橙色的宽松缎裤锻炼身体,跳一遍雏鹰起飞、一遍舞动青春,今日锻炼就算结束。

      她香汗淋漓,在院内拉伸一会儿后出门。

      天朗气清,保山的黎明疏星淡月。飞檐画栋间,挂有不少佛家典故,配图生动,禅意不尽。

      周窈所到之处,头光面华的出家人纷纷驻足回首。

      慈悲寺在禾单赫赫有名,香客络绎不绝,因临近国都临渊,梵城又足够繁荣,皇亲贵胄更不在少数,但周窈这么吸睛的女子,还是头一回见。

      因她昨儿那出戏,众人看她的眼神,惊艳中又夹杂着怜悯。
      好几个小沙弥看她看得头皮都红了。

      周窈迈着轻盈的步子和众人擦肩而过,兴高采烈向所有人问好:“早上好。”
      比丘尼与沙弥尼礼貌回:“高施主早。”
      比丘和沙弥则转身就走,走了还舍不得,非要偷偷回头瞄她一眼。

      什么意思?
      疑惑地来到禅房门口,周窈正立于长廊下,在过道上发现亮点。

      此时天边方蒙蒙亮,燃烧殆尽的蜡烛昏黄,就着天边斑驳的日影天光,照亮不远处僧人禅房门口、犄角旮旯的墙上贴着的一张公约——昨日经过还不曾有。

      周窈这身子五感极佳,一眼瞥见公约顶头几个字:慈悲寺新则十二项。
      墨迹都还没干呢。

      新则上书:
      沙弥、比丘须对新来的高施主要极礼遇,敬而远之,一则禁攀谈,二则禁打听,三则禁对视,四则禁同桌邻座,五则禁议论,六则禁注目,七则禁交易,八则禁同行,九则禁触碰,十则禁互相施与,十一则禁一日内在其面前逗留合计超过半刻钟,十二则禁一日内与其碰面超过三次。
      下书:定业不可转,重业不可救。

      周窈:……住持待众生,也不太平等啊。

      想到是原主的风流债作孽创下的因果,周窈也就认了。
      她绕过长廊,去后厨亲手下了一碗素面。

      并非她自吹自擂,上辈子在宿舍的时候,她经常偷拿小锅开小灶,舍友吃过都说好,隔壁学妹都馋哭了。

      忙活了一会,用瓷碗装好面,周窈趁热送到一独立院落。
      相较于集体宿舍一样的禅房,静凡大师的院落如三方院一般单独辟开,相对僻静,门口棕扁上书 “净莲院”三字,院内有一小塘,塘内种满了莲叶,有几朵莲花方冒出一点头来。

      池内有十几只比猫还肥的锦鲤,它们看到周窈纷纷聚集过来,头顶荷叶探出大眼睛朝她阿巴阿巴地啵嘴。

      四周有多个禅房相连,据闻此处曾是慈悲寺长老与首座的共同住所,不过近几年,长老纷纷往保山后的独立院落闭关,唯有年轻的首座——静凡大师还住在这儿。

      女子本不应擅自进入男子禅房,但周窈身份特殊,又因静凡大师似乎只在净莲院修行,很少去别殿讲课,寺内配听静凡大师讲课的僧众也少,大家修行都不够,住持才屈于她的淫威,勉强给她颁发了能自由进出“净莲院”的通行证,并且要她对天发誓不会对静凡大师动歪脑经。

      周窈当场发誓:“我若对静凡大师有非分之想,就天打五雷轰,喝凉水也塞牙缝,一辈子没男人。”

      但她很奇怪,世间男人千千万,她干嘛死磕一个和尚,你们是不是对静凡大师的魅力有什么奇怪的误解?
      住持:不,是你!

      周窈走到紧闭的门窗前,贴着窗户听了一会儿。
      屋内有郎朗诵经声,大师应是起了。

      那日住持对周窈说,佛家子弟、居士礼佛,每日晨起做早课,还要打扫院内。

      周窈轻叩门扉:“大师,早饭我放在门口了。”
      里面没回话,她弯腰把面放在台阶上。

      吱呀——
      门突然开了。

      “大师早!”周窈猛地起身。
      静凡恰巧俯身要拿那碗面,想说一声“施主不必费心”。

      “嗝”的一声,周窈的额头狠狠顶到大师的下巴。

      那声音,特脆。

      “大师!”

