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刀与锚》汤雪沃

4、听你的

　　桔籽溜号现场被抓包，慌忙呱唧呱唧鼓掌：“在听的在听的，尉老师，不对，尉医生你讲的太好了！”

　　当然，如果对方不兼任班主任的教学任务，那就更好了。

　　桔籽眼看着他都要现场给她画出来A、B、C、D点，还说什么内眦赘皮与下睑皮肤的最内交界处定为A，泪阜最内点相对应的表面设为b点，然后要拉出虚线延展开定为点C。

　　虽然不知道面诊怎么突然变成了中学几何课，但是这两人一个教、一个听倒是还挺认真，因此门口扒着门的护士豆子纠结了好半晌才敲敲门，“尉医生，下一台手术的患者已经到了。”

　　正常情况下，一个普通的面诊根本就用不了这么久，特别是尉屿迟虽然很绅士，但是说话那种恹恹的疏离语调总是会让来面诊的患者不好意思多待，基本上是对方问什么就答什么，很快就能解决战斗。

　　特别是今天尉屿迟已经做了三台手术，按理说已经很疲惫，但豆子真的没想到他居然还会和这个小姑娘聊了这么久。

　　“可以了医生，”桔籽不好意思地笑一下，“您就直接说我需要做哪些项目，然后对应的是多少钱吧。”

　　说实在的，虽然她表面上认真，但是听这些术语简直是听得头晕眼花，要不是因为对方的声音很好听，可能已经昏睡过去。

　　这些事情本来应该是前台的小护士告知的，但是尉屿迟也不恼，拿出个计算器按出个数字，修长的手指推过来。

　　本来桔籽还想着，这个医生虽然有点冷冰冰的，但是她耽误了对方这么长时间给自己做科普，前台的豆子护士也非常可爱，要不就在这里做了。

　　但是当看到计算器上那一串晃瞎人眼的数字时，桔籽简直像一根弹簧一样弹跳起来，眼睛宽度张的绝对超出了10mm，“这么贵！”

　　她咋舌道：“大哥，你怎么不去抢？”

　　这简直是要透支掉她的银行卡，这么长时间打工的积蓄瞬间就抹平。

　　门口的豆子暗叫一声糟了。

　　尉屿迟医生的规则就是从来不议价，来这里找他面诊就是已经默认这个价格。

　　然而尉屿迟只是摆摆手，声音微带着些沙哑对门口呆住的小护士轻声说：“等一下。”

　　下了手术台，他连医生服都没有换，就和桔籽掰扯了这么久，不可能一点渴意都没有。

　　他摘下手套，苍白的手指捏住水杯，随意地摘下一侧口罩。

　　外面清冷的雨意划过大半个办公室，穿堂风吹过桔籽半长的头发，她抿着唇将遮挡住视线的发丝挽起。

　　霎时间，有劈亮这个半寐着空间的闪电落下。

　　男人的皮肤是苍白到泛冷的颜色，黑色的发丝是太阳落山后的山峦起伏，海浪的初潮翻卷出的雪色泡沫堆积到唇瓣，少女从山上摘下的第一片嫩芽翻滚成热茶落在他口中。

　　挺而直的鼻梁只是昙花一现，在半边侧脸被自然天光雕琢的时候，另半边深陷在孤独深海，弧度优美的眼睛淡淡的，睫毛垂落时候也许会有影子拂落过鲸鱼旁肆意游过的水母。

　　豆子再按开门口灯的时候，尉屿迟已经放下水杯，把口罩戴回去，声音又是隔着一层棉布的温吞，“做手术全凭自愿，我们是不会强.迫的。”

　　他礼貌地冲桔籽点下头，擦身而过出办公室门的时候，对豆子低声道：“把我的伞给她拿着吧，外面下雨了。”

　　尉屿迟的声音带着点不明显的倦意，坐的时候不明显，站起身时桔籽才发现他的背脊很直。

　　比标尺画出的直线还要直。

　　“等一下！”桔籽慌忙地拉开包，抽出了钱包，因为太着急还差点拿错银行卡。

　　在两人投转过来的视线中，桔籽把银行卡一拍，闭着眼睛道：“全都听你的！”

　　古有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今有桔籽为尉医生美色一掷千金变负债。

　　横批，美色误人。

　　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豆子还是忍不住啧啧称奇：“这是我入院以来，第一次看到尉医生留自己的联系方式给患者诶。”

　　坐在沙发上的桔籽接着温水，小口地抿：“那患者要怎么联系医生啊？”

　　“我们会有公共的微信号，一般都是患者联系前台的护士，然后护士再转接医生回答。”豆子撕开一颗薄荷糖塞到嘴巴里，“不过一般来说医生都会私下里给患者留联络的方式，但是尉医生从来没有过。也可以理解，他要是都通过的话，估计手机都得准备六个。”

　　人气医生，名不虚传。

　　想起来刚才的惊鸿一瞥，桔籽默认了这句话的可信度。

　　要不是因为那张脸，她怎么可能鬼迷心窍到直接拍银行卡就要付钱？

　　就是因为对方好看，桔籽居然就忽视了这种不合理收取高价的行为，她想要深深地唾弃她自己。

　　豆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怪我忘了提醒你，因为我们这是私立医院，其实一般的医生都是可以悄悄讲一点价的。但是因为找尉医生的患者比较多，他又比较讨厌麻烦，所以一般都不会接受折扣之类的说法。”

