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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前尘 ...

  •   若是在北卢,宛然自然有办法查一查青雀的底,甚至自己去追踪一番也未使不可。但她此时身在帝京,莫说寻访了,连出门都不容易。

      她也信不过杜家的人。

      而方静云……宛然摇头,既然傅氏的态度已经那般明显,自己还是远着些师兄为好。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宛然就有些不开心了。

      青雀自小在锦鸾阁侍奉贵人,哪里看不出她的脸色,心念一转,就知道症结在哪里了。

      可是沈江交代青雀来的时候,从不提自己,青雀便晓得,二公子这是要隐在后面行事了。她虽然不知道缘故,但二公子吩咐的事情还是得办好。

      “那日来送夏装,我看三小姐非常喜欢绣竹纹的图样,还以为三小姐喜爱竹子,所以想起阁中有一本竹谱,这次就顺便给您带来了。三小姐若是不喜欢,我拿回去便是。”青雀说的有模有样,好像这本书不是二公子特地派人送到她手上,让她下次带到杜家似的。

      宛然总觉得青雀的话里有些地方不合情理,但安王府一向低调,对一个杜家的小姐又会有什么企图呢?

      她笑了笑道:“不错,我的确很喜欢竹子,多谢你送这本书来。等我看完,派人送回锦鸾阁。”

      青雀想说“您留着就好了”,抬头却看到宛然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自己,她心头一动,就换了语气,道:“三小姐慢慢看,也不必特意派人送书。等秋天快到的时候,我自然会来拜访贵府。”

      宛然不置可否,到底把这本书留下了。

      .

      不怪宛然多疑,这本名为《山阳竹经》的竹谱简直是瞅准了她的心思送来的。

      此时宛玉离开,宛然一个人捧着竹谱和大夫人送来的匣子走到了凌风轩的后院。除了宛玉之外,只有小郑氏偶尔会来凌风轩拜访,她们也多半只在凌风轩的堂屋或是前面的庭院中逗留,甚少会走到后院来。

      宛然让初伏带着新来的小丫鬟将后院的杂草都拔掉,又放了竹榻和案几在此。她若是需要静思的时候,便到这里来。

      她将竹谱放下,打开盒子,抽出竹簪下面压着的那封信。

      傅冠起遗落了这封信之后,第二天酒醒,便像被人拔了鸡冠子的公鸡一样跳脚。他把自己那间只铺了草席的房子翻了个遍,也没找到那封信。

      方静云担心舅舅宿醉头痛,从书院的药房取了几枚丸药给他送来,一进门就看到傅冠起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在院子里乱转。

      “舅舅,你醒啦。”方静云还有些惊奇,傅冠起酒品不好,喝醉了不仅要闹一通,而且第二天一直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肯起来。像今日醒得这么早,还真是稀奇。

      傅冠起没头绪,看到方静云一把抓住,急急问道:“我昨天怎么喝醉了?”

      方静云:……

      不过昨天傅冠起哭得太凄惨了,方静云也不好意思与他计较,摸出药丸,道:“舅舅,我拿了几丸醒酒药过来。”

      傅冠起放开方静云,抓着头发蹲在地上,腰间的宝剑发出哐啷啷的声音,他惨叫道:“丢了丢了,我把信丢了,这可怎么办?”

      方静云疑惑地道:“什么信?舅舅,你昨天倒是把家里的地契什么的都翻出来,非要塞给宛然。”方静云扶着傅冠起回来后,宛然就派人将傅冠起落下的东西送回来了。方静云怕傅冠起再弄丢,昨天都给他收到了一个盒子里,此时便拿出来,递给傅冠起。

      傅冠起大喜,接过盒子来左翻右翻,脸色又沉了下去。

      他心里存着一点侥幸,问方静云:“我昨天不是在宛然那里发酒疯吧?”