      静凡捂住下巴,猛地后退一步,星海一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愤怒的火焰,旋即又狠狠压下去,蒙上一层人为的宽容。
      “阿弥陀佛,施主起得颇早。”

      周窈觉得静凡大师说话时有点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从嘴角里蹦出来似的。

      “大师,对不起。”
      她抬起头,静凡大师的脸离她很近。

      眉眼温润,皮肤白皙,周身干干净净一尘不凡,黄白游大褂与天边的鱼肚白浑然一体,仿若蒙上一层圣光。
      他鼻尖偏右的那颗小痣,在练达清朗的气质衬托下,更别具一番风情。

      她礼貌地后退两步,朝他郑重行礼:“往后还要向大师多多请教、叨扰,所以总得做些什么,就擅自献丑了。若给您添了麻烦,还望海涵。”

      她礼数周到,道歉也十分有诚意,不像是别有用心。
      静凡怔怔望了她一眼,端起门口的斋面,温和道:“那施主就先将这净莲院打扫一番,喂食锦鲤罢。”

      晨光从远处的山头照射下来,给院子镀上一层金。

      周窈抄起笤帚扫落叶灰尘,笤帚与青石板地摩擦发出唰唰唰声。院子里还种有一棵含苞待放的栀子树,周窈背对着房门口,悉心地为它浇水。

      她走到哪,鲤鱼群便一簇簇游到哪,朝她张嘴要食,白嫖精神可嘉。

      静凡静坐在蒲团上,念完一段经间或睁眼,清凌凌的瞳孔里倒映出周窈忙碌的身影。
      她乌黑直发束在脑后,总有几缕碎发不听话得从鬓角溜出来飘到额前,纵然是劳动也面带微笑,还时不时朝他招招手。

      静凡闭上眼,又瞥向身侧热腾腾的青菜面。
      他放下数珠,端起碗与竹箸,搅几圈有些发糊的面,勉强往嘴里送了一口。
      浓密的睫毛微微一颤,他顿了顿,咀嚼数次方咽下,又吃第二口。

      “大师,我来拿鱼食。”周窈扫完院子,裙角已然沾上了些许灰尘。
      静凡把她拦在门口,递给她一个小盒子:“去吧。”

      周窈拿着鱼食走到池塘边蹲下来,取一把握在手里,偏不给它们,狡猾地把手放进水池。
      鲤鱼们闻到味道争先恐后涌过来,用软糯的嘴唇阿巴阿巴抿她的手,一条挤一条,有的鱼身材小,被胖大的挤到边缘去又游回来,一跃出水,蹦跶到周窈面前,溅出三尺高的水花。

      她瞧着这群傻鱼,乐呵极了。

      慈悲寺的千钟敲了一百零八下,周窈喂好鱼,起身伸了个腰。

      院内有一圆形石桌,配有两个石凳。
      静凡走出房门,将门合上。一张俊脸出尘,美中不足是下巴太红。

      他平心静气地坐下来,摊手道:“施主,坐罢。”

      “来了来了。”周窈屁颠屁颠跑过去,把鱼食盒放桌上,水滋滋的手直接往身上擦。

      静凡眉头一蹙,干脆闭上眼,推送几颗数珠:“今日,我们便先说佛法。”

      啊?先说佛法?
      学习的兴趣“啪”得没了。

      周窈对佛法一窍不通也没兴趣,她可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对佛法纵有崇敬,但总归是个无神论者。
      她打哈哈笑道:“大师,要不你先教我识字,我太久没看书了,有些字我都不认得。”

      静凡眉头皱得更深了,只当她是开玩笑:“贫僧精通佛法,其余朝堂上何愁没有良师?若施主有异议,请回吧。”

      得,静凡大师一言不合就赶人。
      周窈忙安慰道:“学学学,学佛法。”

      静凡:“阿弥陀佛,施主尽可先提问,贫僧看看施主对佛法的了解程度。”

      对佛法,周窈可谓见识浅薄也毫无兴趣,最多看过《济公》《西游记》,但人家要她问,她只能硬着头皮问。

      憋了半天,她支支吾吾:“嗯……为什么佛祖要踩莲花?不能踩牡丹花、绣球花、霸王花?我觉得栀子花也挺好看的……”

      静凡大师眉尾一跳,解释道:“莲花净洁,出五浊世而无所染着。佛经中言,人间莲不出数十瓣,天上莲不出百瓣,净土莲千瓣以上。故佛祖所坐,均为千瓣莲,并非普通莲花。”

      “哦,那你刚才说净土,真的有净土吗?”
      “有,成佛便往净土。”

      “哦,那佛祖在净土都干啥,平时除了坐着讲经,有没有别的什么娱乐项目。”
      周窈想到在现代,寺庙的香火箱上都有支付宝二维码了……那现代佛祖会不会也刷手机上网冲浪吃吃瓜?

