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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三月十五大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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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鞋烧了,不然有味儿。”房门紧闭的号舍里,崔玉棹手忙脚乱地帮助侯亮毁灭证据。
“衣服也烧吗?”侯亮刚从茅厕回来,一桶大粪不轻,他提溜个来回也染了满身气味。
“傻了吧你,衣服就两套烧了一套穿什么去,到时候学监闻起来不是不打自招吗?”崔玉棹早有准备,从床底拖出个盆倒上储水,“趁天黑洗了晾出去,天一亮就跟什么事也没发生。”
玉棹说得对,赤膊上身的侯亮捋起两袖:“你别忙了,我来洗,去睡吧。”
“我得给你把风啊兄弟,”崔玉棹煞有介事,带着一点邀功的小得意说,“我一发现你不在房里,就猜到你去帮友三出气,找那二世祖的麻烦去了,那家伙哪里是好惹的?多亏我见机得早,早就让史小公爷报信,知道他今晚喝了一肚子酒,才让你在茅厕蹲到了他,没去硬碰硬。我就说吧,人在屙屎和睡觉的时候是最脆弱的,这会儿不知他屎吃饱了没。”
侯亮噗地一声,又想起可能有舍监巡查,两人都在黑暗中发出忍耐的笑。
“明天查起来会不会有事?”
“不会,我还有后招。”
侯亮:“?”
茅厕里,晏棠暴躁地跟赶来的学官解释:“你们的脑子进屎了还是眼睛进屎了?看不见本少是被人陷害的吗,谁他妈给我拿身换的来!呕~~~恶!”
绳愆厅的杭主簿掩着鼻子以阻挡那股令人几欲作呕的气味,一边摇头叹气:“晏棠,我们在巡房的时候在你房间发现了这个。”
说着拿出两只空酒壶,以为佐证。
“你违反学规号舍饮酒、还在夜间擅自游荡,自己喝醉了失足掉入茅厕……”
“我他妈再说一遍我是被人泼的,这是有人害我!”
“谁会来害你呢?”杭主簿转身摊手,让他看看着空旷寂静的号舍院子。
晏棠一时语塞。
他一时疏忽,毫无证据,没有痕迹。
突然间,他咬紧了牙关,那张极漂亮且狼狈的脸蛋上紧紧掠过一丝狠戾:好啊,好啊!没把你病死,那咱们继续玩。姓方的小子,老子跟你没完!
南苑号舍。
月落星沉,与北苑一湖相隔的南苑号舍万籁寂静,所有人都睡得很沉。
止雨翻了个身,突然感觉到身边有人,她一下子醒了。
“是我,给你换块毛巾,”周云追靠在床边,把一块新过水拧干的冷毛巾搭在她前额,“吵着你了吗?”
“现在什么时辰了?”
“三更,继续睡吧,不然四更起不来床看书了。”
止雨一愣,坐起身,毛巾从脑门上滑下来。
“啊?今天还要四更不到起床啊?”
“不然呢,你想甚么时候起。”
周云追颇识得一些药理,早就把过脉,知道她烧退却大半,已经无碍了。
止雨:“哦……”
“攻书求学要寒暑不辍,以成自然,就像你吃饭、呼吸一样,不因为一点小病痛中止。”
止雨:“嗯。”
“怎么了?”周云追问,“还觉得哪里不适吗。”
“你刚刚有没有听到有人惨叫……好像从湖对面传来的,”止雨内心惶惶地说,“我好像做了个噩梦。”
他莞尔:“那一定就是做梦了。躺下吧,四更我叫你起。”
他说着,伸手再探了一下她的额头。
周云追的手温暖干燥,有一点男孩子特有的磨砺感,碰到她的时候,止雨抖了一下。
“明天我开始我每天抽一炷香时间,给你功课做个温习检阅,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现在好好睡。”周云追道。
止雨茫然的瞳孔这才亮了一些:“好啊!她还有很多很多问题攒着等请教呢。
周云追突然觉得好像给自己招了一个麻烦,俊眉微蹙,补充道:“只限一炷香的时间给你问答。”
止雨:“恩恩,睡觉睡觉。”
一夜过去。
止雨像个虚心求教的小学童,天不亮就危坐在书桌前等待聆听教诲。
周云追平时温润清和,一旦授课以来,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严肃得多也严厉得多了,给她补起课来,也是把规矩设定得一丝不苟:
“想要我辅导你功课,要记住三点。一,我不回答白痴问题,书里可查的东西不要来问;二,我东西只讲一遍,剩下自己去悟;三,犯过一次的错误,二次考查的时候不可再错。能做到吗?”