      方静云好不容易逮到机会,立刻陈述起昨日傅冠起的“恶行”:“就是在宛然那里。舅舅,你昨天又哭又笑,拉着宛然,非要给她道歉。我都担心宛然被你吓到了,以后恐怕再也不会认你这个师父了。”

      方静云回答给傅冠起泼了一头凉水。他忍不住哀嚎了一声,再次蹲到了地上,这次不是抓头发了,而是一根一根的往下拽。

      果然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

      头发就是拽光了,也解决不了事情。傅冠起叹了一会儿气,还是站起来朝外走去。

      方静云在他身后问道:“舅舅,药还没喝呢。”

      傅冠起摆了摆手,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远了。

      宛然的院子是傅冠起亲自选的。一开始他想让宛然住进方家,傅氏不同意。傅冠起脾气上来了,干脆从傅家找了一个院子,草草打扫了,第二天就将宛然领了回来。

      其实方家和傅家之间的围墙早就打通了,傅氏叹叹气,到底还是亲自到宛然这里看了看,收拾了一番。

      宛然叫方鹏“老师”,跟着他读书习字,叫傅冠起“师父”,跟着他习武练剑。三年下来,她的性子越来越像傅冠起,疏朗开阔。因此她的居处看起来也和傅冠起的差不多,这小小的院子布置得十分简单,不过放着一些日常用具。

      院子的一角还放着一摞柴火,是宛然的奶公奶娘做饭所用。

      傅冠起进门的时候,宛然正在劈柴。

      在北卢,宛然不是杜家小姐,而是方鹏先生的学生,是剑侠傅冠起的徒弟。自从减少了读书的时间,她就不在方家用饭了,自己劈柴生火和奶娘奶公一起吃饭。

      她手中的斧子还是和方静云在庙会上买回来的,普通的闺秀逛庙会不是买点布帛针线,就是看看首饰鞋袜。只有她提了一把斧子,两把菜刀,脚下起风穿过人群,后面还跟着一个手提菜板的方静云。

      傅冠起站在大门前看着她,脑海中便浮现起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从那个时候起,傅冠起就对自己说,这是他的徒弟,是他欠了十几年的债。

      宛然看到他来了,也不说话,将斧子放到一边,走回屋里。傅冠起心里有鬼,站在屋子门前转了两圈没敢进去,最后走到柴堆旁边,提起斧子开始劈柴。

      宛然端着一碗醒酒汤走出来,也不说话,递给傅冠起。

      跟着傅冠起的方静云莫名其妙地看着刚才还不肯吃药的傅冠起老老实实接过汤碗,一饮而尽。

      宛然收了碗,看着傅冠起道:“师父,我要回帝京。”

      方静云情不自禁上前两步。宛然转向他,又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我要回帝京。”

      傅冠起抓了抓头发,低声道:“好。只要你想回来,写信给我。”

      宛然早就知道他会同意,点点头笑了。

      方静云还想劝宛然,傅冠起道:“静云,到了你读书的时间了。”

      在傅冠起心情好的时候,他是个很好说话的舅舅,但此刻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宿醉后的颓然,方静云默了片刻,道:“那我去书房了。”

      他深深地看了宛然一眼,却见她又提起了斧头,一下一下劈起了柴。

      正当开春,在南方歇了一冬天的燕子刚刚回到北卢,落在房檐上呼朋引伴,叫得格外欢实。有两只羽色相同的燕子凑在一起叽叽咕咕,时不时用头去蹭蹭对方。

      方静云的目光又在它们身上流连了片刻,宛然始终没有出声,他长叹一声,转身走了。

      等方静云的身影走远,宛然将斧子重重放回地上。英明神武的傅冠起感到自己的心抖了抖。

      宛然道:“师父,你没有话对我讲吗?”

      傅冠起抬头看她,那柔和的脸颊,小巧的红唇,细细的弯眉,活脱脱就是当年的师妹。他长叹一口气道:“不错,那封信是你表舅写给你娘的。”

      “表舅?我的表舅是沈识?”北卢虽然不是帝京,读了两三年书的宛然也不会不知道本朝废太子的名号。

      傅冠起点点头,干脆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是的,你的外祖母出身山阳林家。本朝初立之时,前朝余孽曾经起兵作乱,林家就牵扯在其中。等到叛乱平定,只剩下你外祖母和她姐姐两个人。你外祖母藏在了故交陈家,她姐姐却落入了官兵手中,不知如何辗转入了宫,后来竟然成为了皇妃,并诞育了皇子。当时,皇帝的元后无子,就将这个孩子收养在身边,过了没几年,皇帝便立其为太子。”

      “山阳,我明白了。”宛然终于明白为何书信上会画着竹子。山阳此地自古以竹闻名。想来太子成年之后,渐渐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傅冠起接着讲述宛然外祖母这一支的遭遇,无非是与陈家的男子两情相悦,生下了一个女儿。可惜他们夫妇早亡,等太子沈识寻到的时候,家中只剩下了宛然母亲陈轻歌一人,当时她已经拜在了傅冠起的师父门下。