      静凡大师眉尾又跳了一下:“娱乐项目?”
      周窈道:“比如搓麻将、净土村头嗑瓜子聊聊天……”

      静凡大师脸色很不对,像要打人。
      周窈连忙闭嘴,赶紧换了个问题:“大师,佛祖为什么是个菠萝头?”

      风吹草动,只能听见鲤鱼的游水声。

      静凡大师咬牙切齿,手里的数珠转得飞快:“那不是菠萝,是螺发。”
      周窈缩了缩头,但她真的很好奇:“奥……但那个发型要怎么做啊……烫头吗,那为啥一般的出家人就要光头呢?为什么菩萨就有头发呢?你为啥不烫一个?”
      静凡:……

      周窈识相地闭了嘴,虽然她对净土的烫头机构以及托尼老师的身份很感兴趣,但也不敢问了。
      沉默片刻,她兀自嘀咕:“难道是观世音菩萨帮佛祖烫头吗……”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崩断了,静凡睁开眼睛,凉声道:“施主,把手伸出来。”

      周窈疑惑,她伸出手,摊开来。
      对方瞪了她一眼,扬手拍下。

      啪!

      “!!!”
      周窈连忙缩手,手心一阵酥麻,疼痛旋即席卷开来。
      虽然不疼,但她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他一个出家人打她一个皇帝的手心。
      周窈都不知道要先震惊哪方面,还是说应该庆幸这丫的没抄一根戒尺来揍她。

      罪魁祸首捏着佛珠,慈眉善目道:“贫僧既当了施主的老师,就有规戒施主的权力,往后,施主莫要再问此等无聊的问题。”

      是谁说的出家人慈悲为怀?
      周窈怀疑这个寺庙的出家人都是非常规出家人。
      她甚至怀疑自己入了黑寺:“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可是不是大师非要她问的嘛,她只能问出这些问题啊……

      后来整整一个时辰,周窈都安静如鸡。

      静凡大师从佛祖释迦牟尼的第一世开始说起,说他怎么参透佛法,怎么苦修,怎么借花献佛,又是怎么成佛的。
      又说到什么观音菩萨、地藏王菩萨巴拉巴拉,还有什么五通五眼……

      周窈听得头越来越大越来越重,仿佛重回高中的数学课堂,数学老师在讲台上激动地讲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思维发散到天边去才得出第一步变式。
      而她,就坐在下面专心致志抠自己的刘海,转头一看,旁边的同桌一脸血忽淋拉——人称挤痘圣手。

      她越回忆越觉得眼皮重,头一点一点,像小鸡啄米。

      咚!她一下巴撞在石桌上,猛地坐直。

      静凡大师的眼睛,又一次幽怨了起来:“施主可还记得贫僧方才说了什么?”
      周窈抿唇,往后躲了一寸:“我……不记得,而且一点也没听懂……”

      斋堂的饭钟敲响了,周窈口水咽得震天响。
      她自己早饭都没吃呢。

      静凡表面和善,实则笑中带刺,怒气要从他那圆润的脑袋里破出来似的。他横眉冷竖,声寒如冰锥:“贫僧罚施主今天只准吃清豆腐。”

      周窈的脸一下子垮了。

      “静凡啊。”
      是悟善住持。

      二人赶忙起身迎接。

      悟善一只脚刚迈入净莲院的大门,就看见两个下巴发红的人一齐朝她走过来。尤其是周窈,眼睛还红红的,一副“欲求不满”的模样。

      难道!
      住持草鞋一顿,如遭雷殛,目眦尽裂:难道她们!已经……然后情到深处,不能自已,顺势往下,互相啃过了对方的下巴?!
      陛下眼睛如此之红,莫不是压不住欲望了?

      不——
      千年的慈悲寺,要倒了——
      老衲愧对师祖啊——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周窈吸了吸鼻子,只觉得住持看她的眼神好生恐怖:住持是个妖尼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住——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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