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赋》今斐

1、第一章

　　1935年，8月28日，农历九月初一。
　　此时的上海，已有些凉意。
　　女人们对此却好似浑然不觉，她们大都露着光洁的小腿，脚上则穿着眼下最时兴的皮鞋，走起路来“哒哒”作响。不时有女学生，三五成群结伴而行，俏皮的短发随风飞扬，笑嘻嘻地说着什么，步履轻快。
　　男人们大多裹紧了衣衫，夹着公文包，行色匆匆。偶尔有人停下来，在街边买盒烟、拿份报纸。
　　路上人来车往，熙熙攘攘，拥挤又喧嚣。一眼望去，整个上海还是那个无比绚丽和浮华的大都汇。即使到了夜晚，这里也是灯火通明，不眠不休。华灯初上，大大小小的舞厅会所纷纷热闹起来。
　　百乐门，无疑是这白夜里最耀眼的一抹亮色——一场盛大的舞会正在进行。舞池里的乐队奏着爵士乐，柔和的灯光打在带有玫瑰图案的大理石地面上，显得慵懒又梦幻。
　　因着舞会举办者是个大人物，各界人士纷纷到场，举杯寒暄，言笑晏晏。整个大厅弥漫着酒气与香水气，香槟音乐，醉人醉夜。
　　游阑珊躲在角落，默默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并不作声。
　　游家祖籍苏州，祖上在朝为官，也算书香门第。后来家道中落，举家迁到上海，经了商，现在居然也成了商界巨头。游父膝下有一子二女，大哥游清言去了欧洲游学，二姐游淑菲嫁给了军需处长次子，小女儿游阑珊年方十八，女子学校毕业后偏要学医，跑去英国留学两年，如今刚回国，就来了这儿。
　　本来不想参加这种活动，无奈父命难违，游小姐便也就过来了。只是着实不善交际，一进门，游阑珊跟着父亲同别人照了个面，打了几个招呼，便趁父亲不注意，寻了个光线昏暗的角落坐下。这里鲜有人经过，游阑珊也乐得的清静。
　　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游阑珊着实不明白那些笑语盈盈的人怎么就那么不知倦。想着，不禁小声嘀咕了一句：“笑了那么久，脸难道不会僵吗？”
　　话音未落，却见有人停了下来，驻足而立，答了一句：“笑久了，就成了面具，自然也就不会觉得累了。”
　　游阑珊心下一怔，抬头便见一年轻男子立于眼前，身材颀长，俊眉星目，此刻正看着自己，面有笑意。
　　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游阑珊面上一热，假装不在意，手却不禁攥住了裙子。
　　朱烨好笑地望着眼前的女孩。不同于其他女士或香艳动人或端庄富贵的妆扮，她穿了一件藕荷色滚雪细纱长裙，裙底缀了一些散花，耳上戴了一对乳白珍珠坠子，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装饰。黑亮的长发仅用绸带束起，素净的脸上没有什么脂粉痕迹，看上去是那么的清新秀雅。
　　湮没在人群之中，她并不起眼，却又是如此的特别。
　　“不介意我坐在这里吧。”朱烨指着她旁边的位置问道。
　　游阑珊回过神来，摇摇头，示意他请便。男人坐下之后并未讲话，二人沉默良久。
　　想让自己的注意力回到舞会上去，奈何总是忍不住打量对方——虽是随意坐着，身形却依旧挺拔，想来是个自律之人；眉目含情，唇角带笑，俊朗的五官，整洁的衣着，让人看着十分舒服；手指修长，骨节清晰，细看之下，双手都有些老茧，倒看不出他是做什么的。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糟糕，居然盯着人家出了神。游阑珊不由心中懊恼，却见对方脸上带着几分戏谑，没什么恶意。
　　游三小姐索性坐直了身子，坦然回望他，笑道：“我不过是想看看，先生脸上是否也戴着面具。”
　　朱烨挑眉：“哦？那你看我有吗？”
　　游阑珊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忽而严肃起来，点头道：“你有，而且不止一张。”
　　见朱烨诧异，游阑珊终是笑了出来：“我开玩笑呢。人活一世，谁还没有张面具。这天下都会粉饰太平，更何况人呢。”
　　朱烨闻言，也笑了起来，看了一眼手中的怀表，而后对游阑珊道：“你怎么没去跳舞呢？”
　　游阑珊摇头：“没有人邀请我不是。”却见对方起身理了理衣襟，伸出手来，眉眼浅笑：“可愿赏脸一起跳支舞？”
　　“自是乐意。”说着，游阑珊就把手搭在他的手上，指尖传来他的温度，清晰而炽热。游阑珊倏地红了脸，庆幸这里光线昏暗，他应是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