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星辰》三千白粟

17、第十七章

　　出了木屋，屋外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森林。

　　夜幕将至，把这片树林映得鬼影重重。

　　两个少年飞驰在林间，他们速度虽快，脚步却十分轻盈，几乎没惊动脚边的一草一木。这是苏陌特有的跑法，席幕只是跟在后面模仿，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轻易学到这个步伐，让苏陌心底何其惊讶。这种超乎常人的天赋和体能，让苏陌惊异又嫉妒。

　　不过眼下并不是探讨这件事的时候，凭借两人的脚程，就算要避开一些探测仪——这些东西的地点早被苏陌摸得清清楚楚——四十公里的路程也很快就跨越，苏陌撑了下树干，翻身跃进草丛中，道，“到了。”

　　席幕也跟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去看，眼前是一座高耸入云，绵延不见天际的巨大山脉，山体下深上浅，赭色的纹路从山脚下往上爬，越来越淡，到了顶端几乎消失不见，只留下犹如水晶一样通透的山体，立在黑压压的云间，像是某种天神的宝物。

　　那就是B级矿，即使隔了这么远，席幕也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丰厚能量，十三躲在他的意识中，兴奋得他脑仁直跳。

　　“安静点。”席幕拍了拍自己脑袋。

　　苏陌疑惑地看向他。

　　席幕于是扭转话题道，“就是这儿么？”

　　席幕此刻银发高束，肩上披了斗篷，为了不碍事，身后尾巴顺腿盘下，站在月下，有一种异样的妖冶和魅惑，苏陌只看了一眼，脸颊又开始发烫，立刻转头道，“这是矿山外层最后的安全区，眼前就是辐射漩涡，普通人踏进去会方向尽失迷路致死，变异种则会瞬间溃烂”，苏陌说完，非常认真地跟他确认，“布兰的药真的能帮你抵抗辐射吗？”

　　“可以。”席幕道，同时反问，“你呢，凭借这幅身体能进去吗？”

　　“进去还是没有问题。”苏陌答，似乎是安心于席幕的肯定，已经开始看着地形，理顺进去的路。

　　席幕看着他，突然道，“我自己进去，你等在这。”

　　苏陌想都没想否决道，“没有我带路，你进不去。”

　　“我只是有可能进不去，而你肯定会溃烂。”

　　苏陌一愣，被一个认识半天不到的人关心生命健康这事儿很新鲜，尤其是半天之前他刚射了这人一箭，他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席幕，确信这个人似乎真的是在关心他，才有些别扭的开口道，“我活着只是为了杀死布兰，只要你能信守承诺，我就算死在这里也很值。”

　　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席幕轻叹了一口气，道，“布兰已经死了。”

　　苏陌僵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席幕于是又说了一边，“布兰已经死了，就在一天前，我卸了他的双臂，冲着他脑袋开了无数枪，亲手杀了他。”

　　苏陌一眼不发，无法对他的话语做出任何反应，只有眼底慢慢地爬上红色血丝，好半晌，他才颤抖着开口，“你说，真的？”

　　“真的。我之所以会变成这样，之所以会被那些卫兵追捕，都是因为这个……”席幕按着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所以，你的命现在是你自己的了，你不需要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情去死。谢谢你把我带到这，以后，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苏陌听着，不敢相信居然真的会有这样一天，束缚在他身上的一条条锁链被接连扯断，他只觉得连身体的力量都随之被抽空，那种长久以来支撑他的信念轰然崩塌，把他眼中的坚毅消磨得干干净净，他眼神变得空洞，变得迷茫，变得混乱不已，似乎生命突然在这一刻走到了尽头。

　　眼前这个人在跟他说“以后”，这却是他过去的十五年里从未听过的词汇。

　　苏陌不知该如何是好。

　　席幕却轻轻笑了，“不用立刻想，你还有很多时间。”说着，他拍了拍苏陌肩膀，抬腿走向那漩涡。

　　身后苏陌拉住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刚刚想起，我忘记问你的名字了。”

　　“我叫席幕。”席幕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跃入漩涡。

　　发尾从苏陌眼前飘过，这一刻他突然疯狂地想要跟随席幕跳进去，可惜他恐惧将他的双脚禁锢在原地，让他一步也动弹不得。他害怕溃烂，比死还要怕，席幕是看穿了这些，才将他留了下来。

　　但同时他却又相信席幕所说的那些话，相信他真的杀掉了布兰。

　　所以苏陌只能站在原地，一遍一遍地懊恼，同时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席幕的名字，直到把这两个字深深刻进脑海，刻入心脏。

