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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我梦江南魂难依 ...

  •   西阁外,很快便被叛军团团包围起来。
      司马德戬待要指挥众人杀进里厢,却给裴虔通一把拦了下来。
      “怎么?”司马德戬不解地瞪他,裴虔通阴阴一笑,转头对站在人群里的校尉——令狐行达道:“你,去把陛下请出来!”
      “我?”令狐行达闻言,又惊又喜,显然是没有想到裴虔通会将这样的差事派给自己。
      司马德戬眼珠一转,与裴虔通交换了一个眼色,便不再吭声。
      “是!小的遵命!”
      令狐行达拔出刀,摩擦了一下双掌,一鼓作气冲进西阁,还未站定,便大喝了一声:“昏君!快快出来受死!”
      阁内静了片刻,接着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自里传出:“你想要杀朕吗?”
      令狐行达身体一僵,寻声望去,只见那立在窗前背对着自己的男子,不是杨广又是谁。
      “我……”不知道为了什么,令狐行达的心猛地一颤,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
      轩窗前,杨广孤独而冷峭的背影,始终挺直着,纹丝不动。虽然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可一种不容亵渎的威严却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此时明明已经是退路已断、生望已绝,可这末路的君王,却又似恢复了往日的尊严。
      方才还杀气腾腾的令狐行达此刻竟变得有些战战兢兢起来,他慢慢放下手中的刀,恭敬地答道:“臣不敢,臣不过是想奉劝陛下西还故土罢了。”
      “西还故土?原来不是谋反么?”杨广笑了,缓缓转过身来,唇角扬起讥诮的弧线,目光冷冷迫人。
      令狐行达与这样的目光一撞,身上的气势又去了大半,垂下头,惶惶间只得将手一拱,道:“陛下,请吧!”
      杨广没有再看他一眼,广袖轻动,当先走出了西阁。
      叛军顿里三层外三层,把西阁楼下四周围得水泄不通,严严实实。一出宫门,杨广第一个看见的人,是裴虔通。
      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脸上流露出的神情,不知是诧异,愤怒,失望还是悲伤。
      这个人,是他作晋王时的亲信,是他多年来真心信任的人。没想到,今日造反,竟也有他的份。
      “裴虔通?竟然是你?”杨广咽喉间发出一声叹息,眼底似有两簇幽幽火焰,直迫向面前那人的心底,颤声道:“你是朕的旧部,到底有什么解不开的怨恨,至于造反?”
      裴虔通依旧面色如常,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躬身答道:“臣不敢谋反,只是因为将士人人思归,想奉劝陛下西还京师。”
      杨广自嘲一笑,缓缓昂起头,说道:“朕早已经打算回大兴,只为长江上游的运米船未到,故而才延误了一些时间,这便与你们回去罢!”
      一个卫兵匆匆而来,附在裴虔通耳边轻语几句,裴虔通微微颔首,对杨广道:“陛下,现下文武百官已在朝堂等候,还请陛下亲自去慰劳。”说罢,他牵过随从的马,便要杨广骑上。
      杨广只看看那匹马,却并不动身。
      “陛下?”裴虔通皱了皱眉。
      杨广缓缓抬起头来,冷冷看着他道:“此马鞍驾破旧,朕身为天子,怎能骑乘如此坐骑,且换新鞍来!”
      司马德戡眉头一皱,当场便要发火,却被裴虔通拉住,使个眼色,道:“你们没听见吗?陛下要新马鞍,赶快更换来!”
      司马德戡重重哼了一声:“死到临头还拣东拣西,真真是一个昏君!”
