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渡心（上册）》一晌颜欢

23、第十章

　　白溟靠在榻上，左手撑着头，右手执一把白瓷小壶，往嘴里送酒。

　　碧泉推开门，就看到这幅悠闲模样。

　　如今想来，怎么都觉得白溟让自己去找诛玉这个事，是他提早就挖好的坑等着他去跳呢。

　　白溟听到动静，直截了当道，“拿到了？”

　　碧泉道，“没有。”

　　说罢拉着黎雪坐到桌子旁，沏了茶水递给黎雪。

　　白溟顿了顿，又喝了一口酒，才抱着那把小壶坐起了身。

　　一双美目依旧是打不起精神地慵懒模样，不过也平添了几分魅意。

　　视线再两人身上游走了几圈，白溟一副了然的模样，突然朝黎雪道，“小祸害，你去外头酒窖里帮我搬坛子醉里仙过来。”

　　黎雪偏过头悄悄看了眼碧泉又转过头去看看白溟，虽然心下疑惑，还是走了出去，顺便把门合个严实。

　　白溟平日里不怎么喝醉里仙的，基本就没碰过。

　　因为酒窖里唯一一坛子醉里仙是素素送来的，白溟与素素看不对眼，就把那坛子酒就随意扔在了角落里。

　　久而久之，那坛醉里仙就埋没在了酒窖的最深处。

　　把它找出来还是需要一番气力的。

　　黎雪自然也没蠢到听不出来白溟话里的意思，虽然不知道他把她遣开是要和碧泉说什么话，但是当务之急，还是去填饱肚子。

　　简直不能更凄惨。

　　门一合，白溟就换了副模样，揣着手坐到碧泉跟前，活生生地八婆上身，道，“怎么，抱得美人归是不是得感谢我？”

　　碧泉看了他一眼，往旁边让了让，让开一段距离，才道，“你脑袋被门夹啦，说话奇奇怪怪的。”

　　白溟没有理会他，继续道，“果然这种危难之际见真情的戏码是屡试不爽，我还想这次不成下次再骗你去个什么更险恶的地方。”

　　碧泉这才听出来了些什么，捧着茶愣了愣道，“所以？”

　　又不确定道，“所以你早知道那浮屠塔里，储着的诛玉其实是个人？而且，你保证我能顺利从浮屠塔里出来。”

　　白溟眯了眯眼睛，“是呐。”

　　“不过，不是相信你的能力，是相信那个小祸害。”

　　碧泉放下茶杯，盯着白溟，“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溟狐狸似的一笑，“你应该问我，我到底知道多少。”

　　在认识月鸣之前，白溟还不叫这个名儿，是唤作白楦的。

　　那时他已经在人间东澜霜听都城一处名唤沐雪的湖底，沉睡了三万年。

　　白楦醒来的那日，大约是着了司雪女仙的眷顾，霜听城落了场大雪。雪后的霜听城好似覆了面纱的美人，隐隐绰绰，尤可见得其风华不凡。

　　沐雪湖在入冬后不久湖面上就结了层冰，此番冰上铺了层绵绵的雪，远远看去，如仙似幻。

　　月鸣在昆山看久了昆山顶上气势磅礴的雪，此次在人间难得见到这么一回雪景，绵软雅致好似戏楼里姑娘咿咿呀呀的腔调。

　　月鸣喜欢的紧，揽着裙衣就踩上了冰面，脚下几个回错，随心而作的舞蹈已然开场。

　　脚步声点点，像一阵急促的鼓乐，深入湖底，扣开了白溟的灵台。

　　白楦动一动眼皮，放出神识探去，只见漫山遍野的白中有一点冰紫色。

　　紫衣裳的美人跳舞跳地投入，眉睫上落了霜华，好似自冰雪中化生出来的仙子。

　　只一眼，白楦就动了心神。

　　他静静地在旁边，看着她跳完这场舞，看着她走出他的视线。

　　却自此，再也没能走的出他的心。

　　白楦乃是青丘白狐族的一位上古尊神，位分高得连九重天上的天君也要乖乖作个礼称他一声白楦帝君。

　　白楦帝君在人间玩够了结个印沉在沐雪湖底下修养，等他醒来后看上凤族那个小辈，就去略略了解了下怎样才能讨一只凤凰的心。

　　他请教的那个人，正是活话本子司命。

　　司命有些为难道，“青丘与昆山向来有那么一点两点的矛盾，且在几个月前，青丘就又实打实地又惹了昆山一回。”

　　“好巧不巧，惹的正是月鸣。”

　　青丘一个恃才自傲的杂毛狐狸直接抬了婚轿上了昆山，堵在月鸣的神宫门口，表了心意之后被月鸣回绝。

　　那狐仙觉得被伤了颜面，就在她宫门口吵吵嚷嚷，末了还将月鸣说成个好不要脸的薄情之人。月鸣忍无可忍，将那狐仙拆了一身狐狸骨头，送回了青丘。

　　那狐仙的族人不占理却还是不依不饶，组团去昆山讨说法，月鸣烦的一个头两个大，索性回了自家君上去凡间历练。

　　司命很有想法地做了总结，“所以，帝君要是想讨月鸣上仙的欢心，首先，不能让她知道帝君是青丘的帝君。”

