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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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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不周倚靠着食铺窗沿,满足地摸了摸肚子。不好意思,她还就为了为五斗米折腰了。
哪怕这一顿花了她六分之一的家财,足足要了十八枚铜板,却是值了。
一碗汤面。面有劲道、汤是土鸡熬煮、配菜嫩到刚从地上摘下没多久,而两颗蛋的火候刚刚好还带几分茶叶味。
如此晚餐,足以抚平一天的身心疲惫,就连因行路隐隐酸痛的双腿都仿佛被治愈了几分。
吃饱了,人就懒得动。何况她今天走的路,几乎是一个人一生的总和。
从死到生,呲溜就来了大宋朝。没驴马代步,从郊野入城,动不动就穿过了一座城。
“小郎君,你是新来的邻居吧?在下林远,在城隍庙静修,黄昏时遥遥见着你一面。”
隔壁桌,头戴纯阳巾的圆脸年轻道士举起茶杯,“那会朱衙内闹得动静有些大,我开了庙门看个究竟,就见你将那一众挑事地赶走了。佩服,佩服,我敬你一杯!”
林远敬的是一杯茶,不是一杯酒。
正如吓走朱仁义的是伪·黑白无常,不是言不周本人。
言不周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更知道朱仁义八成不会就此罢手。
哪怕这个宋朝与她所知史书记载有所出入,但事关房子与地产,君不见后世有多少人为此夫妻反目、父子成仇,而她一路横穿汴梁,匆匆一瞥发现此地繁华到快要一房难求。
“在下言合。”言不周报出了房契上的名字,之前她也匆匆瞥见过圆脸道士一面,此人看起来且是没有恶意。“我刚到开封继承长辈祖产,实也无意得罪朱衙内。林道长见多识广,可知那位的脾性如何?”
林远本着友好睦邻的想法,在养眼美人与猪头衙内之间,他势必希望前者做邻居。这端起茶壶就挪了到言不周这桌,稍稍压低声音:
“聪明人狐假虎威,嚣张的却是不懂进退。朱仁义是朱彪独子,朱彪是宰相丁谓的得力干将。丁谓深得太后器重,太后至今把持朝政。我这么说,你可懂了?”
懂了。
言不周缓缓点头,她参照已知正史理解了这个宋朝的情况。
赵祯十二岁登基,如今该有二十出头。史书记载太后刘娥并非赵祯的生母,而她管了近十年的朝政大事。不过,如今外人说不清赵祯是否已知身世真相,但皇上的年纪足够亲政却仍不得,这种事关皇权的矛盾早晚会发。
言不周几乎闻到了风雨欲来,可这事与她相隔十万八千里,远得很。
此时,她遥遥为赵祯祈福希望他尽快执政,只因利益相关。希望一朝天子一朝臣,让朱仁义蹦跶不起来。
饭桌上,刚认识的两人心照不宣,谁都不再谈国事。对于朱仁义那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转而聊起了汴梁城。
东城富,西城贵。南城闹,北城静。
林远粗略概括了开封的情况,汴梁城并不是一座四四方方完全对称的城。因有四条大河,或东西或南北走向地流过汴梁,建城时就多有考量。
“具体的,住上几年都能慢慢了解。总的来说,西北角城隍庙这一带最安静,但你也看到了再安静这里也有挺多人。清晨人更多,城隍庙后方就是安肃门,向外通向卫州,养鸡养猪等等商贩每日都从安肃门入城送新鲜活物。”
林远说着不由咽了一口口水,明明刚吃饱但一提起肉食,他仿佛又饿了。“在汴梁只要有钱,好吃的是不用愁。可惜啊,贫道贫道,自古以来是五行缺财。”
言不周闻言面不改色,仿佛袋中剩余的九十枚铜板不是从城隍庙借来的。“林道长说笑了,城隍庙香火鼎盛,不似我要为去哪赚翻修宅子的钱发愁。还想冒昧想请你指点一二。”
不懂就问,别怕丢脸。何况全是肺腑之言,妖籍衙门真是家徒四壁。
出任府尹,新官上任三把火。难道第一把火不是治理小偷,而是旧债未还,便需陈知白再行借用邻居铜钱之事?
言不周还想尽力保留一些节操,她怀以不可说的原因,由衷希望林远给出有用建议。
林远浑然不知同桌的新邻居在想什么,他觉得在汴京只要不懒就能养活自己。
“京城最让人发愁的是房子,买房之事大多数人想也不敢想。你没房租的烦恼,绝对饿不死。往内城绕一圈有招各种临工杂役,洗盘子、送吃食、卖花儿等等太多了,勤快点一天基本可得一百文。没有房租困扰,一天七八十文吃好,二三十文则足够基本三餐。”
话是不错,却不可漏听基本二字。
言不周不求大富大贵,但也不想把生活标准维持在三餐大饼配清水,何况她还身负重振荒府之责。
“道长安贫乐道,可我的境界还差了些。听说勾栏瓦肆很热闹,每天客似云来,不知道长是否了解那里具体情况。”
勾栏瓦肆之名流传后世。
宋朝打破了历代的坊市制,基本不见宵禁,汴京的夜生活非常丰富。说拉弹唱各类戏目接连上演,每天都能在勾栏瓦肆中见到新鲜的。
当下,言不周自我评估了一番,她从前研究的是志怪古籍,信手拈来那些趣闻诡事,或是能以说故事赚钱。“师父是写书的,我学得几分想试着说书。其中可有特别的规矩?”