      杨广却似没有听见这讥刺之言,身躯挺得笔直,脸色却是近乎透明的惨白。晚风带了寒意,掠起他广袖翻飞。
      马鞍很快重新换上,这是宫中最华丽的一只马鞍,鎏金的鞍身纹着走兽的图案,两侧并饰丝织彩带,镶有玉石、玛瑙、翡翠等精美的装饰,鲜艳夺目。十指轻轻抚过那鞍身,杨广双肩微微颤动,脸上浮现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陛下,请吧!”裴虔通一挥手。
      杨广抬手抖了抖衣襟,这才在左右的搀扶下,蹬上马身,高昂了头,尊贵的,像一位真正的帝王。
      ——————————————————————————————
      天明了,金色的阳光照在宫墙瓦楞上,闪着琉璃一样炫目的光彩,一夜喧嚣的江都城又重新平静下来。
      暮色中,早起耕作的百姓三三两两,拉着牲口,或犁地、或撒种,做生意的店主也陆续开了铺门,街两旁张圆了口打着哈欠的伙计忙着卸下门板,摆放好各色的商品,扎着头巾赶驴车的汉子则悠悠然赶着早集。除了大街小巷多出许多全副武装、神情肃穆的士兵外,一切,都似乎与往常没有什么两样。
      大多数人都没有意识到,一夜之间,大隋的天下,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皇城东门缓缓开启,叛军阵列鲜明,如黑铁色的潮水,在晨光下隐隐有刀兵冷光闪动。
      一身戎装的宇文智及率众将领,自城内内鱼贯而出,跪拜在宇文化及脚下,高声道:“臣等,恭迎宇文大丞相入朝!”
      宇文化及闻言哈哈大笑,对身边的辛衣道:“三郎,你可听见他们呼为父为什么?”
      辛衣展眉一笑,抱拳道:“孩儿恭贺父亲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不,这只不过是个开始,我要的可不只一个丞相。”宇文化及的轮廓逆了阳光,唇角扬起冷峻的弧线,坚毅侧脸仿佛笼上一层霜色,隐隐有虎视龙蟠之态。
      煊赫仪仗,严整扈从,长驱直入宫禁。
      路两旁众骁果武士齐齐发出震天的欢呼,撼地动瓦,响彻云霄。
      辛衣纵骑跟随在宇文化及身后,注视着这面前这人山人海,听着耳边那地动山摇的欢呼,只觉得胸中有一团烈火在疯狂烧灼着她的全身,有种奇异的感觉满满涨在胸腔,澎湃激昂,几乎喷溢而出,无可抑制。
      她微微张开嘴,深深吸了一口气,阂上双目。
      原来,这就是权力。这就是那让世人心弛神摇、竟相追逐的权力。
      只要手中握着权力,就可以站在最顶峰,凌驾于万人之上,俯看世间,任荡胸生层云,傲气冲霄汉。
      很久以前,久远得她几乎已经忘记,曾经有那样一个少年,也与她并肩立在高处,昭彰着他毫不掩饰的野心和对于权势的贪欲,那样理所当然,而又天经地义,仿佛天地都匍匐在他脚下,寰宇都任由他随意控掌。
      他要她和他站在一起,要她陪在自己身边。
      那时,她明明是欢喜的,只是,她从不对他说起。
      那时候,她还不懂得。等到真正明白的时候,才知道,高处是那样狭小。小到,容不下两个人的比翼。
      曾经那样天真的过往,鲜衣怒马的岁月,仿佛都已经死去。
      而今的自己,早已与权力密密相连,无可逃开。
      这,难道就是成长吗?

      仪驾到达皇宫殿外时,司马德戡等人早已恭候在此,宇文化及整衣下马,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款步迈入朝堂。
      大殿之内,众文武官员如同泥塑木雕一般,战战兢兢立于左右一动也不敢动。而那位曾经高高在上的大隋天子,此时却如同被抛弃的孤兽,只身立在殿中,形容惨淡,没有人敢与他接近,也没有人再畏惧他曾经的威严。
      惊觉到有人走近,杨广终于抬起头来,原本暗淡无关的双眸忽然精光暴涨,鲜红得仿佛要溢出血来。
      “果然……是你……”
      宇文化及走到杨广面前,犀利的鹰目久久地凝视他,仿佛在审视着自己的猎物,回忆着自己曾经为了追逐它而付出的代价。
      “陛下,你输了。”他薄唇溢出浓浓的嘲讽,语气却是异常平淡,仿佛面前的输赢只是一盘无关紧要的棋局,可那眼底刺目得近乎于疯狂的光芒,却彻底的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十四年了。
      十四年的苦心经营,隐忍以待。
      你终于还是输在了我的手里。
      我说过,终有一日,我必将取而代之,这是我宇文化及立下的誓言。
      而这一次,输的人,是你,我的陛下!
