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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晚夕之前】 ...

  •   从前,如果在午后入睡,我会经常做一个同样的梦。
      我在找东西,在家乡的一处空无一人、连家具都被搬空的老房子里找。但我却总想不起自己在找什么。这很要命。每次我在夕阳将落的红彤彤的屋内醒来,手心满是汗水。心里的慌张尚未消散,而慌张寻找的原因却不得而知。
      于是,我便再也不睡午觉了。
      后来,我离开哥大,先后和不同的朋友结伴,横跨美利坚,漂泊到东亚,环欧洲,又跑过了南半球。恋爱,分手,生活,工作,循环往复。第三年零两个月,我忽然觉得自己折腾够了。考虑着,这一段人生是不是可以准备总结陈词,画上一个粗略的结尾标记。直到第二天,我毫无防备地在午后陷入梦乡,再一次梦到那副情景。空屋。寻找。不过这一次有些不同:那地点从原来的老宅,变成了我现在和朋友一起租在澳洲的一处公寓。而我正睡在那公寓内。
      我每次回想这件事,都觉得它简直像人生节点中的一个暗示,一个提醒,一个警告——因为我很久之后才意识到,那段生活远远没有到达终点与结尾——与此正相反。
      它才刚刚开始。

      “我他妈的怎么会是恐怖分子?!”
      我拿回了唯一带的随身小皮包,拉斯维加斯麦卡伦国际机场的安保队队长和经理一同站在我面前,不停鞠躬道歉:“真是不好意思,June Moore小姐!最近国内听到些东欧恐袭传言,您刚从土耳其来……我们做检查的保安又是个新人,才会弄出误会……”
      “土耳其怎么了?你不吃人家的冰淇淋啊!”我想在气势上再愤怒些,“我转了大半个地球跑到内华达州来,忍受着我最讨厌的叫做‘飞机’的交通工具,难道是为了袭击你们这些智障?我朋友还正等着我参加她的婚礼呢!” 事实上,Lydia的婚礼明天下午才开始,只是,那地点离我订的旅店不远。
      “您别急,先在贵宾区小小休息一下……我们派专车送您过去!Bob,快给客人叫茶……”
      我万分欣慰地送出一个笑容,感觉上,跟Asteria的奶奶看着十年未做过家务的她整理草坪时露出的笑容如出一辙。脑中盘算着,用省下的车费去Jackson的酒吧讨一杯特基拉日出。

      入秋,Vegas的空气开始冷凉,我到旅店放下行李,在长裙外套了一件夹克就出门去了。
      通往酒吧有一条越过小山坡的近路,沿途十分安详。我端详在暮色中泛出紫色的云,想起之前在哥本哈根忍受过几周的阴霾,忍不住啧啧嘴。走到坡顶,便瞧见坡脚的大路旁,Jackson酒屋暖融融坐落着。
      我加快脚步。距门口还余下几十米的时候,远远瞧见店门前的路灯下,一个女孩甩了面前的男孩一巴掌。
      脆响。
      几只鸟雀从身边扑棱而起。
      我倏地止住脚步,离他们还有一段尴尬的距离。那女孩一身漂亮的紧身裙,两只银圈耳环,妆哭花了一半。男孩捂着脸颊刚想说什么,一抬头,不偏不倚瞧见了坡上正犹豫的我。
      一阵晚风跑过,发丝飘起来,毛躁得很。我抬手收住它们。大脑飞速转动几周,最后决定使用一贯的伎俩:装傻。心中默默地道了声不好意思打扰了,打算从酒吧小侧门绕进去。
      迈开步子,男孩的视线却粘在我身上。我心里有些不快,动作僵硬起来,最后小跑几步,撤离了他的视野范围。

      我后来回想这一幕,总觉有些诡绝。但某人,坚持,用一见钟情来形容它。我耐心地解释:那其实,都是气氛造就的假象。看着他对我理性光辉的一脸嫌弃,又补一句:你的一见钟情,顶多是见色起意。
      他提起一只嘴角,扑上来:对我就是见色起意。

      “啊哈,好久不见!” Jackson正调着酒,见我从后门来到吧台,跳上从前常坐的座位,“怎么鬼鬼祟祟的……”
      我先自己取了杯白水喝一口:“遇上点事故,”两只指头掐着杯口,食指伸向窗外,“那一对儿,是谁啊?” 酒吧内近窗的许多顾客,都在有意无意地瞄向窗外上演的好戏。
      Jackson暂停擦拭杯子,望了望:“Harry Styles啊,和他前女友。分手后纠缠好几天了。”
      我摸摸下巴,想着许久没回来,估计又错过不少八卦:“Harry……是谁?”
      Jackson有点惊讶:“One Direction乐队的主唱。你竟然不知道?他们今年夏天在加州的地下乐团中蹿红,已经是小有名气了。”
      我看向窗外。那女孩已经离开,男孩仍然在门口徘徊。在他转头看向吧内的同一秒,我猛然调回目光。“我……有段时间没去加州了。杂志编辑丢下来差事,一篇一篇的旅行稿要交,这两个月一直泡在东欧。当然最后还是闷不住,稍微往北跑出去走走。”
      Jackson笑:“你哪里是稍微走走,都从冰岛给我寄来明信片了。” 他收走我的水,“Lydia呢?你怎么没和她在一起?”
      “她忙着为明天做准备,还没功夫见人。我只好四处晃荡晃荡。”
      Jackson说:“就知道你这人,停不下来,云一样整天飘来飘去。你这次在这待几天,之后又要往哪去?”
      我接过他递来的特基拉日出,回以一笑:“这要看风向来定。”

