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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期许和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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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过要保护你,没想到倒让你来救我。”奥古斯都终于抬起了头,脸上还有泪痕,但语声已平稳了不少。
林珞菲低着头不吭声,是为了他,西斯……林珞菲心里想。
一直没有说话的拉莫忽然开了口,清静的夜衬得他的声音异乎寻常的柔和:“菲奥娜小姐也救了我。”
林珞菲抬起头,朦胧的火光中,她仿佛看见拉莫在向她无声地微笑,她脸一红,又赶忙垂下了眼眸:“别这么说,上校,是你救了我们大家。”
没想到,林珞菲感激的赞美却让拉莫隐没了笑意,“我做了什么?”他说这话时,唇角微微一扬,但全不像是在笑,而更像是叹息。
“上校,如果不是你,也许整个骑兵队都会向斯芬河谷去了。”林珞菲轻声道,如果没有拉莫准确的判断,他们根本不会来巴里山腹,找到奥古斯都。
“这个,是队官告诉我的。”拉莫淡然道。
“西斯?他……他到的时候……说……说的……?”奥古斯都突然有些激动起来,他几乎是急切地问道。
林珞菲理解奥古斯都的心情,她最爱的爷爷刚刚过世的时候,她也是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爷爷生前所有的点点滴滴,虽然爷爷的离去是她最深的痛,但听人赞扬爷爷,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
但是,林珞菲知道,奥古斯都会失望的。齐埃尔告诉她,西斯回到营地的时候,就已是身受重伤,体力不支,再加上他对阿尼尔山的地形也不熟悉,根本没法向拉莫明确地指出奥古斯都的方位。眼见奥古斯都又是焦急又是期盼地等着拉莫的回答,林珞菲不忍再看,垂下眼帘,只伸出双手覆上奥古斯都的手背,轻轻按了按,奥古斯都手上微带汗湿的冰冷,便好像藉由这一触传递到了她的心里,让她不由得打起寒噤来。
“队官没有说出来,但他告诉了我。”拉莫低声道,这一句话像是解释,可仍叫人摸不着头脑。
奥古斯都的手颤抖了起来,林珞菲忙朝他看了一眼,只见他紧咬着嘴唇,脸都有些发青了,似乎下一刻就要勃然大怒了。林珞菲叹了口气,奥古斯都还真是个急躁易怒的娇纵王子。她手上用力,压住奥古斯都颤抖的双手,冲他摇了摇头。拉莫绝不是在戏弄或者取笑奥古斯都,他一定有他的道理。
果然,拉莫沉默了一会儿,拿起一根木棍拨了拨火堆里的柴禾,目光凝视着跃动的火苗,缓缓开了口:“队官到的时候,他的身上都是伤,看上去到处都有,但他小腿上的伤,刃口是由下往上的,而且较宽,较厚,骑兵不可能从这个位置刺入,而这显然也不是骑兵的剑。我又看了队官的马,他的马腿上也有伤,而且刃口和队官小腿上的一样,一路疾驰,血沿着战马腿淌下,有清晰的痕迹。”拉莫顿了顿,吸了口气,才接道,“斯芬河谷必须要趟过斯芬河,马腿浸水,不可能还有如此清晰的血迹。再加上步兵,斯芬河谷地势开阔,又有河流,骑兵比步兵更合适,没有理由除了骑兵队外再派遣步兵。只有巴里山腹,才需要步兵的配合。”
