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01.「锈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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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1.「锈血」
合州很少有这么冷的冬天。
路上来往的行人裹着羽绒服，迎着雨夹雪的冷风疲惫地走。我打了把伞，戴起挂毛的大帽，拽紧加厚的羊毛围巾，缠围住高领的毛衣。
即便这种扼住咽喉的感觉会令我感到窒息，头脑昏沉。但挟雨带雪的寒风无孔不入地钻进我的身体，迫使我的体温保持如常。
冬雨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子拍打在鲜红的伞面上，我拂去围巾绒毛上结满的霜粒，穿过商业街和街巷口，拐过巷角，踏过一块又一块陷进烂泥里的坑洼青石板，止步在一家没招牌的店门口。
陈旧的老店旁生了棵三四百年的樟树，钢筋水泥逼压着根茎，私牵的电线穿过枝叶，外裸的木髓被雷火劈得焦黑，沉疴宿疾令它虚弱地喘息着，无暇顾及我这位不速之客。
锈蚀的铁门上溅满了干涸的血痂，钉了百颗长钉，密密麻麻的钉子洞像被啃噬出的虫眼，空洞地盯视着我。
悬挂在钉上的薄木板潲进屋檐下的雨丝打湿，碳棒写的黑字在北风中晕得灰淡模糊，分辨不清写的是营业还是打烊。
落款的日期勉强还能分辨，写的是一月十七日，就是今天。但是字迹实在潦草，让我心里生出些怪异感。
仰头时，一滴寒冷的冰水顺着檐角滴入我的眼中。本应激起的如电流流窜般的战栗未能如意料般紧随而来，我才不情愿地承认，我被某位特权者含括到了特权范围内。
「我帮你？」
他温和地笑着，并不等我应答，一拳砸在了锈迹斑斑的铁门上，暗红血屑纷纷扬扬地落进台阶底积起的泥水里。
一只圆头圆脑的小白鬼从我的围巾里钻出，它亲昵地蹭了蹭我的面颊，在得到我的允许后，欢欣雀跃地跳进殷红的泥水里打滚。
「真稀罕，这小鬼头竟然一点也不怕你。」
我合上伞，低头认真拍掉覆在羽绒衫上的冻粒，敷衍地回他：「祂们怕的是你，不是我。」
「没差别。」他挠着鬓角，凝视着被虫蛀成巢的铁门，伸手扯掉那块摇摇欲坠的木板。
皲裂的木板在他手中碎为齑粉，露出个拇指粗大的孔眼，腥臭的锈血缓缓从孔眼中淌出。
吸收了锈血的小白鬼半透的身体里隐隐现出些嫩红，它快速地爬上铁门，四肢翻转扭曲成掌状，吸附在孔眼旁，快速地将浓醇的锈血舔舐干净。
「很乖。」我点了点小白鬼的头顶以示夸奖，见他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个渗着锈血的孔眼上，退开一步，「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后果你自己担。」
他轻快地笑了两声，碾碎指尖粘留的血痂，拽起趴守在孔眼旁的小白鬼，丢回到我肩上。
「怎么会有不知死活的玩意敢问你讨要后果。」
小白鬼如同一滩白泥打在我的肩上，挣扎着重新凝聚起身躯，委屈地向我哭诉他的暴行。
我无视小白鬼扭捏的撒娇，用袖口擦了擦小白鬼嘴角凝冻成冰的垂涎：「速战速决。」
「看我心情。」
蜗蜷在孔眼里的母虫惊恐地被拖拽出洞，翡色的鞘翅被撕下，八对附肢狂躁地抓挠。母虫在他的指间不断蠕晃，疯狂地啃咬他手指上的皮肉试图挣脱。
「恶心的虫子。」他掐住母虫的头端，正对上密布的猩红复眼，好整以暇地端详着那万千张扭曲的人脸。
母虫口器中分泌的黏液凝结成冰丝，在他的指间崩断。环状节肢的虫体快速膨大、收缩，暗紫色汁液倾泄而出，溅落在皮肤上灼出蜂窝状的孔洞。
腐烂的苦臭炸开，黄黑的肠脏混杂着暗紫殷红的锈血涌淌而出。他眼看母虫体内粘稠的汁液流尽，白皮软塌地搭在他的两指间。
他捻了捻那块母虫的皮囊，喃喃了句：
「真吵，吵得人耳朵疼。」
「你没事吧。」他状似关心地问我，眼里却充满恶意的希冀，「有没有吵到你？」
我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隔绝扰人心智且刺耳尖利的虫嘶。
这家伙应该算不上人，耳朵也不会被吵疼。我心里想着，抬眼看着聚在头顶的阴云，随口回他。
「还行。」
铅灰厚云破开一道裂隙，雪霰如同被碾过的碎玻璃坠砸在他的头顶，发出细碎的爆裂声。
我站在向外延展的青瓦屋檐下，看着凝结的冰粒击穿枯樟的几片残叶。
我不知道他听见了什么，也不确定他是否能够听懂母虫濒临垂死爆发出的锐鸣，但我信任他的能力足以应对尚未长成气候的锈血虫。
许是母虫呼救替代闷雷提前惊醒了冽冬沉眠的群虫，重厚的铁门内传来金铁相撞的骚动。
平整的铁门拱起无数锥形疙瘩，铁皮的裂隙和孔眼渗出腥秽的锈血。千万只锈血虫蜂拥而出，成群扑向他的手背，钻进指缝，啃噬着母虫的内脏，吞吃母虫的汁液。
