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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跳舞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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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斐在吧台坐了很久,她扭头看了看身后。厅里的灯光太暗,糊弄着每一个人的脸。
这里的男人和女人,都是如此周正,和谐,彼此相熟而亲昵。
她张了张嘴,却叫不出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这种感觉,真像是在看一场默片电影。
满场的侍者不间断地把香槟和红酒乘上托盘,生怕落下在场的任何一位宾客似的,绕着人群晃了一圈又一圈。
显然他们的敬业奏了效,卢浮厅里的每个人,这会儿似乎都被灌醉了。
每一个人,此刻都像是踩着绵软的舞步一般,松垮垮地在热闹的派对里,说着冠冕堂皇的场面话。
派对的主人是谁?不重要了。
兴许是盖茨比呢。
后半夜,角落里的小吧台,此时只剩林斐和一位bar tender。
这样的盲区,本就只留给不合群的人。
没劲透了。
啪嗒。
另一个人的酒杯放在了她手边,半寸远的位置。
覆在杯上的手指,细长有致,骨节分明。
她无需多瞧,就已经猜到是他。
程凡仍是刚才那副样子,不修边幅,却仍是好看。那位怀里的女娇人儿Yumi Anna却不知去向。跟着一同消失的,还有属于他的那件西装外套。
林斐抬眼看了看他,也许是因为他正坐着,眼前的程凡看着,倒比先前清醒许多。
“喝酒,不找我。”程凡对着吧台侍者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赶紧添酒。
又是这句话。
似乎她喝酒,就要找他。
“哟,全场的姐姐妹妹们都喝遍了,才轮到我啊?”她嘴角上扬,不客气地揶揄。
程凡闻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道:“ 你当然是排第一啦。”他嘴里打着哈哈。这样一句话,对在场任何一位女宾,他都能如此客气地复制黏贴。
可唯独,他手上的动作,像极了小时候的小凡哥哥。
无比自然,是只属于小斐的小凡哥哥。
“小凡哥哥,你看我拼的对吗?”
“小斐好棒!”
他摸了摸她的头,带着小大人般的赞许。
“小凡哥哥,你别生气,我不扔你的玩具了。”
他摸了摸她的头,眼底的怒意转瞬即消。
他一定是醉了,林斐确定。
身后的音乐变动,男男女女们执起双手,相拥着挑起了舞。
悠悠的腔调,与黑夜平行,浅浅地热闹着,晃荡着。
而吧台边的这一对男女,对着身后的欢愉,置若罔闻,像是沉入另一个世界。
程凡的手从她的头上移开,缓慢地往下移动,划过她的脸颊,脖颈,手臂,直到轻轻地揽住了林斐的腰,终于停住。
此刻,林斐无比清醒。
“跳舞吗?”侧边,另一个声音传来。
程凡的手,像一圈狐狸的尾巴,温软地勾着她的腰,仍未移开。
而身旁突然发声的身影,在得到她的回答之前,就已不由分说地扯过了她耷拉在吧台桌上的手。
那架势可不像一个系着温莎结的绅士,邀请一位姑娘跳舞。
林斐被那股力量扯了出去,被动地离开了椅子,身体差点失去重心。她赶紧伸手,搭住了眼前人的的手臂,这才站稳。
腰上程凡的手,因为这一瞬的拖拽,随之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力量,来自手腕。
她抬眼,果然是他。
杨易。
杨易仍未放开,相触之处,林斐只觉隐隐作痛。这股力量,和那天的泳池里的力道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斐回过神,这才吃痛,她有点恼地想要甩开。
这个人,怕是真的搞不清楚自己的手劲有多大!
