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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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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年来第一次沉溺情爱,却落得这种结果。
满腔真心,到底是错付了。
错付了吗?不,耳听为虚,眼见也有可能为虚!岁宁甩甩脑袋,觉得眼下还是不能妄下结论。
得去趟京城,去找江行远问个明白!
此一去,若证实这是一场乌龙,则夫妻团聚,皆大欢喜。若是,若是流言成真,那她又该如何自处?事到临头,岁宁不能不思量。
凡间女子遭遇这种事会怎么办来着?
忍气吞声装不知道任由绿云罩顶?贤良无私摆出正室风范劝丈夫纳小?冷静和离从此与负心人割席?嗔怒嫉妒要狗男女的性命……
好多种处置手段。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手段。
当今世上,贤妇的做法最受人称道。可那是堂堂一国的公主,人间皇帝的宝贝女儿,公主发了疯才会给人做妾,给一只狐妖执妾礼……做错事的明明是他江行远,我又为什么要将错就错,迁就他的恶行呢……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岁宁将脑海里各种荒诞想法丢了,还是决定看了再说。
她的心情很乱。一路上都在试图组织讯问的言辞。可她没有办法做成这件事。凡人凭借人力、畜力行走世间,抵达远方;妖有妖力、妖法,想去的地方,指顾之间便至。
天子脚下到了,方才水镜中的那座宅邸甚至就在眼前。门第森严,富贵逼人。
出于谨慎,岁宁化回原型,以狐狸姿态停在一棵槐树梢头暗暗观望形势。她轻轻按捺枝干,预备出其不意,从空中突破院落。
今夜没有月亮,这方院落却遍地灯火,一切恍如白昼。夜风在她身旁激荡不止,很是聒噪。岁宁眼中蓄着泪水注视脚下人流半晌,终于想到了合她心意的处置手段——
若他江行远真做了负心人,她便一定要叫他知晓背叛的代价!一味隐忍只能加剧苦楚。敢爱敢恨,有仇报仇,这样才叫痛快!她有能力这样做。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区区凡人而已。
岁宁在心中不住地放狠话。
放完狠话,她依靠气息锁定江行远的大致位置,而后纵身一跃——
砰!
她的爪子还未触及人家的一块瓦砾,转眼就被院子上空一道看不见的力量给弹回来。
那力量极浑厚强劲,撞得岁宁眼冒金星,身躯险些麻痹。她直挺挺朝后仰,尚未找到立足之处,背后又有连环杀招炸开!
凛然的金色火星穿过浓浓云翳,密密麻麻,倏然而降。
紧随其后的是个苍老庄严的声音。那个声音说,他要代天行诛,灭绝妖物。
这些火星子好像有自己的意识,亦或是长着眼睛,敏锐又顽固,认准了岁宁,上天入地,左西右东,围追堵截。
这种密度的打击下,岁宁无可避免地受了它们一些戕害。
皮毛的烧燎痛灼感挥之不去,皮毛燃烧的味道更像是某种催命符。岁宁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样狼狈的一日!
总之,被这缠人的小玩意缠上是件相当麻烦的事。
驱动这种术法应当也十分耗费心神——许是觉得她逃不脱,火星子的攻势逐步减弱。
这也终于给她找到机会避开火星子的杀伤力范围。突出重围后,岁宁紧急捏了个防护,竖着琉璃瞳孔怒视来人。
那是个凭空而立,精神矍铄,手执木剑和符咒的白衣老道。面前这些饱含杀机的光点自他的两手指缝间不断溢出,循环往复。
岁宁心有余悸地奔出一段距离,换回人形,扭头厉声质问:“老道士,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何偷袭?”
道人穷追不舍:“妖物休要多言!看招!”
这人手段凌厉,招招致命,是个难缠的对手。岁宁一面腾挪一面申辩:“你这人,好不讲道理!我究竟,错在哪里,遭此横祸……”
“孽畜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
打得什么哑谜!岁宁目眦欲裂:“我怎么了我?!”
“还在装腔作势!看打!”
老道杀性如此之烈,完全无法沟通。生死攸关,岁宁哀叹运道不好,不再同对方客气,保命本事频出。
“困兽之斗,垂死挣扎。”老道说着,加强攻势。
岁宁咬牙切齿,不断还击。
一簇盛大的紫色焰火陡然升到空中。
这显然是什么约定俗成的玄门讯号。
这动静实在太大。老道错愕地扫一眼空中,忽然道:“你竟不是黑狐那畜生!”
感情是认错了?!岁宁内心一阵咆哮,大吐一口妖血:“你看清楚,我是赤狐!赤狐!我自打来到这世间,一件招人恨的恶事都没有做过!”
“妖物擅于变幻,玩弄人心,可杀不可纵。”
老道暂时收了神通,看向下方的公主府第,语气依旧不善,“蓄意破坏人家的婚礼,还敢自诩好妖!”
“那里面的新郎倌是我相公!我先来的!”岁宁叫屈。
老道显然对她的情感故事毫无兴趣,冷冷道:“人妖媾和,罪加一等。”
岁宁:“……”
岁宁有一万句脏话要讲。
她便知道这厮是个冥顽不化的。决计不肯葬送在这里。不再废话,手脚蓄力,朝苦心觅得的生门拔足狂奔。
道士中气十足,气急败坏的声音在她身后传来,如同穹顶雷鸣。
岁宁跑出好远才觉得芒刺在背的感觉消失。
那道士似乎有所顾忌,终究没有追来。
等岁宁回过神,她已经钻进了城外的一处树林,借丛林深处层层叠叠,幽微混沌的景,牢牢掩盖气息和身形。
这种时候狐狸身体可比人身有用。人身娇贵,走这种路艰难,而一旦和什么人狭路相逢,还要为自己孤身夜行编造合适的借口,误人误己。麻烦。有时候做狐狸就是比做人自由,岁宁心想。
劫后余生,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耷拉着尾巴,携带血气,蹒跚在深夜荒野。完全一副不幸被人狩猎又侥幸逃脱的可怜模样。
林子里的其他生灵却可看出她的不寻常。寻常动物对精怪保持天然的敬畏,此刻无论大小都在远远观望,暗暗战栗。
岁宁无暇理睬它们。她眼下要计较的俗事实在太多!