被虫群覆盖的皮肤翻卷凋落，血肉消融后化作黑水渗进骨缝。锈血如藓霉在骨缝间疯长，包裹住森白骨骼，虫群猝然齐齐仰头，对上他发红的眼，集体停止咬合。
在清脆的崩裂声中，锈血虫群近似铜铁的躯体融成黏液，淌过他的手腕、小臂，如藤蔓般，枝叶攀附在表皮，根茎深扎进肉里，疯狂地吸血汲髓。
它们试图献祭族群，夺回母虫的皮囊和脏器，吞噬血肉、夺取生命，为新母虫的复苏和族群的再度繁盛提供充足的养料。
撒娇哭诉无果的小白鬼恹恹地趴在我的肩头，瞧见他吃瘪，咧开大嘴狂笑不止。那笑声有时如怨魂哭嚎，又有时似悲婴哀泣，吵得我耳里不断嗡鸣。
「再闹就把你丢去喂虫子。」我曲指叩了下小白鬼圆滚滚的头颅，又捏住它的脑袋，朝他手臂上那坨啃食皮肉的蠕动黏液凑近。
任我摆布的小白鬼发出尖锐的呜咽，半透躯体里的新生经络抽搐强烈，对我的欺负和他对锈血虫的戏弄行为表达强烈的抗议。
「抗议无效。」他晃了晃沉重的臂膀，故意朝我肩上挥来，吓得小白鬼吱哇乱叫。
我将小白鬼摁回围巾里，对他说：「你也是，别玩了。」
粘稠的锈血黏液钻进他的衣领，残缺的手骨和臂骨被黏液排出，随意丢弃在泥泞里。他从容地打量着自己的骨骼，半张脸被啃食得血肉模糊，颧骨、牙床外露，眼球颤巍巍地悬挂在眼眶里。
「这可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他用那张狰狞的脸维持着瘆人的笑：「他们的骨头平庸乏味，我都看腻了，还是自己的骨头好看些。」
人和人之间的骨骼当然存在差别，在某些恋癖独特的少数人群眼里，特定的骨骼也许在观赏时有着别样的美感。但作为正常人的我，对人类骨骼完全提不起兴趣。
我随他一起端详沾上污泥的指骨、掌骨、腕骨，尺骨、桡骨以及肱骨，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些零碎和坟坑里堆积如山的骸骨相比有什么特别之处。
「你要是想看，就再造一个自己杀了，把软组织处理干净，分离骨骼，用3％过氧化氢浸泡两周，脱脂漂白然后阴干，再按骨头结构排列在无酸的棉垫上，标注好每块骨骼的名称，放进透明亚克力盒，在里面放上湿度指示卡和硅胶，摆在家里随你观赏。」
「真的？」
他饶有兴趣地问，锈血侵蚀了他的唇舌，寒风穿过咽喉，发出气塞的嘶哑。
「假的。」
「那有没有真的？」
「有啊，」我两眼一闭，开始胡说，「放干血，剔掉皮肉和筋膜，然后剁碎……」
再睁眼时，迎上他那颗完□□露在外的眼球，我顿了一下，笑说道：「把瘦肉和肥肉搅拌在一起，掺点白酒、老抽、味精、盐，还有白糖，塞进洗干净的小肠里，拿绳子系好，挂起来晾干，切成片，放在饭镬头蒸一下就能吃了。」
「其实你可以试试，用我的肉做香肠，」他煞有其事地说，半截舌头在口腔里颤了颤，努力用破损的声带挤出干涩的字眼，「记得告诉我好不好吃。」
「不好吃。」我直截了当地给出答案，平静地看着他半个身体被黏液覆裹，「赶紧把锈血虫解决掉，别耽误时间。」
「真的不好吃吗，看来还是得我自己来。」
「不是马上就要过年了吗，正好囤点年货，你不会做饭，但是我会，我做给你吃，三分肥七分瘦，我保证会好吃……」
「我瞎说的。」我打断他将无止境胡搅蛮缠和自说自话，「我不爱吃香肠。」
他用那副千疮百孔的身体与锈血虫群僵持着，转动眼球，用悲怆的眼神看着我，试图唤醒我的悲悯无果后，彻底败下阵来：「好吧，好吧。」
被丢弃在烂泥里的白骨震颤着立起，排列拼凑成完整的臂骨和手骨。骨隙间绽开细密的红丝，神经、血管、肌理和经络如骤然苏醒的赤蛇深嵌进细缝，缠绕在骨骼的表面。
被虫群噬食掉的血肉迅速重生，突发的异常令锈血虫群惊恐失控，它们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提前预知到族群灭亡的下场，试图退缩的个体被群体裹挟，惊叫着冲向他的另一半身体。
「也许，养一群锈血虫玩玩也挺有意思的。」他的视线从我的脸上挪开，复原的手指探进颈部沸腾的黏液中，两指夹出那块锈血母虫的皮囊。
母虫的皮囊被再次夺躯，虫群瞬间溃散，跗骨毒般的锈血如潮褪去。它们蛰伏在那扇残破的铁门中，上亿只复眼惶惧地盯着他指间的母虫皮囊。
作为母虫的后嗣和子民，它们绝对服从母虫的命令，在面对无法战胜的强敌时，誓死守护安置在铁门洞穴深处的、尚未孵化的新母虫卵囊。
「养什么东西都一样，」他的五官模糊，血肉生长的黏腻声令人作呕，「都要从小养起，才会听话。」
他迎上虫群，目睹着自己的指尖再度露出白骨，直至整个手掌的皮肉被虫群自毁式的侵袭溶解，才笑着用另一只手将母虫皮囊硬化捏碎。
而后，他如同一只摇尾乞怜的狗，谄媚讨好地将一颗圆润莹白的椭圆形虫卵作为礼物，递到我面前。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Chapter01.「锈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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