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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媵妾不卑贱(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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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子仪将海棠从马上抱了下来,趁着灰暗的天色,将她送回了营帐中,交给了楚风荷。
楚风荷看到海棠脚踝肿得像馒头,心疼极了,不忍在外人面前说她,向张子仪道了谢,和侍女鱼两个人将海棠扶了进去。
又是请医师,又是打水冷敷。
张子仪转身去了营帐中央,去看受伤的秦肆,一掀门帘,就见到秦肆捧着书简在灯下默读,他道:“君上,可还安好?”
榻上的秦肆看起来行动没问题,就是身上到处绑着白色的纱布,看起来惨兮兮的,不知道他身体是好还是坏。
秦肆放下书卷,指了指一旁的方席,道:“那群刺客本来就没准备要我的性命,只是吓唬寡人罢了,身上的伤没有大碍。”
张子仪跪坐在秦肆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给秦肆倒了一杯,他蹙了蹙眉,道:“如此说来,背后指使之人的目的另当别论了。君上可知道是谁的人?”
“盘问过负责围场的人,也检查过遗留下来的箭矢,都没有问题。”秦肆摇了摇头,想到刺客临走时招呼的声音,又道:“那群人退却的时候,很急切,说的不是北秦的语调,是东魏人。”
刺客是东魏人?
不仅仅王后魏纾是东魏人,还有……
张子仪一下凝噎,沉默地喝水,捋了捋没有花纹的袖口,他始终没有搭话。
秦肆见他这么谨慎的模样,笑道:“虽然你也是东魏人,没必要这么紧张。刚刚调查结果呈了上来,今日刺客之事只是后宫的较量。”
张子仪惊讶地抬眸,道:“君上……”
北秦王宫的嫔妃只有两股势力。
因为陶氏之乱,秦肆讨厌北秦女子,后宫里的北秦女子少得可怜,又因为东齐不与北秦接壤,没有送人来和亲。所以,后宫能成气候的,也就是以王后魏纾为首的东魏党,再就是以萱妃为首的南楚党。
秦肆伸手拦住了他的话,笑道:“子仪,寡人与你是君臣,也是知己好友。今日之事,种种迹象指向王后,但是我知道当今局势,不会轻易动王后的,只能小小惩戒一番。此事你知道就行了,切勿外传。”
北秦王宫东魏和南楚两股势力终于平衡了,要是贸然动了王后,后宫就变成了南楚人的天下,而楚萱入北秦也不过短短一年多,秦肆不够了解她,不敢以后宫相托。
张子仪有不同的见解,笑道:“君上为什么不怀疑是萱妃陷害王后?毕竟,南楚的长公主,君上的芳妃娘娘死在东魏人手里,萱妃为长姐复仇,倒也说得过去。”
秦肆摇摇头,捂着胸口的伤口,道:“与其说萱妃为芳妃复仇,还不如说萱妃生下了小五,想除掉老大,提前争一番太子之位。但是,萱妃到北秦的时间短,没有那个能耐能调遣素月围场的人。”
“子仪不如君上远虑。”张子仪一笑道,没有多纠缠这个问题,秦肆心里有数,他便不多言。
脑海里又浮现那一抹艳丽的身影,他忍不住道:“王后和萱妃分别代表东魏和南楚,君上维持平衡艰难,何不再捧一位宠妃,让她们三方鼎立,形成掎角之势?”
秦肆眼里划过一丝惊愕之色,道:“不知道子仪推荐何人?”
“南楚人,楚氏海棠。”张子仪见秦肆望了过来,俊秀的脸庞有些发热,忍着羞窘解释道:“这位小楚夫人是南楚人,却不受萱妃看重,君上可以分化她们二人。”
他想到了张子仪自请善后,而海棠落在后面,两个人肯定见过面,他意味深长地说道:“南楚之女,妖媚多情。子仪可是迷上了那朵海棠花?”
海棠花,指的正是海棠。
张子仪掩下心里的想法,他抬眸一笑,面色如常,道:“小楚夫人乃是君上的后妃,子仪身为外臣,岂敢觊觎?”
他顿了顿,见秦肆没有生气,又道:“我送小楚夫人回去之时,她还委屈着,说帮了君上不少忙,反而被君上讨厌了。”
因为楚萱陪嫁的媵妾中,只有楚风荷和海棠姓楚,便以大楚夫人和小楚夫人区分,楚萱则统一称呼为萱妃。
提起海棠,秦肆一秒变脸,不悦的神色摆在脸上,他道:“你可别被那个女人骗了,杀蛇杀狼的时候,眼神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波动,出手又狠绝。这样的女子,若为男子,寡人必定重用,但是为妃嫔,敬谢不敏。”
他低声叹道:“寡人可不想后宫再出一个陶氏,还有她今日在围场救了寡人,未尝不是想借素月之事邀宠……”
张子仪见他越说越玄乎,笑道:“君上,素月公主之事,宫中早已经没有人提及,连我知道此事,还是君上醉后之言。小楚夫人身份低微,又如何得知?”