出师未捷偏还遇到要命的麻烦事!事情简直一团乱!赶路的时候,岁宁心里将那个半路杀出来的臭老道骂了千百遍。
他不会是负心汉江行远请来对付她的吧?
听那老头儿话里的意思似乎不是。
玄门人好像在城中大张旗鼓捉拿一只作恶多端的黑狐妖。她作为同类,无辜受到殃及。听起来大约是这么回事。
最近运气真是太差了!这应当是她二百年来最狼狈的一日!下次出远门前应当学习人类好好翻翻历书!岁宁来到水潭前,小心翼翼洗刷狼狈,舔舐伤痕。
星月仍隐匿。几片树叶簌簌坠入寒水,小舟一样游荡。岁宁心浮气躁地抬爪掀翻好几只犹不解气,举目四望,旋即又哀嚎一声,委屈巴巴地收敛目光。
事已至此,接下来该怎么呢?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事情还没搞清楚呢!岁宁揉揉狐狸眼,找到一个树洞将脑袋结结实实埋进尾巴,决定先睡一觉再说。先睡一觉,等风头过去……
后半夜,岁宁迷迷糊糊听到一番激烈的争执声。两个男人在吵架。
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这种地方吵吵嚷嚷。这一定不是什么善类!岁宁烦躁地闭紧眼睛,正准备施法让他们滚远点去吵。
旋踵之间,利刃刺破皮肉声、某人不可置信痛苦的哀嚎声、重物倒地的声音……次第传入她的耳膜。
岁宁暗道不妙,登时睡意全无,起身察看情况。却见凶手负手围着血泊打转,目光幽幽,面上无半分惊惶愧疚之色。上前搜刮走财物后,他开始思索怎样处置同伴的尸首。
好坏的人!
岁宁看不得这样凶恶的事。她在暗处低嚎几声,而后走近,边走边攫住对方望过来的视线:“你杀了人,现在要去官府自首,不可耽搁。你杀了人,现在要去官府自首,不可耽搁……”
伴随她没有起伏的话音,男人黑洞洞的瞳孔陡然变作流转的琥珀色。这抹琥珀色转瞬即逝。而后,男人面无表情地握着手中凶器,踏着枯枝败叶和碎石子,朝林外走去。
天快明时,官府果然来人,勘察现场。
闲着也是闲着。岁宁决定做做好事,全程盯着这些公门中人的处置。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几个皂衣差役居然光明正大地商议伪造现场,包庇凶手!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打定主意要践踏律法,张开法网。
怪道凶手如此嚣张!都什么人啊这是!一丘之貉!一群渣滓!
岁宁果断给这一伙人施加了定身咒,从中拔了个“壮丁”,迷惑他去找一位能够真正管事的青天大老爷过来主持公道。
划重点,青天大老爷,一定得是明镜高悬,铁面无私的那种。
被指派的人跌跌撞撞地上路了,岁宁觉得这回应当不会出岔子,决定不再在此事耗费心神。这种事看多了生气!世间道义,他们人自己都不甚在意呢!妖再热爱管闲事也该有个度!
岁宁离开这片树林不久,又一行人来到。
为首的是个头戴黑色幞头,着绛色圆领澜袍,目如悬珠,眉如匕首的少年人。他的面容本就刚毅,此刻眉峰拧起,轮廓紧绷,更显得不好相与。
少年长身玉立,不发一言,他身边的护卫也都一派整肃。不远处跪着的几人噤若寒蝉,栗栗自危。这赫然是不久前那几个声称要触犯法网的胆大官差。
另有法吏三人在案发现场搜捡逡巡,报填尸单。
“死者壮年男性,身材臃肿,心口中刀,此为致命伤。尸身僵冷,尸斑坠积,死亡时间大致在两个时辰前,也就是寅时之间。”
“死者身上有被翻找痕迹,无任何可佐证身份的凭证。”
“尸身周围徘徊数只脚印,属于案犯和几位衙役。另有野兽行经痕迹,约莫是,狐狸。”
听到狐狸二字,场上的其他人不约而同联想到什么,继而面露忌惮。
少年嗤笑一声,环视四周,不以为意道:“野外有狐狸,这不是很正常吗?”
“真是奇怪,既有野兽出没,这野兽为何不取食这现成的血肉。我听说开了灵智的狐狸不食死尸……”有人还想要就此质疑,将事件引向更为悬疑诡谲的方向。几名被束缚的衙役也跃跃欲试,企图附会脱罪。
他们这些小动作很快被少年一个眼神给打退。
“就事论事。”少年说。
他声音铿锵,敲金击石,摆明了不受任何迷惑。
恰在此时,天边传来几声骏马的嘶鸣。
众人举目望去,远处一大团浓云似的黑影转瞬便化为实体。一位身穿朱红官服的中年官吏携带随从打马而来,身形匆匆,面容严整。这便是岁宁设法请来的青天大老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