　　好看的人就是有特权。

　　“不过我们尉医生的技术也是非常优秀的。”豆子冲她挤挤眼，“你刚才面诊的时候，应该也感受到了吧？”

　　“不错是不错。”桔籽拿出根蜂蜜味道的小唇膏，旋开后润润唇，“不过你为什么要中途跑掉啊？”

　　豆子缩了缩颈，做了个抹脖的动作，“再在那个屋子多呆一秒，我就要觉得自己被冻死了。”

　　她感叹道：“你不觉得尉医生虽然很好看，但是莫名的有点让人不敢靠近吗？”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

　　时间线拉回到十分钟前。

　　尉屿迟去准备消毒进手术室前，睨了桔籽一眼，“你还有什么别的问题想要问吗？”

　　因为稀里糊涂就交了定金，桔籽这才从刚刚头脑发热的状态清醒过来，拍了拍脑袋：“我都需要做什么项目？割双眼皮、开内眼角、开外眼角、再提个肌？”

　　这是之前在别的整容机构那里的时候，桔籽被舌灿莲花的美容定制师推荐的项目，她索性就一股脑全都给说了出来。

　　“看来我刚刚说的话，你全都没有听进去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桔籽好像听到他微叹了口气。

　　尉屿迟拿出手机点出个二维码递给她，“之后我们再敲定具体的手术时间和细节，有什么问题你也可以留言，我看到了就回复你。”

　　咣铛一声，门口的豆子不小心绊倒了旁边的盆栽。

　　她讪笑道：“你们继续、继续。”

　　桔籽瞥了眼对方的手机壳，边缘甚至都有点褪色，但是上面画着的图案配色竟然很眼熟。

　　这么说吧，如果有人拿着这副手机壳到桔籽的面前跟她说，“这是你专门为我定制的画”，她都会相信的。

　　不过自从她高中毕业之后，就已经不怎么做这种小的设计，而且因为年代久远，手机壳因为时间的打磨也变得模糊不清。

　　所以，应该只是看错了吧。

　　持着这只手机的手白皙而长，指节被漂亮的皮.肉包裹，一看就是外科医生的手。

　　就是手如其人，实在是太冷了。

　　桔籽慢吞吞拿出手机扫描的时候，自然也没有察觉到，对面的男人看似带着点惫懒的倦意，其实另一只手在微攥成拳，现在去触碰的话还会有细碎的汗意。

　　是冷汗。

　　这时候豆子接了个电话，探身进来和他小声说：“尉医生要不再休息一会儿？这台手术的患者临时想去上一次洗手间，可能是太紧张了。”

　　然后豆子冲着桔籽比了个加油的手势，一溜烟就小跑出去了。

　　又不是洪水猛兽，还至于跟她说加油吗？

　　等她扫完码后，尉屿迟就已经收回手机，斜倚着带上了木门，“怎么说？再给你讲讲课，桔同学？”

　　他口罩没有摘，声音还是带着点闷，不过显而易见心情不错，吐字的时候还带着点笑意。

　　桔籽也不客气，拖过凳子坐下来，指着自己的眼皮道：“你再帮我划一次术后的成型效果吧，我想看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他喝了茶的原因，呼出来的气哪怕透过口罩的滤网，都带着点浅淡的茶香。

　　“闭眼。”虽然口罩戴了回去，但是手套自从摘下来后就没有再戴回去，他指腹微凉，像是带着点茧。

　　扶住她面颊的时候指骨偶然间擦过，轻飘飘擦过去的力道，倒是比划在眼皮上的还要轻。

　　然而她耳尖还是不受控地升了温。

　　太帅了太帅了太帅了太帅了。

　　桔籽的脑海中闪烁的是粉红色弹幕，以时速一百的速度疯狂刷满了屏幕。

　　这谁受得了啊？

　　可惜不等桔籽回味完，尉医生已经拿起个镜子伸到她面前，灯光反射出一道亮弧。

　　然后她睁开眼。

　　痕迹不深，但是很自然，不是那种夸张的欧式双眼皮，而是温柔展开的扇子形，眼尾折回像是新月。

　　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模拟成型器才能做到这个效果。
　　而且，基本只轻轻划过一下，就出来了效果，完全没感觉。

　　桔籽哇地一声感叹出来，“别的医生帮我面诊的时候，用的都是牙签，不仅要划很多次，而且形状也很奇怪。”

　　最重要的事情是，可能是因为划的次数太多，她眼皮都被弄红了。

　　她好奇地抬起脸问：“医生你用的是什么东西划的啊？”

　　“牙签。”尉屿迟随手丢出个淡黄色的小棍，可能是为了用着更顺手，他还折断了一半。

　　似乎是觉得桔籽呆住的神情很有趣，尉屿迟饶有兴致地问：“看出来什么区别了吗？”

　　桔籽茫然地回忆了一下，好像都只是相同的尖头小牙签，路边小餐馆里塑料瓶里一抓一大把的常见物品。

　　她绞尽脑汁思考了半晌，眼睛一亮，终于发现了一个微妙的不同，于是小心试探道：“尉医生，你的牙签可能格外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