　　席幕跳进漩涡中后，立刻发现了磁场的变化，确实如苏陌所说，辐射对磁场的影响太大了，普通人踏进来，别说辨明方向，恐怕会被这种分割空间的不协调感瞬间逼疯。想象一下，谁能承受这种上半身在这里，双腿却已走到十米之外地扭曲感？

　　是人都会被逼疯！

　　只不过席幕忽然意识到，他身体抵抗辐射的能力似乎又强了几分，这里辐射强度与辐射室相似，上次他要通过十三的辅助才能勉强不被烧死，这次却能自己抵抗，身体指数升到B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似乎这身鳞片也多少起了点作用？

　　他眯眼看着远处微微泛光的山顶，顺着那个方向笔直地走过去。

　　“你吸收能量的距离是多少？”

　　“能量离子能跑多远，我就能隔多远，不过从效率和流失量的角度来讲，十米以内。”十三回应。

　　那还是得爬上去，席幕轻叹了口气，“这么不便携。”

　　“得了吧，我已经够先进了！”

　　“那你能指路吗？”

　　“有电的话当然是小意思。”

　　“也就是说现在也指不了路是吗。”席幕再次叹了口气。

　　“你以为这都是托了谁的福。”十三还在记恨。

　　可真够记仇的，席幕最后一次叹气，不再跟他争辩，毕竟要自己面临眼前这个难题，确实挺耗费心力，他先尝试着用眼睛去看，尽可能笔直地向着山顶走，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个方法不可行，眼睛看见的信息不准确，磁场扭曲了空气，折射率自然也跟着扭曲，席幕持续行进，山顶景象却没有丝毫改变，他就知道自己被这“迷宫”骗了。

　　既然眼睛不可靠，就依靠耳朵。

　　席幕闭了眼，用耳朵去分辨声音，但他也很快放弃，不同于实验室，这里杂音太多，周围兽鸟叫声不停，人音在几公里外，哪怕是他也无法辨明方向。

　　这下麻烦了。

　　席幕席地而坐，开始认真思考。

　　如苏陌所说，进入矿山的路线是固定的，而是从他们在安全区观测的距离来判定，这段路不过只有短短几公里，他之所以走不出去，是被磁场扭曲了感官，无意识地走曲线，不断在原地绕圈。既然如此，那能不能走直线，就是突破这层迷雾的关键点。

　　既然如此……席幕站起来，从戒指中拿出弩和一把匕首，他拔了几根长发拧成股，拴在匕首上，同时把匕首架在弩上，冲着一个方向射了出去。匕首带动发丝，留下一条笔直的线，席幕跟了上去。苏陌给他的这把弩远小于他自己那把，所以射程不远，不至于跟丢，刚好够用，每次拔出匕首，席幕都会冲着刀刃所向之处，再射一次，哪怕是有误差，他也能尽可能地笔直前进，几轮下来，终于走到了漩涡边缘。

　　这与席幕进入时的方位不同，也不是矿山之下，他显然来到了另一个边，不过能走到边缘，证明方法没错。

　　席幕于是举目远望，记住自己出发时的方位和矿山的大体方向，冲着两点之间，射出了匕首。

　　如果他没有猜错，他所站的位置视线也早已受到干扰，否则第一次跃入迷阵的方向和距离应该足够十三追踪到能量源了，既然他追踪不到，就意味着他并没有靠近那座矿山。也就是说，冲着眼睛所看到的矿山行进并没有任何意义，他现在需要画点来测定地图，方法很简单，辐射漩涡以矿山为中心向外发散，与台风原理一样，这漩涡是个圆形，他只要找到这圆形的圆心，自然能找到矿山。

　　而通过切线确认圆心这道题，是他再擅长不过的了。

　　几次到点边缘后，席幕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点，最后越是走近，辐射越弱，席幕就知道他找对了。

　　一步踏出，高耸入云的巨型矿山赫然出现在眼前，这时天已蒙蒙亮。

　　席幕走出的位置是矿山背面，并非入口，“陨星”的人大概从未想到有人能在没有地图的情况下，够单枪匹马穿越辐射漩涡，所以并未在这里布兵，高强度的辐射量也让这山脚之处无法布置任何检测仪，等于毫无防备，这倒是给了席幕可趁之机。

　　“能感觉到能量吗？”

　　“已经开始喝了，放心。”十三心情好了不少，“不过这里的能量太微弱，速度会很慢。”

　　大概堆积在山脚的尽是一些D级矿，想要能量，他得往上爬。席幕抬眼向上看，矿山的背面几乎是笔直向上，像是钻石切割面，直戳云霄。想从背面上山基本不可能，除非他会飞。想必这也是“陨星”不在此布守的一大原因。