      真相大白的那一刻,杨广的脑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等到意识再度浮现,第一个回忆起的片段,却是宇文述在病榻上最后的请求。这位两朝元老,以自己一生的功绩哀求他,放过他的儿子。他应允了,可却没想到,那一时的不忍,却埋下了今日的祸患。
      命运仿佛与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当年,他依靠政变上台,今日,却又在政变中被擒。曾经帮助他登上王位的家族,却恰恰正是今日要制他于死地的罪魁祸首。
      一夜之间,他曾经那样信任的一切,都背弃了他。
      杨广的拳死死恁紧了又松开,死死盯着眼前的那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输了,可你也决不会是最后的赢家,宇文卿家。”
      宇文化及沉默片刻,忽然昂头大笑起来,那样肆无忌惮,张狂狷介,洪亮的笑声在大殿上长长回响,久久不息,仿佛整个皇宫都在为之颤抖,多年来的隐忍与不甘都在此时宣泄而出,惊得百官颜色尽失,再无人敢抬头半分。
      他大笑着,一步步沿着阶梯,登上龙座,衣摆一展,昂首在那象征着权力巅峰的龙座上坐下,傲然道:
      “可惜,你再也不会有机会看到我的下场!来人,拉下去,杀了!”
      “是!”众叛将早已经迫不及待地上前,将杨广拿下,便要拖将出去。
      “等等!”宇文化及忽然又喊了一声,众人心跟着一紧,只见他将目光转向站在自己右首边的英姿少年,道:“辛衣,你亲自去!”
      辛衣转过身,看着下方面色惨白的杨广,答道:“是。”

      一时,众叛将把杨广押回寝殿,裴虔通、司马德戡等都执刀而向。原本大事未定,他们行事还算有所顾忌,如今,尘埃落定,瞥开面上的这层虚伪,杀气顿时赤裸裸地呈现出来。
      杨广望着周身那些森森白刃,自知在劫难逃,一时万念俱灰,不由黯然叹道:“朕何罪至此,尔等竟这般对待朕?”
      叛将马文举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大声说道:“陛下违弃宗庙,巡游不息,外勤征讨,内极奢淫,使丁壮尽于矢刃,女弱填于沟壑,如今四民丧业,盗贼蜂起,干戈不息,陛下不但不知悔悟,反而专任佞谀,饰非拒谏,何谓无罪?”
      杨广闻之,默然半晌,望向殿内众人,一一扫过,道:“吾负天下人,无负尔等,奈何叛寡人。”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哑然。
      不错,也许杨广做尽错事,负尽天下百姓,是个大大的昏君。可是对他们却实在不薄,在场的这些人里,哪一个不是在杨广的赏赐下,享尽了荣华富贵。
      司马德戡手握刀柄,冷笑一声,大声说道:“陛下多行不义,溥天同怨。臣等平日素受宠幸,今日之事,实在有负陛下。但如今天下大乱,两京都为贼人占据,陛下欲归无路,臣等亦求生无门,唯愿借陛下之首以谢天下。”
      “以谢天下,好一个以谢天下……”杨广惨笑一声,巍巍昂起身,看向那个俊美如玉的少年,颤声道:
      “你呢……难道……你也这样认为吗?这样背弃于朕……”
      他曾经是那样宠爱这个少年,就像疼惜自己的孩子一样,看着她步步成长,纵然着她的年轻张狂,而后,再把千军万马交到她手上。
      他总忘不了这个意气风发的孩子走上大殿向他讨要允诺时的情景:
      “请陛下赐我做大隋的将军。”
      那样轩昂如松的少年,一仰头,脸庞却娇若春天回首。
      看着她,就好象在缅怀着自己曾经的年少,曾经的豪情万丈、率性飞扬。
      回首前尘,恍若隔世,那无数个日日夜夜在眼角眉头轻巧地走过,仿佛什么也没改变,仿佛,又什么都变了。
      辛衣眼中的情绪异常复杂,不知道是悲悯,还是感慨,“陛下,你错了。”
      杨广怔怔看着她,“我错了?”