“罢了罢了,寡人明日安排人赏赐她一番,但是捧她做宠妃,却是万万不能的。”秦肆摆摆手,如是说道。
因为秦肆受伤,围猎之事草草收场,有点虎头蛇尾的感觉。
紧接着,王后魏纾因为不明原因受到斥责,后宫风向陡变,楚萱隐隐有了后宫第一人的势头,一时之间,南楚妃嫔的风头强劲。
但是,这一切都与海棠无关。
*
入冬以后,下了几场雪,天气越发寒冷。
空气又干又冷,海棠每次出门,大风都往领口灌,来这已经是来北秦的第二个冬天了,她还是不习惯这干冷的天气,
一路上敛眉前行,神色寡淡,小心翼翼地踩着台阶,等到进入了大殿,身体渐渐暖洋洋的,她方才舒缓了神色。
平日里,宫人都缩在各自的宫殿里,轻易不会出门,海棠怕冷,更是不会出来乱跑的。今日从后宫走到大殿,盖因为今日是秦肆的生辰,楚萱第一次接手这样的宴会,特意把她们都挖了出来,给她撑场面。
海棠早先过来帮忙,被楚萱嫌弃穿着随意,给她丢人了,又被赶回去换了身华丽的衣衫。所以,等她现在到来之时,基本就等着入宴了。
不是海棠故意与众不同,而是楚萱向来不喜她们穿得花枝招展,且秦肆对她有种莫名的敌意,让她低调谨慎了几分。
陆陆续续地文武重臣、后宫嫔妃都到了,就连被斥责的王后魏纾也来了,海棠看着正中央空荡荡的座椅,以及下手第一个位置,就差秦肆和张子仪两个人了。
就在她揣测二人是否会在一起时,秦肆和张子仪二人联袂而来,有说有笑的,好一副君臣和乐的场景。
秦肆入座之后,宴会开始。
一时之间,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君臣之间互相敬酒欢饮。
不一会儿,就是各人给秦肆赠送生辰之礼。
海棠和楚风荷准备的礼物很简单,选择了一本珍贵的书简,捧了上去,既不是吃的食物,也不是贴身穿的衣物,减少了被人陷害的机会。
但是,秦肆不按常理出牌,隔了数月再一次见到海棠,依旧想起她冷静杀狼的一幕,心里不爽,有心刁难道:“书简的确是当世孤本,但是不是你二人亲手所作,不能体现两位爱姬对寡人的心意。”
任谁都能听出他悠然语调里的不满,王后魏纾一边的人,个个捂着帕子,眼神嘲讽地盯着大殿正中央的姐妹花,只要南楚人丢脸,她们东魏人就高兴。
另一边楚萱有些坐不住了,她弃用海棠姐妹是一回事,在众人面前被秦肆不满是一回事,万一秦肆厌屋及乌不喜她了怎么办?
她道:“君上息怒,两位妹妹年少不知,准备的礼物不合心意,也是妾身失职,妾身一定好好管教她们。”
秦肆看着底下的红衣少女低垂着眼眸,似乎害怕得不敢抬头,但是他心里觉得这不是她的真面目,眼神锐利,扫了过去,戏谑道:“寡人的小楚夫人,不知道你如何补救?”
此时此刻,海棠真的察觉到这个男人是故意针对她的,奈何他为尊,她为卑,不能以下犯上。大脑快速地运转,她想着合适的才艺,楚风荷和她都能表演的。
这时,一道清亮温润的声音从一旁传了过来,“久闻南楚之女,纤腰玉指,想来随着琴声翩翩起舞,应是人间一绝。”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张子仪的身上,显然刚刚替海棠解围的人,便是他了。
王后魏纾有些不满,同为东魏人,张子仪却给一个南楚女人说话,她笑了笑,绵里藏针道:“张子周游列国,唯独对南楚之女印象深刻,想来在南楚别有一番经历。”
在座的对张子仪的经历略知一二,他到北秦之前,便去过其他三个国家,听说当初就是从南楚过来的,灰头土脸的,很是狼狈。
魏纾知道的更多一点,她知道张子仪是被人驱逐出南楚的,这一句话,便是扎心了。
海棠比魏纾更清楚,因为那个驱逐张子仪的人就是她名义上的父亲楚阳。她缓步上前,抬眸对上上座的那双锋利眼神,道:“君上,既然张相国对我们南楚的歌舞如此恋恋不忘,不忘向众人推荐,就让妾与姐姐舞一曲。也让君上和王后娘娘评鉴,免得为难相国大人动嘴解说。”
“为难”二字意味深长,哪里是免得为难张子仪解说,真实情况是免去王后魏纾为难张子仪,说一些扎心之语。在座的聪明人,动动脑子就清楚这话的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