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芒：看见妖》光澄花

42、嫁河神（7）

　　简家磊招呼着王六夫妇进了门，趁着这时候，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高了腿，一脚用力地踹在骞夏的屁股上，骞夏只听得自己耳边隐隐约约一声“去你的！”，就以一个极难看的狗吃屎造型，狠狠地摔进了门。

　　骞夏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当她还没来得及回过头，对着身后的胥破口大骂呢，她就被胥一手捂住了口鼻，一手拽着胳膊，毫不怜香惜玉地从地上拽到了王六和简家敏所落座的桌边。她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好不容易胥放开了自己，还不等她对这个粗暴的老妖怪吐上口唾沫呢，就听见简家磊有些局促地从厨房端来了两碗水，招呼着王六夫妇，“敏敏，你们先坐一会儿，我去叫爸妈……”

　　说着，他便逃也似的回身走入了里面的房间。

　　就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时候，胥凑到了骞夏的耳边，他的一呼一吸皆在耳边。他同她悄声嘱咐道，“别出声。”

　　她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迫于这个人曾经说要“弄死”她的淫威，也只好咬紧牙关，心里默念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她隐隐约约已经明白过来了，先前胥给她擦了那个绿色的膏体之后，除了胥之外，别人似乎是看不到她的。就连先前同他们打过招呼的王六和简家敏，也好像忘了两人的存在一般，沉默地并肩坐在同一条长凳上。他们没有喝简家磊递上来的两碗水，没人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趁这个时候，骞夏赶紧观察了下四周，试图寻找自己丢失了的玉佩。可她东看看，西看看，还是没有看到玉佩的身影，反倒是发现那个供奉在桌上的河神像前的香炉里，仍是点着腾起细烟的两根香。骞夏心想，简阿姨夫妇还是真的挂念着自己的小女儿的，就连自己睡着了，都不愿让香火熄灭。这番用心良苦，足以证明夫妇二人对简家敏的想念。

　　如今，他们见到了完好无缺的简家敏，一定会格外高兴吧？

　　正当骞夏的思维都要飘到外太空去了的时候，里屋的门猛地被“砰”一声大力推开了。骞夏吓得浑身都不由得抖了一下，连忙张望去，只见简家磊的父亲、简家村的村书记——简志诚只是匆忙地在睡觉穿的背心外面套了件外套，就冲动地破门而出。

　　他的下身仅着一条松松垮垮的白色平角裤，脚上甚至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此时，正狼狈地光脚踩在水泥地上。简志诚自小在简家村长大，至今也没出过江西省。他是典型的渔民，因为常年在水中劳作，他的关节已然变得扭曲粗大，他踩着他那一双指节格外宽大的脚，“啪嗒”、“啪嗒”地向他们走来。

　　简志诚一脸震惊地瞧着安静地坐在桌边的简家敏，同他的儿子一样，一时半会儿，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还是晚来一步的简淑萍显得镇定得多，她已经换上了衬衣、长裤，脚上也规规矩矩地套了一双塑料拖鞋。她颇为不满地白了自己邋邋遢遢的丈夫一眼，可在转头看向简家敏的时候，又全然换了一副表情，“敏敏？真的是你！天哪，刚刚磊磊跟我说看到你了的时候，我还当他没睡醒说胡话呢！没想到……没想到你真的还活着！唉，妈妈当时就说，找不到你的人，就不能确定我们家敏敏没了，果然！都是老天开眼啊，老天开眼……”说着说着，她抹去了肆意流淌在自己干瘪黄瘦的脸颊上的泪水，“敏敏，你一定是吃了很多苦吧……”

　　简家敏的心情好像不似这对老夫妻般激动，她闻言，也只是摇了摇头，“妈妈，我也没想到，我居然还活着。”见简淑萍的脸色微微不对，她便体贴地主动岔开了话题，“爸爸，妈妈，让你们担心了。我没有吃苦。”说着，她拉着王六站起身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丈夫，他叫王六，就是你们说的河神老爷。”

　　旋龟王六微微颔首，一张黑脸一本正经地样子更显得威严了。但他倒也没有辩驳，只是如同变戏法儿一样忽然从自己的身后掏出了一个上了锁的手提箱，将那只黑色的手提箱放在桌上，当着简家三人的面，“啪嗒啪嗒”几声摁动密码的声音，密码箱应声而开——

　　呈现在三人面前的，不是别的，正是箱子里正整齐码列着的、散发着夺目光芒的根根金条。

　　简志诚虽然说大小也是个官，但到底一辈子都在简家村这么个穷地方任职，哪里又见过那么多的金子？！这样大的阵仗吓得他舌头都打结了，“不是……你你你你们这是啥意思？”

　　“爸爸，妈妈，这是我和我丈夫的一点好意。”简家敏答道，“请收下吧。为了报答你们二十多年来的养育之恩，这是你们该得的。”

　　说着，王六也默契地将手提箱在油腻的桌面上推了一下，更近一步将这些他们一辈子不吃不喝都挣不到的金子，顺势推到了他们的面前。

　　简家磊、简淑萍和简志诚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是该接受，还是该拒绝。

　　“咳咳。”到底是一家之主，关键时候，还是得简志诚出面。他清了清嗓子，代表一家发言道，“敏敏，先不谈钱的事情，你还没告诉我们，你这半年都是怎么过来的？你这……你这富翁丈夫到底是做什么的呀？还有，这个孩子……”问着问着，简志诚的目光不自在地瞧了眼简家敏怀里的襁褓。

　　“爸爸，我不是说过了嘛。”简家敏挽住王六壮实的胳膊，嗔道，“这位，就是河神大人啊。”

　　“别……别逗了！”但显然，在打小接受着“破四旧”教育的简家磊耳中，简家敏说的这一切什么“河神”不“河神”的，无异于天方夜谭。他抽搐一般扯动着嘴角，将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敏敏，你疯了吗，这世上哪来的河神？！”

　　简家敏似乎有些怒了，她蹙着眉头，直挺挺地望着简家磊，“哥哥，既然你说这世上没有河神，那为什么我们家日夜供奉着河神像，连香火都不舍得停一下？”

　　“那还不是因为……！”话，说到一半，简家磊忽然说不下去了。他偷偷地瞥了一眼一直握着简家敏的手的王六，哼哼唧唧半天，最后，还是把蹿到喉咙口的声音给再一次吞了下去。

　　“没关系的，哥哥，我都明白。”反倒是简家敏，状似善解人意地笑了起来，“是妈妈让摆的吧？是了，摆一个河神像，再编造一个我嫁给了河神老爷的胡话，确实，能让妈妈的良心好受一些。哦对了！”她忽然看向简志诚，“爸爸，你刚刚是问起我这孩子的事儿了吗？”

　　“……”简志诚看着眼前的女儿——分明是他一手抚养大的，每一个五官都是他熟悉的样子，可仅仅是半年不见，他却骤然觉得，简家敏的面孔模糊而狰狞，早已不像是他记忆里的那个乖巧得受了委屈连哼都不敢哼一声的小女儿。

　　不知道简志诚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可简家敏已然自顾自地将包裹着孩子面部的襁褓轻轻打开，向简志诚展示着正在熟睡的婴儿那张纯真无邪的脸孔。她笑起来，露出依旧令骞夏觉得温柔秀美的梨涡。

　　“爸爸，你快看看，这孩子跟你长得像不像。”简家敏说，“这可是你的孩子呢，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