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宴（双重生）》未夜晴岚

3、赵暄

　　赵暄论是如何也未料到，自己竟成了大赵朝最短命的皇帝。

　　纵数大赵朝的前八位皇帝，在位久者多过半数。即便其余运数不达，也至少将将巴巴熬过了不惑之年，且子嗣繁茂。

　　再观自己，束发为太子，又七年登基为帝，经过两年的与贼恶斗，才换来几天的平静与喘息。殚精竭虑了近十年，他才刚体会人间乐事，却离奇死亡，重生回了今日这田地。老天爷是嫌他不够辛苦么？又让他重新走一遭这段岁月。

　　车马舆驾辘辘前行，于蜿蜒山路上颠簸，赵暄端坐舆内，已是垂眉深思了许久。不断有侍卫前来禀报，告知他时辰与路况，再有不到三个时辰，他们便能抵达孟阳。

　　赵暄于心中盘算，前世的最后，究竟是谁害死了自己？

　　第一个可疑的人，便是那顶着孟阳王身份，在自己身边蛰伏两年之久的宋晚。
　　第二个可疑的人，便是宋晚口中得了急症，而留守在孟阳的六弟赵昉。

　　其他人，诸如他的几个兄长——一心助他的赵晞，闲云野鹤的赵旼，贼心暴露的阶下囚赵晧，更有朝中权贵，这些人皆可疑，却排在宋晚与赵昉之后。再世重生，是老天爷送他的机会，让他再度坐上九五之位，且要坐得比前世更稳、更久。

　　所以他方一重生回来，孟阳便是他的必往之地。他要看看，这宋晚与赵昉，究竟有何阴谋诡计。

　　宋晚。
　　明烛向晚。

　　赵暄心念，他还记得她是如何解释自己的名字。

　　说来也奇，他当她是六王爷的那两年里，她给他的印象尽是忠心与坚韧，与男子无异。但当最后，她坦白身份，两人有了亲密之后，她在他心中，又只余下羞涩与柔软。赵暄轻阖双目，前世那不可状摩的一切近在眼前，一丝笑意爬上嘴角，他慵懒地伸了伸手臂。

　　三个时辰过后，太子一行的舆驾已经驶入孟阳城，停在了一处气派的府邸跟前。

　　孟阳，在大赵朝，算是一个不起眼的城。炎热，多雨，是众人对它的最大印象。但它的位置至关重要，是为朝廷把守西南门户的重镇。五年前，赵昉被封孟阳王，成了自大赵朝建朝以来，孟阳的第一位藩王。赵昉作为皇室年纪最小的皇子，年纪轻轻，就被皇帝授予孟阳守卫军的指挥权，其实也是背上了守护西南疆土的重担。

　　赵昉及其两位亲信随从候在高大的门楣前，对着赵暄恭敬行礼。迎接的排场略显单薄，但这也是赵暄的意思。此次出行，赵暄目的明确，他不想惊扰太多人。若是宣扬出去，以他的太子身份，恐怕不止孟阳城里的官员，还有那周围三郡十六县的官员，都要来排着队的烦他了。

　　车夫拴好了马匹后，还未等到随从跪地垫脚，赵暄便独身轻盈地跳下了车舆。

　　“六弟！”他声音亦是轻快。

　　赵昉这才挺直身子，依旧拱手，恭敬道：“太子殿下一路奔波疲乏，不如先进府饮茶小憩一下。府内一切都已备好，殿下可先过目，若有不妥，皇弟可再行安排。”

　　赵暄见这位多年未曾谋面的弟弟有些拘谨，不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灿然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不必拘着礼数。你我多年未见，该一醉方休。”

　　赵昉紧绷的身形仍未松懈，他只是随笑，“都听殿下安排。”

　　赵暄先一步跨进府邸，只见府内假山错落，活水潺潺，意境悠远。赵暄知道，他此番突访孟阳，着实给赵昉不小的压力。这也不奇怪，毕竟他贵为太子，赵昉或许以为他来孟阳巡视，是父皇的意思。

　　茶案上一应茶具已经备好，赵暄上坐，一声令下屏退了其余人等，只留赵昉一人。

　　两人坐定后，赵暄这才仔细打量了赵昉一番。赵昉身形偏瘦，举止亦有孱弱感，赵暄再看他眉眼，倒真觉得细微处，宋晚与赵昉有那么几丝相像。

　　赵暄本想晚些提起宋家，可一想到宋晚，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他抿了一口杯中的君山银针，清了清嗓子，状若无意地问道：“当年父皇遣你来孟阳，也一并安排了宋怀礼做你的教习师傅，为兄没记错吧？”