到了这时,林珞菲才明白,为什么拉莫会在两个地方之间选择巴里山腹,又为什么让佐亚的骑兵做好对战步兵的准备,他的观察入微,不由得人不钦佩。
“西斯告诉你的……”奥古斯都的语声有些恍惚,他突兀地站起来,跨出一大步,很快地转过身去,只将背对着林珞菲和拉莫。
林珞菲急急地站起身来,想去安慰他,可目光一触及奥古斯都,她的动作又停下了。奥古斯都在流泪……林珞菲虽然看不见,但他抽动的肩膀,偶尔压抑不住的一声滞塞的呼吸,已让林珞菲听到了他的眼泪。
“奥古……”林珞菲终于忍不住,出声唤道。
不料,奥古斯都听到这一声,竟头也不回地抬腿就走,步子又急又重,不一会儿就要消失在黑暗中了。
“奥古!”林珞菲着了急,想要随后跟去,却有一双手轻柔地将她拦了下来。
“让他去吧,一个人自由自在地哭一会儿,他需要的。”
林珞菲转过头,只看到身旁拉莫比这浓重的夜更为深邃的目光。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佐亚的骑士们就都起来了。伤员能骑马的就自己骑马,不能骑马的就由别的骑士扶着坐在马上,骑兵队就紧紧围绕在这支由伤员组成的小队周围,就等奥古斯都和拉莫一声令下,大家一起往外冲,突破普鲁士步兵和骑兵的双重防线。
林珞菲的位置在侧翼最外围,原本拉莫编伤员队的时候曾探询地朝她看了一眼,似有意要将林珞菲也编入受保护的伤员队。林珞菲转开了头,只是装作没有看见,催马就跑向了外围的骑兵队。
拉莫看着林珞菲,悄然笑了,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齐埃尔安排在了林珞菲的身边。齐埃尔跟随他多年,不消拉莫说一句话,一个简单的手势,早已心领神会。齐埃尔看了一眼林珞菲,昨天晚上小酒馆里发生的事,已经藉由卫士们的口传开了,这是王子承诺要保护的少女。齐埃尔随手将剑抽出,又插回剑鞘,以检查剑没有被卡在鞘里——这个菲奥娜小姐,看样子想要保护她的人倒还不少。
“无论如何,一定要冲出巴里山腹!”
拉莫下了死命令,佐亚骑兵齐齐喊了一声,猛一踢马肚,整个骑兵队伍一起向外头冲去。
普鲁士人猝不及防,再加上前一天伤了元气,虽然连夜调来了一些人马,但到底是不如藤甲步兵那样专长于山地作战,人虽多,却队伍凌乱,互相妨碍。佐亚骑兵奋力杀出一条血路,终于闯出了巴里山腹。
在阿尼尔山麓,骑兵队遇上了得到消息亲自赶来救援的迪德罗元帅。佐亚军队已接连几次作战失利,突然又听到王子遇险的消息,就连迪德罗元帅也没法保持镇静了。终于看到王子安然无恙,元帅才总算放了心。老将军担了一整天的心思,说什么也不肯再让王子离开他的视线,定要一路随行,护送奥古斯都回到了营地。
奥古斯都没有回军营,而去了那座荒野上的小酒馆。小酒馆门上,“Nascentes Morimur”的招牌在风中颤栗,好像随时都会掉落下来一样。
奥古斯都走了进去,他拒绝了任何一个人的陪伴,孤单的身影消失在小酒馆破旧的木板门后,那块招牌“哐当”“哐当”地敲在门上,越发显出几分凄凉。
西斯安详地平躺着,不知是谁,将他的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又在他的手心里放了一朵小野花,乳白色的花朵虽然又小又不起眼,但在这战地荒野,已很是难得。奥古斯都凝视着这朵小花,白色的花瓣在西斯宽阔的手掌间,显得如此娇嫩纤小,但它却能在恶劣的环境下生长,又是怎样的坚强不屈。
“嘿,”奥古斯都轻声道,“我回来了。你怎么倒睡着了?你这一睡,可要什么时候才会醒呢?”