　　尾巴都长出来了，为什么不一块给他配对翅膀？

　　席幕尾巴拍地，焦躁不已。

　　还是要潜到前面去。

　　席幕思考了一下，最后决定谨慎行动，毕竟就眼前的情况来说他没有可以失败的机会。所以他靠着矿山，席地坐下，打算先让十三稍微充点儿电。就算微弱，也总比没有强。

　　十三充电的同时，他闭了眼睛开始在脑中翻阅设计图。这里有着纯天然辐射，加之苏陌送给他的这身行头，总算也能充当素材，够他做点趁手的冰刃。

　　想到自己不久之后的潜入任务和在辐射漩涡中的种种经历，席幕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很是绝妙的想法。按照这想法翻阅设计图，很快就找到了一张与他想法如出一辙的图纸，不愧是曾经的他，思维模式何其相似。

　　不过要把这东西做出来，他需要十三的力量引导辐射。

　　所以还是要等。

　　席幕垂了眼睛，屏了气息，像颗石头一样巍然不动地坐在矿山之下，深色的斗篷阴了他的身姿，几乎将他与背后矿山融为一体。

　　哪怕是偶尔飞过的侦查兽，也不曾发现，这里竟坐了一个人。

　　他就这样坐着，从黎明到黑夜，两轮交替，直到第三个黑夜到来，他才睁开了眼睛。三日未进食，身体却更加轻松，十三与他一体同心，它有了能量，席幕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运气好，连着三日都不曾被人发现。原以为这矿山守卫有多森严，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十三再次活过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帮席幕隐了爪子和身上鳞片，这爪子给生活带来了太多不便，让他多次差点挠死自己，至于鳞片纯粹是席幕自己无法接受。保留了瞳色和发色是为了躲避日后可能会遭遇的追捕，不过最让席幕难过的是，那条尾巴太倔强，怎么都收不起来，甚至还在他身后故意摆来摆去，做耀武扬威状，席幕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继续把它盘在腿上。

　　这些事做完，他就迫不及待开了设计图。这次要改造的是他身上这件斗篷，虽然它夜间隐蔽能力很强，可这样冲到矿山前面，，铁定会被发现，所以席幕打算给这斗篷上加点功能。

　　既然辐射有扭曲磁场来混乱人的感官而造成视觉错乱的能力，为什么他不干脆借来用用？

　　如果把整个原理照搬到这件斗篷上，让它成为一个行走的活体磁场，改变周围环绕的空气折射率，岂不是能干扰人的视线，最终达到“隐身”？

　　这是席幕的一个设想，他按照这设想在脑海中搜索，还真的找到了这么张理念相似的设计图，席幕理解开始尝试。

　　因为斗篷只有一件，所以他只能一次成功。

　　这次要做的物件比上次大了几十倍不止，复杂度更不是区区一枚空间戒指能够比拟的。他需要控制辐射量在没有危害度的情况下达成扭曲折射率的目的，否则这斗篷就会成为一件行走的杀器，对变异种危害极大。

　　同时十三能量不够，控制辐□□准度有限，这些都让这次锻造困难重重。

　　压力全部堆在席幕一个人身上，他必须更细致地去指挥十三，锻造结构，一层累加一层，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这是一件极为消耗精神力的事情，席幕数次被头痛袭击得几乎上阖上双眼，却在最后一刻咬牙坚持住。

　　汗珠顺着头发滑落，不知过了多久，锻造终于结束。

　　席幕靠在石头大口呼吸。

　　十三却异常兴奋，“果然还得是你。”

　　“怎么，我以前就这么厉害吗？”

　　“比现在可厉害多了。”十三语气有些轻蔑，说完大概察觉到了席幕的不悦，轻咳一声扭转话锋，“当然这次确实做得不错，值得鼓励。”

　　这并不是在夸奖他，十三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摆在席幕眼前的，是一件截然不同的斗篷，一件可以彻底隐去他身姿的斗篷，席幕看着它，难得地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笑意。

　　不过当他披上这斗篷，小心翼翼地饶到山体前段时，眼前景象却出乎他意料。原本预想的重重守卫并没有出现，守在那入口之前的卫兵也屈指可数。

　　不仅如此，仅存的守卫看起来也躁动不安，完全没有了席幕在“陨星”基地时见过的那股锐气。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出逃时真的杀死了所有的“布兰”，没留一个活口，“陨星”现在已陷入了混乱？

　　席幕想了想，又很快否定自己，若果真如此，那些搜索他的卫兵又怎么解释？

　　在他疑惑之际，那守卫之间破碎的言语传到他耳中。

　　“‘基地’被攻击了……”

　　“布兰大人在应战吗？”

　　“那是当然，只不过情况似乎不太妙……”

　　“这不可能，太阳系哪个基地能动得了‘陨星’？”

　　“听说是叫……‘灾祸’！”

　　席幕闻言，眉头微微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