      时隔多年,姨表兄妹终于相认,本是一件美事。可偏偏就在此时,帝京传来消息,宫中生变。

      太子不得已先行回宫,和陈轻歌说好很快就会派人来接她入京。可是等京中真的来人时,陈轻歌却发现,这些人是来杀她的。

      当时傅冠起正好被召回北卢,他们的师父也云游在外,陈轻歌不敌京中来人,负伤而逃。

      “后面的事情,你母亲一直没有和我说过。我只知道她是在寻我的路上遇到了你父亲,杜家虽然家世普通,但北卢远离帝京,本来以为她可以在北卢安稳地过一世。可是后来听说元后与太子都出了事,你母亲执意要前往北京。当时她已经怀了你,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傅冠起声音沉痛,这些事情埋在他心中十几年,无人可以诉说。

      暗夜当中,他常常回想往事,若是当年自己没有因为琐事滞留而提前回到师门,若是当年师妹来北卢的时候没有遇到杜隐竹,那么如今的一切,又会是怎样?

      然而万事无法从头再来。当他听说杜隐竹也在帝京病故,膝下的幼女独自扶灵回乡时,他便暗中到杜家祠堂外探看。

      他看到了相貌和师妹有八成相似的宛然,也看到了杜家族中对宛然的轻贱。他按捺住心中想要暴打杜家人的念头,回到方家,假装无意在方静云面前提起方鹏故交之女的近况。

      傅冠起知道自己的外甥被姐夫姐姐教育得很好,看到不平之事绝不会袖手旁观。方静云果然第二天就去祭拜了杜隐竹,回来就说要让杜隐竹的女儿入书院。

      方鹏无可无不可,傅氏本来不同意,拗不过儿子说考虑一下。她转头和傅冠起私下商量,让他去杜家看看那个女孩子品貌如何。

      傅冠起扛着剑在杜家祠堂外面转了一圈,回来就对傅氏说宛然“太绵软”,大摇其头。傅氏反而放了心,将方静云叫到面前,说自己应了,但是对外只说是方鹏怜惜故友之女,万万不可以牵扯上方静云自己。

      等到宛然被方鹏收到了门下,傅冠起自然而然就被方静云“逼着”也收了宛然。

      傅冠起想到自己已经错失过相救师妹的机会,如今又要看着自己的徒弟踏入龙潭虎穴,不免忧形于色。

      他再一次劝道:“宛然,如今师父已经将这些前后因果都告诉了你。以你的身份,入京实在太危险了。你还是留在北卢,万事都有师父给你做主。”

      宛然没有想到自己这一问竟然牵扯出这么多的往事。她知道傅冠起所说的的确是实情,她的身上既然背负着前朝叛臣的血和本朝废太子的冤,那么繁花似锦的帝京对她来说,就是一个随时可能变成万丈深渊的地方。

      可是她不能不去。

      而且宛然心中总有种感觉,傅冠起口中的事情,并不是所有的真相。她道:“师父,沈识之子偏偏在这个时候送来了这封之前一直没有送出的信,其中必有深意,我得去见他一面。”

      十几年前,帝京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母亲为何会忽然去世?她的父亲又为什么从没有向她提及这些往事?

      她必须亲自查清楚。

      傅冠起长叹一声,道:“这封信送到我手上的时候,沈湖已经死了。”

      宛然大吃一惊。沈湖已死,那么当年的事情又少了一个知情者。宛然闭上眼睛,定了定心神。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神色坚定,语气铿然:“师父,那我更要去一趟帝京了。”

      一个月后,宛然跳下牛车,朝帝京门前的守卫递上印信,一丈之外,沈江默默看着前世的妻子。

      .

      当青雀将《山阳竹经》放在宛然面前的时候,宛然几乎以为青雀会是当年那段事情的知情者。

      但青雀的话听起来又不像有这种意味,宛然想了想,还是先将青雀放在了一边。

      她虽然满怀思虑入京,实际上可以入手的地方并不多。正在她深感迷茫的时候,大夫人派大暑送来的那个盒子。

      宛玉猜测那是宛然父亲送给宛然母亲的礼物,宛然却一眼看出来,那上面的“永贞”二字,与那封书信的最后小印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永贞”根本不是她母亲的名字,而是废太子的号!而这一根竹簪为何会落入大夫人手中,才是宛然此刻最想知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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