西斯的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些已经包扎上了,只能从雪白绷带上映着的大团大团殷红来猜测那伤口是怎样的惨烈。
“是我害了你。”奥古斯都的语声很淡漠,但他的唇却已成了灰白一片,颤抖得厉害。如果那天晚上他没有擅自追击普鲁士人,西斯就不会死……
奥古斯都俯身抱起了西斯,死亡使得西斯的身体又冷又硬,比往常沉重了许多。奥古斯都只走了几步,就累得喘气连连,但他就是不肯松手,坚持抱着西斯走出了小酒馆。
小酒馆外,几千个人一片肃静,没有一点声息。王子卫队中有几个人低着头走过来,要帮王子抱着他们的队官,但奥古斯都却摇头不让,那恶狠狠瞪起的眼睛,就好像是一个守财奴,看到别人要抢他最珍爱的宝贝似的。
奥古斯都一步一步地走着,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重,到后来,他已经迈不开步子,只是站着不住地喘气。尽管这样,他仍然不愿放开西斯,反倒把他抱得更紧了。
拉莫走了过去,和先前那些卫士不同,他并没有试图从奥古斯都的怀里接过西斯,而只是伸出手,托着西斯的背,帮奥古斯都分担了西斯的重量。
奥古斯都站着没动,只朝拉莫看了一眼,却没有再拒绝拉莫的帮助。
合两人之力,终于将西斯抱上了一辆马车。
“他一直很想念他的父亲,我想让他和他的父亲在一起。”奥古斯都看着拉莫,茫然的眼神却藏着痛彻心扉的伤惘。
西斯被安葬在岚瑟城,上一次普佐战争的战场,这里的建筑大多已被战火损毁,只有一座小教堂,靠着人们对上帝的敬畏,较为完好地保留了下来,甚至还有一个年迈的牧师,独自一个人在教堂里陪伴他信仰的神,和战争中失去了生命的英雄。
奥古斯都仍是抱着西斯,走进了这座教堂,西斯的父亲就被安葬在教堂的地下室里。
“他和他的父亲很像。”老牧师用圣水清洗西斯的身体,口里含混不清地道。
就在奥古斯都在教堂送别他的朋友之时,佐亚遭遇了第一场大败。普鲁士军队分成几路,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将佐亚军队的一支主力围堵在了一片丘陵。连日苦战,普鲁士人越来越多,佐亚士兵却断水断粮,三千人的军队,最后突围的只有不足一百人,其余两千余人都死在了荒漠中,没有一个被俘虏。
从这一天起,败仗开始如家常便饭一般频繁了。有一句古老的中国谚语:兵败如山倒。大败之势,就是最杰出的将军,也无力挽回了。前线的军队在日复一日的鲜血、同伴的尸体和越来越习以为常的败逃之间挣扎,宫廷尤利艾斯催战的急令却一封接一封地传来。国王要胜利的消息,全不顾前线的士兵已是在死亡线上挣扎。
迪德罗元帅给国王送去了连封战报,刚开始元帅还字斟句酌、措辞谨慎地告诉国王,军队撑不下去了。然而,当国王回信严词驳斥,夸夸其谈地说着什么信心、意志、坚强、胜利的时候,元帅忍耐不住了。他支开了副将,亲自给国王写信,重似千钧的鹅毛笔写下了“败”,元帅几乎不认识这个词,呆愣愣地盯着它看了许久,一滴眼泪从元帅混沌干涩的眼里滚下,在信纸上留下了一个显眼的水渍,缓缓地扩散开来……
元帅没有等来国王的答复,回信是首相斐迪南公爵写的,信上只有一句话:“我已前往普鲁士,挺住!”字迹潦草,写信人显然很是匆忙,只有最后一个叹号拉得很长,笔力大得几乎把信纸都划破了。就是这一个叹号,成了佐亚上万名士兵心里最后的一线希望。
迪德罗元帅倾尽全部战力组织了几次反攻,斐迪南公爵前往普鲁士和谈,前线的战况直接影响公爵在和谈中所处的地位,哪怕只是几场小胜仗,也能让和谈更顺利些。
在迪德罗元帅的指挥下,反攻卓有成效,代价也是惨重的。但佐亚的军队里没有一句怨言,那是斐迪南公爵啊!一年前,他曾漂亮地赢了一场无兵之战,葡萄牙和谈结束了持续几十年的战争,虽然和平是那么的短暂,但在佐亚士兵们的心里却越发显得弥足珍贵。斐迪南公爵一定也有办法结束这场和普鲁士人的惨痛战争,佐亚的士兵们这样坚信。
两个月后,首都泽兰传来消息,斐迪南公爵已与普鲁士达成了停战协议,战争结束了!
要回家了……
那一天,佐亚军队中的每一个人,心里嘴里念叨的,都是这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