“那地对初来乍到者可不太友好。”
林远看出来言不周是想凭特长挣钱了。作为道士,活在崇敬神佛的年代,各处开业都要祭祀,他还真熟勾栏瓦肆。
“瓦子那块地是分区租出的,承租人可以自用,开戏楼、开武馆、开其他各种社。另一种是捯饬好场地专门请人来演,傀儡戏、皮影戏、各地绝活等,谁想上台都得交场地借用费。除非你是名角,才倒过来给你出场费。
最热闹的是皇宫西面拱宸门外的州北瓦子。地段非常好,比邻皇宫,距离京城最大的酒楼樊楼也就两三炷香的路程。吃饱喝足,人们都往那地去。
对于说书人而言,那里场地费基本分两拨,是按场次算的。一场说书,前期支付三十文订金,后期铺子掌柜直接从门票茶水钱里扣四成。如遇打赏不再抽成,但都要通过面试才给演出。”
言不周听了不由想起昨夜还被她自由支配的银行存款,原本已是身无房贷压力并足够安度余生。谁想变化来得那么快,后天竟要为摸出三十文铜钱而肉疼。
*
之所以说是后天,言不周揣着买了洗漱用品后剩余不多的铜板,用一天时间粗略探查了州北瓦子的情况。还选了三家铺子听了说书,大致了解当下的说书内容与方式,好消息是没有特定模式,重在故事内容引人入胜即可。
第三日午后,言不周最终站定在趣书轩门口,这家的后期分成是对半分,说书人赚的少了,但胜在专业对口。
只见,趣书轩的外墙上贴着一张告示:
「鬼月将至,清凉一夏。特此,征杂俎异闻,夜场开说。有意者入内详谈。」
志怪故事古已有之。人们见过妖魔鬼怪很少,但都不妨碍他们饶有兴致地谈论,趣书轩顺应时节鬼月说鬼,正好撞上了言不周的专业。
不管以后凭什么赚钱,都需要第一桶本金,她必须试一试就敲门而入。
趣书轩的百老板全名百昇,二十出头,相貌清隽,偏偏瞎了一只左眼。是以一小块黑布遮住了左眼,正似独眼海盗,这让他自带七分煞气三分严肃,再也不沾小白脸三个字。
百昇听完言不周的鲛人故事,见她说得不急不缓刚好一炷香,符合新手说书人的时间上限。这个志怪故事并不让人背脊发凉,倒是有些让人心酸。
“不错,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言合,今晚的第一场,你可以上登台了。先跟我去走台熟悉一下感觉。记住,故事的内容很重要,但你渲染出来的氛围让听众共感更重要。”
过了!
言不周暗暗松了一口气,起码将来几天不用可怜巴巴地光啃大饼了。“我记住了,多谢百老板指点。”
“被你说对了,我正要指点你。等会仔细学着,我给你来一段。你揣摩一下,然后下午在馆里多练练。” 百昇的语气一点都不谦虚客气,他也着实有此本事,其后让言不周大吃一惊。
百昇只听了一遍故事就完全复述出来,更是稍加改动了几处,使得其听上去更低荡起伏。最为绝妙的是百昇的声音,如果不看台上,真会认为讲故事的就是言不周本人。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百昇的口技堪称一绝,他能在最热闹的州北瓦子独秀一枝绝非偶然,这一遍是把故事里的相聚别离都拿捏的极为精准。
其实,言不周的鲛人故事并不复杂。说远在南海之南,一条受伤的雄人鱼被渔女救了。渔女将人鱼藏在海边的小岩洞里,在她的精心照料下,人鱼的伤势逐渐康复,而两者的感情也日益升温。
三个月后,人鱼做出一个决定,甘愿用一身妖力换来两条人类腿,他就能与渔女在陆地上和和美美安度余生。
两者做好约定,三个月后的中秋再见。人鱼就潜入深海去找妖力高深的前辈,他却没有想到再返回陆地时,渔女却已经嫁给了县城的土财主。
原来人鱼离开后没有多久,大海起了风浪,让渔女的父亲爱出海时受了重伤。后妈以孝道说事,家中积蓄根本付不起药费,而土财主出的彩礼钱正好能填补这一窟窿。
渔女为父治病嫁做人妇,她断了昔日旧情,根本并没有私奔离开的想法。因为无论如何在她最需要钱财帮助时,是土财主拿出了大笔诊金。何况婚后土财主对她也还不错,所以今生今世她与人鱼之间只能到此为止了。
人鱼怎么也想不到这会是他的爱情结局,他已失去全部妖力换来一双人腿,根本已经不可能回到大海。早知如此,当时就应该大哭一场——人鱼的眼泪是珍珠,珍珠值钱,可以换一大笔银子啊!
敏而好学,是言不周的优点。她记下了百昇所言,一下午将其化为己用。
此夜华灯初上,趣书轩纳凉说书会。
第三天第一场故事,言不周新手登场就赢得了喝彩一片。有些感情丰富的听众还抹起了眼泪,直道造化弄人无奈错过。
“嘤嘤嘤,太惨了。这条雄人鱼太惨了,没了尾巴,没了法力,也没了老婆。最惨的是回不到雕题国了。”
看台侧座靠角落位置,年轻男子很快反应过来不该提雕题国三字,那根本没出现在鲛人故事里。他掏出了一块丝帕擦着眼泪,边哭是边叫到,“我出十颗大珍珠。求续集,言先生,给鱼鱼加戏。”
名副其实的大珍珠,是有成人半个拇指大小。
只见男子左手多了一只绸缎袋,袋口微开,可见大珍珠的光泽亮而润。
光泽是珍珠的灵魂。如此十颗珍珠少说值三千两银子,更何况有钱也不一定买得着大珍珠。这打赏,远远超过了言不周割肉似交出的三十文场地费。
趣书轩内一时寂静,众人面面相觑,看来汴京城又多了一位土豪出没。这新来的言先生要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