人看着挺瘦,背地里肯定举铁了吧。
她瞪着杨易,晃了晃自己的手,示意他松开。
这一下晃动,杨易倒像是醒了。
不料,这位大佬不仅没松手,还下意识地加了点力道,一把将林斐扯到了自己身后。
小鸡仔似的林斐气不打一处来。下一秒,便看着他向着吧台的位置又走近了一步,另一只手拿过了林斐放在椅子上的小包。
舞池里的男人女人们,正无比陶醉地和彼此默契地踩踏着舞步。
鸳鸯池边的欧式沙发上,人们借着昏暗,翘着二郎腿,彼此谈笑着,恭维着,像极了上世纪闲散无聊的贵族。
程凡收回了自己落空的手,耸了耸肩膀。
他本想邀请自己这个风情万种的干妹妹跳支舞的,现在,得换个目标了。
他接过了吧台员递来的酒,走向舞池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舞池里,不会再有人拒绝程凡的邀请。
今天之前,他可从未想过会有人拒绝他的邀请。
更何况,这个人是小斐。
今晚的流程,浪漫热闹地继续着。
林斐没有打断杨易的粗鲁,相反,她顺从地随着他穿过大厅边缘的暗流,像一只认出主人的猫,迷糊又清醒得跟他去往未知的方向。
管他要去哪儿呢。
酒够了,去哪儿都一样。
侧厅的露台,仿古的欧式玻璃门虚掩微敞着,门边深酒红色的丝质窗帘,正随着门外透进的细风,又起又落。
今夜的二楼,热闹和绚丽都被卢浮厅收走了,侧厅的露台,只能隐约起伏着隔壁的喧闹。
她斜倚在露台栏杆上,身上一席松散的黑色礼服裙,和夜匹配的刚好。
如果不是烟上忽明的小火光,发着信号,是无人有幸窥见这位美人的侧影的。
今天的林斐,头上盘着一个松散的发髻。
长眉连娟,微睇绵藐。
她的上身则是一件黑色大方领的设计,露着流畅的脖子线。随之而下,胸前的好风景也是大方且招摇。
他的眼,也不自觉地在此流连。
皮肤光洁如皎月,不同于今晚其他的女宾客那样叠加着五颜六色的钻石项链,她并未佩戴首饰,身上的皮肤显得空凉凉的。
何妨呢?
她就如此静静一站,便是风情万种。
二楼露台上,有点儿风。夏天的傍晚吹着,倒是舒服。
从这向外看去,四周的园林不过是所有郊外酒店都有的配备,千篇一律的,透露着几近疲乏的美感。
同在C hotel,此刻若在21楼的酒吧天台上,能看到的,就不再是眼下这般无聊场景。
杨易看似淡漠地靠在栏杆上,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窥看着不远处的她。
此时,林斐正掐掉指尖的烟,娴熟地把剩下的烟蒂塞回了烟盒。
琐事毕,她站定了身子,向转而迎向他的侧脸,向着杨易走进了一步。
及时感应到她的靠近,杨易的眼神和心思也不再躲藏,他随即扭头,怔怔地看着那个女人。
他别无选择。
她是这片暗夜中,唯一的明亮与炽热。
“你…”她起了个头,腻歪一顿。
“喜欢我啊。”林斐向着他逼近,嘴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隔着半步,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男孩。
“是啊。”
他老实地回答。简单而直接。一如既往,他的眼底静若黑海,面无起伏。
“你……喜欢我啊。”
“是啊。”
意料之中的答案,她随意地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挑了挑眉,也是波澜不惊。
像是早就猜到了。
杨易,19岁。
这个年龄的男孩,说出“喜欢”,一点也不难。
她林斐,对着大学里的华裔A,B,C,D男朋友们,都说过这一句:喜欢。
甜甜的,娇俏的,不同语气的“我喜欢你啊。”
对他们说出喜欢,简单。
她对着混血E,F,G,H男朋友们,似乎都直言过:I Love you。
真挚的,一次次如同初恋少女般的“Darling,我爱你啊。”
对他们说爱,不难。
可唯独,一句“喜欢”和“爱”,她从未对程凡说过。
林斐漂亮,她的眉目皆巧皆俏。
对林斐满口说着喜欢和爱的人,也足够多。
唯独她最中意的那个人,从不在其中。
杨易和林斐,靠得太近。近得杨易,似乎都能闻到她嘴边残余的烟味;近得让他终于看清了她眼边的浅浅闪烁。
杨易不自知地抬手,近乎本能,轻轻地擦掉了她那滴快要干掉的眼泪。
林斐半闭着眼,满是迷离地望着杨易,她试图在这张脸上,找出一点玩笑的样子。
下一秒她猛地伸出了手,一把扯住杨易的领结!
