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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山雨欲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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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
静兰别苑。
锦衾微温,银钩挂帘,烛火融融,熏香袅袅。
一声轻吟从床上人儿口中淡淡地弥散开来,恍若簌簌的雪花,落地即融。
“幽舞姑娘醒了,快去禀报大王!”
“是,闵太医。”
隐隐听得耳旁有人交谈的声音,幽舞的睫毛微微动了动,然后缓缓、缓缓地睁开沉重的眼,目光迷离地看着眼前尚有些模糊的人影。
闵太医替她把了把脉,捋着胡须沉吟半晌,然后脸上显出淡淡的释然,开口道:“你已经昏迷三天三夜了,若不是大王仁慈,将宫中御宝天山雪莲丹赐予你服下,就算你有一百条命也难抵那穷凶极恶的毒啊!”
“大王他……”
“怎样?!她醒了?!”嬴政闻讯匆匆赶来,冷峻的脸上隐着几分欣喜,几分焦忧。
“回禀大王,幽舞姑娘已醒,体内的毒也已去,但她的身子仍然非常虚弱,需要慢慢调养一段时日方可痊愈。”闵太医道。
嬴政闻言暗松了一口气,随即又道:“寡人不管你给她开什么药方,用多名贵的药材,寡人只要她能尽快痊愈!听清楚了么?”
“老臣明白,老臣告退。”闵太医施礼拜退。
嬴政屏退左右,在幽舞床前坐下,一语不发地看着神色恹恹的她。幽舞缓缓眨了眨清眸,映入眼帘的人影渐渐明晰起来,漠然的神情,深沉的眼睛,薄抿的嘴唇,冷峻如常。
“大王……”
“你不知道没有寡人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上殿的么?你不知道那贼人的匕首上喂了剧毒么?你竟然还不自量力地冲上来替寡人挡驾?!你以为你有多少条命啊?!”嬴政低叱道,声音里有隐忍的愤怒。
“奴婢擅闯殿堂……请大王责罚……”幽舞虚弱地开口道,一双星眸透着淡淡的怜楚,让人心疼不已。
责罚?他又怎会舍得责罚她?他是在气她竟然不顾一切地替他挡下那一刀啊!那种危急时刻,连殿下满朝文武百官尚且方寸大乱,更何况她只是一个文弱纤纤的女子?
“寡人若要责罚你,又岂会赐下天山雪莲丹救你性命?”嬴政凝视着她苍白的脸颊,语气稍缓,透着几分怜惜地问道,“难道当时你冲上来,心里一点都不怕么?”天知道当她倒在他怀里的时候,他的心有多么的恐慌,生怕她这一睡去,就再也不会醒来。第一次,第一次有人竟然让他如此的牵肠挂肚。
“不知道……奴婢没想那么多……只是担心大王……不由自主的就……”幽舞怯怯地说。
真是个傻丫头……却傻得让人心疼……
嬴政心里叹道。
“从今日起,你就在静兰别苑里好好休养。”
“大王,这怎么行?……奴婢只是……”
“还有,以后在寡人面前,不准再自称‘奴婢’!”嬴政不容分说地打断她的话。
幽舞怔怔地看着他。他语气虽淡,却让她觉得似有股莫名的暖流在流动,一点一点的,渗进她的心口。
“奴婢……”
“嗯?”嬴政双眉微挑。
“幽舞……谢过大王。”幽舞低眉轻声说道。
嬴政的嘴角微微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淡笑。
光阴荏苒,转眼桃花飘落,睡莲初绽。
泠泠细雨轻柔地落在一池碧水之上,缀出点点涟漪,微沁清漾。
一抹佼然倩影凭栏侧倚,白衣素净胜雪,秀发长垂腰际,低首敛眉,静静地凝视着手中一块温润剔透的玉坠,似有极重之心事,就连缕缕沁凉雨丝落在她的发间衣上,也浑然未觉。
“在想什么?如此出神?”一个富有磁性的嗓音自她身后响起。
幽舞身子微震,不动声色地将玉坠收入袖中,然后回身迎向来人,款款而拜:“幽舞不知大王驾到,未能远迎……”
“起来吧。”嬴政伸手托起下拜之丽人,“你大病初愈,怎能在此吹风淋雨?莫不是还要寡人为你担心不成?”