止雨嘴角抽搐:“……那,我倒底可以问什么呢。”
“比如上次的羚羊挂角就可以问啊,哦,我现在再考考你,羚羊挂角典出何处,作何解释?不要犹豫,立刻回答。”
“……”止雨真想大耳瓜子抽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周云追平时是舍友,辅导功课起来就是严师,止雨很珍惜跟他学习的机会,日复一日上课下课,攻书温书,不觉时光之流逝,只觉初窥学问的门径,十分地快乐。
日子一晃而过,转眼来到月中。
每个月的十五,是国子监内大课的日子。
所谓“大课”,即相当于阶段性考核,每月一次。
这一天所有监生要在清晨集合,点名工作结束后开始考试。考试内容分为四书艺一篇,五言八韵诗一首。考试时间是一整天,傍晚时分交卷。
考试结束以后,学舍内开始为期两天的放假,监生们可以自由安排,回家探亲。
这日十五号,止雨按时参加了考试。
先前她攻书温书都很刻苦,这次考试的准备十分充足,因此整个考试没有紧张,除了那首自由发挥的韵诗拿不准自己做得如何以外,其他估摸着都能过关。
从广业堂交卷出来以后,她和大部分学子一样,归心似箭,飞跑回号舍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还没进屋,就听见屋里翻书的声音,止雨推门而入,周云追果然又在书桌前坐着。
他可真是什么时候都在用功,都考完试了,回来马上又看书!
止雨自叹不如,不过这会儿更要紧的是即将回家的兴奋,她从柜橱里搬出要带回去换季的中衣,摊在床铺上收拾打包,一边夸赞他:“你真是手不释卷啊,天天都在读,怪不得你聪明厉害,我要是有你一半学问,我妈肯定乐得哭出来。”
周云追没接话,他看书的时候不怎么闲聊接话。
止雨已经习惯了,继续好心提醒:“用功归用功,不过可得看着点儿天色啊,一会儿晚了宵禁,你就不好离监回家,白白耽搁一晚上。”
见他仍然专心沉浸在书里,止雨也不管他了,把行李卷号和书箱捆一捆,背在身上,又对着铜镜正一下衣冠,轻手轻脚出去合上门,然后撒丫子往外跑去。
——回家咯!
放假的心情就像倦鸟归巢,经历再多疲惫也是兴奋的,之前那么多的辛苦好像都值了这一天,止雨跑得飞快若不是有学规束缚就要用轻功了,一口气跑集贤门外。
到处都是往外拥挤的学子和家属人群,她顺着人流往外一点,来到成贤街上,道路旁的槐树发满新芽,春日里的夕阳照耀着槐市众生,显出芸芸风貌,连空气中都满是活力。
止雨背着书箱踮脚眺望,远远地旁边传来一个声音:“大少爷!”
一转头,果然是母亲王氏带着张妈妈过来接他了,身后还跟了一个面生的书童。
因王氏赶走了大儿子院里的两个婢女,于是又重新买了两个书童,以供友三使用。
这小书童跑过来帮着把止雨的行李接好,王氏走近了端详儿子,露出心疼的神色:“瘦了。”
张妈妈:“可不是瘦了!刚离府的那会儿少爷腮帮可没这么凹进去呢,少爷,夫人天天夜夜地都念叨您,今儿一大早就吩咐后厨宰鸡煲汤,说是晚上您要回来吃饭!”
王氏笑着道:“今天晚饭有参鸡汤,酱蹄膀,还有你最爱吃的……”
止雨眼睛亮了:“桂花鸭!”
王氏愣了愣:“你不是一直喜欢吃烤的吗?”
哥哥友三喜欢吃酱烤,止雨喜欢吃清卤,从小到大,家里摆上桌的鸭子几乎多是酱烤,母亲比较记得哥哥的喜好。
止雨连忙补救:“啊,对对对,但是今天就想吃桂花鸭。”
王氏:“那没事,回去再叫下人做就是了,还想吃什么?母亲给你做……”
这时候,一条熟悉身影从旁经过,止雨马上认出了舍友的背影,喊住他:“云追兄!”
周云追回过头,视线从止雨到她的家人一一掠过,最后又回到她身上,目光十分的清润。
止雨:“你回家啊?你走哪边,我们顺路吗,哎,怎么没带行李?你不带点书回去看?”
周云追那么爱读书,回家怎么可能不带书。
他说:“我出去买点临溪阁的墨。”临溪阁是个西市的纸店,那里的纸张和墨比较便宜。
“哦,”止雨点点头,“那你不回家吗?”
话刚说出口,她突然就后悔了。
怎么会问这种愚蠢的问题!周云追的妈妈过世了,他又是外地过来的,怎么可能在京城有家!
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不偏不倚戳人家伤口上!
止雨急得汗都钻出毛孔了,真想倒抽自己俩大嘴巴。
周云追的脸色倒还好,他正要开口说话,王氏突然道:“友三,这是你同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