　　“没错。”赵昉这才抬眉，与赵暄对视。
　　“这位宋师傅曾是我少时的教习师傅，为人很是清正博学，他如今还好么？”
　　赵昉的对答很是简单，“他很好。”

　　赵暄没料到他这位弟弟在应答之间如此少言寡语，和方才迎接他时，说出一串措辞的那人，简直判若两人。

　　“如果没记错，宋师傅是有位女儿的，就是从前那位爱躲在你身后的小姑娘。”赵暄故作糊涂。
　　赵昉倒是怔了一下，仿佛在回忆过去，末了，更正似的语气道，“殿下记错了。”

　　“嗯？”赵暄有点懵。
　　“爱躲在我身后的那个妹妹，不是宋晚，是宋宁。”赵昉轻描淡写。

　　赵暄一时摸不到头脑，难道他印象中那位总躲着他的小可人儿，不是宋晚？那宋宁又是谁，也姓宋？

　　赵昉见赵暄表情迷离，便解释道：“宋晚是那位爱跟在你身后的姑娘。只是她进宫次数不多罢了。”

　　赵暄再一回想，才依稀记起，从前是有一位看着干干瘦瘦的小姑娘，几人在太子府玩在一起的时候，那小姑娘常常默不作声，就跟在他身边，没有什么存在感。难道说，那才是宋晚？

　　辗转缱绻时，他可是看过宋晚全身的，从头发丝到脚指尖，他清楚得很，她的身材可是丝毫和干瘦搭不上边的。

　　当真是女大十八变了。

　　眼见着思路就要飞到两人云雨的情景，赵暄赶忙清了清脑子，回道：“少时的事情，确实都记不清了。尤其是额娘召进宫的那些个姐姐妹妹们，都差不多。”

　　赵暄说的也是实话。

　　陈妃娘娘是宫里出了名的喜欢女孩子，经常搜罗来一些臣子近戚家的女儿，进宫来陪她说话，仿佛恨不得天下好女子都是她女儿一样。

　　其实谁人不清楚，陈妃是在替她的两个亲生儿子赵晞与赵暄挑选未来的妻子。而赵暄做太子前，对黄金屋与颜如玉都不在意，只一味顽皮。又偏偏天资过高，连顽皮都昭显着过人之姿，以至于皇帝将太子之位送给他，让他收心。赵暄也不负所托，成为太子后，又一心扑在军政史策治国方略中。所以陈妃请进宫中的那些丫头，他是全然记不清的。

　　不过一切无妨，只要他现在清楚，他是为谁而来，为何而来，便好了。

　　宋家的事情谈过后，赵暄的话茬转回到正事上，“孟阳虽是小城，却深得父皇重视。我此番进城，一路走来，但见阡陌熙攘，百姓乐居，也算是你这位藩王治地有方了。”

　　“谢殿下肯定。我虽掌管兵，吏，礼，但平日处理最多的只是吏事。其余工，户，刑皆由武太守治理，井井有条，皆出于他。”
　　“吏治不可小觑，所谓国以才兴，官吏的设置、配置、选拔、任用、升黜、奖惩、考核关乎地方运脉。对的人在对的位子上，才能发挥最大的用处。”

　　几番对话下来，赵暄感觉到了赵昉的谨小慎微与毕恭毕敬，倒与宋晚辅助他时的样子十分接近。难道宋晚的行事风格，是受赵昉影响？他二人究竟是何关系？以至于赵昉在突发急症、收到勤王密令后，让宋晚顶替他进京勤王，而非推托其他人。

　　赵暄愈细想，愈觉得吃味，心里酸酸的不好受。

　　“午后你随我一道，去宋府一趟，我要亲自拜见宋师傅。”赵暄清楚，只有让赵昉与宋晚一同出现，他才有机会探查真相。

　　前世，意图篡权夺位的嫡子赵晧在明处，耗掉他太多精力。他根本没曾料到，还有贼人躲在暗处。前世最后一夜出席庆宴的人，清心殿里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好在重生一次，他尚有工夫来仔细甄别。

　　兄弟两人又深一句浅一句地聊了一会儿后，才命人送上午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