“幽舞不敢……”幽舞莞尔一笑,“本以为大王今日不会来静兰别苑了呢。”
“寡人想念你的琴音了。”嬴政唇角微扬,深邃的双眼望进她如水氤氲的星眸。
幽舞双颊红晕微浮,含笑柔声道:“那幽舞现在就为大王弹奏一曲。”
嬴政坐上锦榻,静静地望着琴案前的幽舞。但见她手指轻轻抚弄七弦,悠悠韵音便如流水般清漾开来,微波绮绮,烟霏云敛,若有似无,欲散还凝,让人意犹难尽。
这些日子以来,幽舞的身子恢复得缓慢,他便命她在痊愈之前不准再练舞。未曾想她还有一手绝妙的琴技让他迷恋沉醉。劳碌繁忙的朝政国事总是无休无止地缠扰着他,唯有在她的静兰别苑,在她的悠扬琴声中,他才能暂时褪去一身疲惫,得一时喘息,寻片刻宁静。
幽舞抬首,不自觉地回他一笑,笑若雨中清莲,淡雅绝俗。
嬴政轩眉舒展,然后微闭双眼,侧耳倾听这有如天籁的弦音。不知不觉的,竟入了梦乡。
一曲琴毕,幽舞才发现他已入睡,起身莲步轻移,取一件披风小心翼翼地替他盖上,然后就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看着他在众人面前威严冷峻的面容,此刻却在她的眼前沉静温柔,没有丝毫防备……
幽舞的眼中浮现出一丝犹豫,一丝矛盾,禁不住微蹙眉心。恍然间,她的目光落在了他腰间的佩剑上,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缓缓地伸出手……
蓦地,一只手猛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幽舞一惊,抬头正对上嬴政犀利如鹰的眼神!
“大王,幽舞只是想帮你把佩剑取下来,让你能好好休息一会儿……”幽舞露出几许委屈的神色。
嬴政闻言松开手,捏了捏鼻梁,有些歉疚地叹道:“寡人这些日子太累了,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容易警醒。”他握住幽舞的手又问,“寡人方才没吓到你吧?”
幽舞摇了摇头,自责道:“是幽舞不好,大王难得小憩片刻,却被幽舞扰醒了。”
“若非你的琴音,寡人又怎能安然入眠呢?”嬴政淡淡地笑了笑,“好了,偷得了半日清闲,寡人也该去处理朝政了。”
“大王……”幽舞唤住他,盈盈地笑了笑,“幽舞粗浅卑微,不能帮大王分忧解难,可若大王想听琴赏舞的话,幽舞随时侯驾。”
“寡人不是说过,不许你再说这种妄自菲薄的话么?马上就是要被册立为妃的人了,再这样岂不是要奴婢们看笑话?”嬴政故意瞪着眼睛看着她。
“册立……为妃?”幽舞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怔怔地望着他。
“寡人早有意待你痊愈之后就纳你为妃,怎么?你不愿意?”嬴政炯炯目中透着几分促狭。
“不,不是……”幽舞羞涩得有些张口结舌,脸突然红了,忙敛衽施礼道,“幽舞谢大王厚爱。”
“过些日子,礼部的人会做安排的。”嬴政满意地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的静兰别苑。
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幽舞脸上的笑慢慢收敛,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
御书房内,灯影曳曳。
“回禀大王,事情……果真如大王猜想。”廷尉李斯道。
“你确实都查清楚了?!”嬴政冷冽地开口,眉心拧成了一个结。
“确凿无误。”李斯强调道。
嬴政反背着双手,脸上的神情严肃冷然,沉默不语。
“大王……”李斯在一旁察言观色着,想进言,又不敢贸然进言。
“一切照常,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思虑片刻,嬴政突然开口。
李斯大惊:“大王,这万万不可啊!既已知真相,臣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王涉险呢?……”
“寡人说的话你没听见么?!”嬴政厉声喝住他,须臾,目光转向窗外如墨的夜,深沉的双眸,令人无法看透,“寡人心里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