　　然后，就有了白楦成了人间一个舞师的那段。

　　当然，那个杂毛狐仙一族在白楦帝君有意无意的授意之下被压制了几万年的这件事就是后话了。

　　精心计划之下，几乎是毫无悬念的，月鸣很快也对他上了心。

　　他也很享受这样的生活，即使他先前已经将人间逛腻了，可身旁有她陪着，一切景色似乎又变得不一样。

　　原本，他想挑个时机，告诉她他是青丘的人。

　　可还没等他下好决心，变故就已经发生了。

　　人间杀祸横起，生灵涂炭。

　　她站在城楼上，一身红衣，很美。

　　她为了他那个莫须有的身份，以一人之力去抵挡千军万马，他没有阻止，因为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那种她愿意为他，拼尽全部的感觉。

　　爱的感觉。

　　却不想那一次放纵，却是后来他与她分隔两地的缘由。

　　战后第二日，司刑领着天军候在城门外头。

　　白楦帝君承了他这个没直接冲进来抓人的情，自个大驾光临去了城外的树林子里。

　　昆山月鸣以神力干涉人间战事，屠二万凡人，罪孽深重，罚往幻夜九幽，涤心头血浊。

　　这时司刑从九重天上带来的旨意。

　　白楦接过来，看着司刑，“人是我杀的，怎么把罪名安到了月鸣头上？”

　　司刑膝盖一软跪了下来，“帝君……”

　　“你好生回了天君，就说白楦的罪白楦自己来承就是了，犯不着因为我的位分而冤枉了不相干的人，九重天，不是最讲求礼数的吗。”

　　司刑在林子里跪了一天才回过神来，连忙上了九重天去告知天君，天君也是缓了好久才缓过神来，奈何他也不能拿白溟帝君怎么样，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他没有跟月鸣道别。

　　他不想因为他的决定，而让她有什么负累。

　　他们是神，等得起。

　　他在想，等他从幻夜九幽回来，她是不是就已经忘了对青丘的成见，而他绝口不提他这些年去了哪里是不是就一切都圆满了。

　　他要她风风光光嫁给他，不是嫁给一个人间的小小舞师，而是青丘的白楦帝君。

　　碧泉咋舌，“你居然是青丘的白楦？”

　　白溟好看的眸暗了暗，“你们昆山对青丘，还是很有成见？”

　　“呃，没有没有。”碧泉连忙摆手，“我只是从来没有见过白楦帝君这么尊贵的神君，一时有些激动，激动。”

　　白溟不信，“九重天上紫昙神君不是与你交好？紫昙比我的位分也差不了多少。”

　　碧泉惊异道，“你怎么知道小紫昙与我……”

　　被白溟截过话头，“你身上悬的香囊，是紫昙的手艺。”

　　“紫昙的手艺，我还是认得的。”

　　碧泉想了想，自觉的跳过这个话题，道，“你的刑期，不，月鸣的刑期，还剩了多少？”

　　“不多了，再有小半个月。”

　　“真好，我姑姑，在一直等着你。”

　　白溟弯起眉眼，像得了莫大的幸福，他看向碧泉道，“那你呢，要不要带着小祸害出去？”

　　绿眸里浮出一丝笑意，“要。”

　　白溟看着他，仿佛看到了那日城头上浴血而战的月鸣。

　　义无反顾地爱，哪怕，前方是深不见底的地狱。

　　白溟伸个懒腰，对碧泉认真道，“你知道这幻夜九幽，原本是个什么东西麽？”

　　“它也不过，是一个人的执念罢了。”

　　黎雪填饱了肚子，在屋檐底下躺着看星星，看的眼花缭乱的，索性闭了眼，嘴里哼着曲儿。

　　这还是溟叔叔教给她的，歌里讲的是女子思念远出的夫君，在月亮底下垂泪祈祷，一日又一日，直到佳人韶华不复，她的夫君也再也没有回来。

　　不知道那个负心人，是早已死在了路上，还是寝在哪个华美的楼阁里，早已忘记还有人等着他归家。

　　黎雪轻轻叹了口气，住了声。

　　碧泉走过来，坐在她身旁，“这首《思君归》，我可不想你再唱了。”

　　黎雪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碧泉握住她的手，“你要知道，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昆山，九重天，青丘，人间，四海八荒你想去哪儿，我就带你去哪儿。”

　　他的声音温润，说起这些话来也是分外的好听。

　　好听到，连黎雪都以为，那是真的。

　　黎雪蓦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看着碧泉的眼睛。

　　良久，她抬起脸，吻了上去。

　　有泪光泛在眼角。

　　她吻地那样认真，认真到，害怕一放开，眼前的这个人，就化作细细碎碎的光，散成天边的星芒。

　　情知此会无长计，咫尺凉蟾亦未圆。

　　哪怕结局是这样，她也愿付了所有去求求司命，求求他，不要对她那么苛刻。

　　她多想，能够陪在他身旁，久一点再久一点点。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