      刚离开哥大三天时,我在波士顿的汽车租借处结识了正在度gap year的Lydia。当时我发现自己带的钱只够租半辆车,老板一拍巴掌:刚有个姑娘跟你一样啊刚走两分钟嘿。我赶紧拔腿去追。
      我们两人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一起从东海岸遛到了西海岸。一路上走走停停,为了赚旅费揽下许多零碎的工作,在丹佛卖卖车,在西雅图伐伐木。
      到达西岸,她和我暂时分离,留在了加州攻读硕士学位。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半个月前,她和我说她恋爱了。三天前,她说,她结婚了。
      她在电话里说出这事时我正下车。结果一晃神,一个趔趄栽了下去。
      在我的印象里,Lydia是一个在底特律遇到劫匪也能冷静谈条件,在怀俄明连拒三个帅气牛仔男孩,一双马丁靴走天下的酷女子。恋爱,结婚,甚至闪婚,从来和她绝缘。
      “你已经办过手续了???”
      “对啊,就在咱们原来在Vegas待过的公正处,誓词都讲完了。但还是打算请朋友们来庆祝一下。”
      我进了车站的咖啡馆,直接点了杯冰水坐下咕嘟几口。
      “所以……他这人到底怎么样?”我另一只手抹抹嘴角。
      “不知道。”
      “他家人呢?人好么?”
      “不知道。”
      “那……你们之后打算住哪里?”
      “不知道……”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一下,吸了吸鼻子,“可是June,我好开心。”
      我握着手机,感到眼眶微微湿涩。

      兴许是Jackson近几年提高了他酒馆酒水的整体烈度,我晚上回来后,一觉睡到了中午,直到被Asteria的电话抓起来。
      “有件事不太妙,我这边飞机要晚点。”
      我还没清醒:“什么?你是……哦。嗯……从哪飞?”
      “你脑功能还正常吗?”Asteria声音大了些,“我从布里斯班来的啊,现在在L.A.转机。”
      “所以……”
      “所以婚礼我肯定赶不上。不如,我就在L.A.等你好了,到时候一起回澳洲。”
      我翻了个身:“也好……”
      “替我向Lydia道个歉:如卢梭所言,‘人生而自由,却往往在枷锁之中。’”她无不正常地甩出一句名言。哲学系毕业生的口头病,这两年我倒也习惯了。
      下午5时,距开始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我已经完成一身伴娘的装扮,提前步行前往Lydia发来的场地——一处老公园的一角。他们双方本就不富裕,太大的场所是租不起了。听说这里是托了新郎的朋友的朋友定下来的。
      Lydia正坐在亭子里化妆,美得像教堂内的壁画。
      “June!”
      她几步跑下台阶抱住我,在我脸上留下一个大大的红唇印。
      我搂了她许久,都不愿意松手,她又狠狠啄了我一口。我松开她,被她拉着四下转了一圈。场地布置分外整齐,花束群的摆放和她整衣服一样,一定要从浅到深排列才罢休。
      “你家那位呢?”我探头望一望,只见来几个帮忙布置的朋友,和其他三位正在摆点心的伴娘。
      Lydia看下手表:“快到了。他和他朋友一起来,都是他的伴郎。”
      “这位神秘的先生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我还是好奇。
      Lydia笑出来,搭住我的肩:“不是神秘的先生,是Zayn。Zayn Malik,他是职业鼓手,现在在One Direnction乐队。”远处传来骑车驶近的声响。
      我愣了一下。One Direction?好熟。最近好像刚听过。
      车门开关几下。“他们来了。”Lydia拉住我,指指我们背向的方向。
      我还在努力回想。昨天听过?Jackson说的吧,嗯……因为说到Harry Styles。
      Harry Styles。
      鞋子踩在草地上的窸窸窣窣。
      Harry Styles。
      我转过身,看见几个男孩正迎着暮光走来。其中一个卷发的男孩,双手揣在西装裤袋内,背稍弓,径直看向我的方向。他的眼睛因为刺眼的夕阳光而微眯,嘴唇却弯起一个美妙的弧度。
      “嘿,我们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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