杨易一怔,不自觉地被她拉近。不想其他,他只觉得她此刻的样子,像极了一只伸着利爪的猫,下一秒就要抓住自己的脖子撕咬,而不仅只是一个领结。
“你知道我谁?”她问。温热的鼻息在他脸前迷茫。
又是这个问题。
那个夜晚,C hotel 21楼的酒吧露台,她曾对着苦大仇深的杨易,第一次问了这个问题。而今夜的林斐,问的真切,她是真的疑惑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呀,是你好朋友林宇的姐姐,他有多在意你,你比我清楚。
我呢,还是你经纪人的亲妹妹,他意味着什么,你比我明白。
另外,姐姐我呢,比你大个半轮。
所以,你一个小屁孩,和谁谈着喜欢二字?
“恩”。他回答。并未游移半点。
你是林斐。
你是他12岁时,出手救他,出手揍了一圈学弟,最后却没事人似站在巷子口斜眼看着他的那个大姐大。
你是那天的电梯口,单枪匹马地扫除私生饭的女战士。那天她又救了自己一次。
你是那年赤着脚,急切跟着前面男人脚步跑着的女孩。
…
你林斐,还是他杨易,正儿八经的初恋。
纵然她和那年清脸拂面,头丝扬头乱飞的高中女生早已不同。
眼前的林斐,似乎已除干净了她浑身上下,最后一点的稚气。她总是做着时髦的发型,连带着妆容也是精致,眼上流着光溢着彩,一颦一笑都滴着艳丽。
她变着,理所当然地不一样了。
而他心里的人却是从未变过的。
他确信自己,从未变过。
这样心仪着一个人的感觉,确切的说,是一种抽象的幻想。
他像是把爱具化了到一个人身上,从前到现在的,框着一个人的。
是她,林斐。
这些年,他身处在一副枷锁之中,却把看不清的虚无情谊,一丝丝地伸出牢笼,任由它们向着希望疯长着,毫无顾忌,直至于此。
“知道。”
他再一次回答。
这一答,像是如梦初醒,林斐倏地一下,松开指尖,放开了他的领结。她站直了自己的身体,像是已经在他的神情里找到了自己要的答案。
她微低下头,转而拿过他垂着的一只手,轻轻地抚开了他满是青筋的手。
像是因为紧张,杨易的手指正紧紧地抠着自己的手机,她触上的瞬间,他本能地松开了。
手机被她抽走,他毫无反应。
她温软指尖的触感,他实在是碰不得。
她的身影,在酒红色的门框帘的起落中,最终一下一下的走远。
杨易看了看手机,上面留着一串数字。
是她的号码。
他抬头看着林斐离开的背影,嘴边带着浅浅的欢愉,像是得了糖吃的可怜小孩,藏着,不舍得吃掉那一份甜。
他确信,他的心都在她身上的。
的确,如人所说,人类的喜欢与爱,总是疏忽一下便消失不见。
可倘若吾心不作容器,伊人怎会知晓其中深意呢。
灯光越来越暗,闲下来的林宇绕了一圈,却连杨易的影子都没看到。
他到一点不意外,毕竟自己的老铁,向来不喜欢这种场合。他费尽地扫了扫大厅的角落,试图找找姐姐的身影。他并不确定远处正在吧台边坐着的女人,是不是自己的姐姐。
那个女人身边,此刻坐着一个眼熟的男人。
他抬脚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舞池中央,几对正在跳舞的男女并非故意地阻碍了他的步伐。林宇耐心地绕去了一旁,眼睛却没离开吧台女人的方向。
这时,另一个男人拉过了那个女人的手,有些强势地带走了她。
林宇只觉不妙,正要跟上。
一旁站起的男人却突然拉住了他,竟是很久不见的小凡哥。
程凡像是知道林宇的目光所向,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仍是一问:“怎么?急着去哪?”
林宇有些急,继续想往那对男女离开的方向走去,嘴上解释:“好像是我姐。”
“你认错了。不是她。”他说。
林宇闻声,狐疑地看向程凡。
“怎么?哥说的,你不信?”程凡朝他,摇了摇手上的酒杯,接着无比自然地拉过林宇的手臂,往舞池的方向走去。
相反的方向。
身边的林宇,顺从地跟着程凡,往舞池边的另一处昏暗移动。
程凡一把搭过了他的肩,最后扭头看了看那个方向。
这一次,她和他,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