      “非是我们背弃了你,而是你自己背弃了自己。你可还记得,在第一次出征高句丽时,对我说过的话吗?”
      他说过什么……
      杨广半眯起眼,耳畔仿佛又响起当日的话语:
      “自劳万乘,亲出玉关,朕要亲手把高句丽变成我大隋的一部分,亲手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帝国。”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何等的神采飞扬,踌躇满志,昂然而立,仿佛天下已尽在他手。
      只不过几年的功夫,他却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是失败吗?
      出征高句丽的失败,镇压各地反军的失败,被四夷轻视的失败……
      那许许多多的失败,将他骄傲一点一滴地折断,将他满腔的热血全部耗尽。他开始变得怯懦,变得畏缩,尽管大臣们屡次试图劝谏他振作起来,可是他却再也回不去从前,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向灭亡滑落。
      “治宫殿,开运河,拓边疆,兴土木。国疲民羸,死伤累累。你不仅没有兑现你的承诺,反而忘记了你的雄心,你的抱负。陛下,你早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你了,却叫我们如何去忠诚,如何去追随?”
      是啊,他早已经不是那个双肩担起大业,只手擎起乾坤的杨广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放弃了自我,投身到无边无际放任自流中,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只听任无穷无尽的欲望控制自己、填充自己、遮蔽自己……
      杨广抬起头,面色如土,目光郁然,看着面前的少年将军,悲辛愈发深浓:“朕知错矣,然九州铸铁,噬脐何及!”
      “陛下,当初你如果下定决心励精图治,或许还有可挽回。如今,这一切都太晚了。”
      “晚了,晚了……”杨广喟然一笑,眉宇间透出无尽苍凉,语声落寞疲惫“是呵,太晚了……”
      殿内,忽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辛衣微叹一声,抬起头,却见一名卫士带了一名文士匆匆上前。
      “秉将军,丞相命封德彝前来列数昏君的罪状!”
      “封德彝?”辛衣皱了皱眉,扬了扬手,召那文士上前来。
      “丞相叫你来的?”辛衣冷冷瞥他一眼。
      “是。”封德彝媚笑着,拱手作了一揖。
      “如此,有话就快说吧。”辛衣侧过身去,懒得与他多言。这封德彝原为虞世基的亲信,靠着虞世基的庇护,卖官鬻禄,肆意妄为,不知发了多少横财。现在,此人已经改换门庭,竟成了宇文家的口舌。
      只见那封德彝站在杨广面前,刚开口说了声“陛下……”,与杨广的目光一碰,脸色顿变,满腹的话被生生倒回了口中,站在那里没了下文,头上直冒冷汗。
      杨广淡淡看他一眼,道:“卿乃士人,何为亦尔!”
      只一句话,便将那封德彝说得是面红耳赤,赶紧低着头嗫嚅着悻悻退了出去。
      “好个没用的东西!”司马德戡在一旁看得不住冷笑。
      “父皇!父皇!”殿外忽然传来孩童的哭叫声。
      杨广身体猛的一颤,扭头朝外看去,只见一个孩子哭叫着跑进来,分开众人扑向自己,却是他的十二岁的小儿子——赵王杨杲。
      “杲儿,你怎……”
      杨杲刚跑到杨广膝下,双手朝他伸出,却见校尉令孤行达抢上前一步,手中长刀一挥,寒光如雪,杨杲顿时头颅飞起,鲜血从颈腔中喷出,溅满了杨广一身,那双伸出的小手,无力地垂倒在地,再也没有任何声息。
      一道红光霎时穿透了杨广全身,泪水象鲜血一样迸出,他极力想保持镇定,可头部的眩晕一阵猛似一阵。
      “杲儿!”杨广大喊一声他的名字,一时大恸,几乎昏厥在地。
      “谁准你动手的?”辛衣勃然大怒,一脚将令狐行达踢开,脸色阴沉,眸中闪着危险的火光。
      “我……我……宇文将军……”令狐行达没提防被她一脚踹下殿去,连声哀号。
      “拖下去!关起来!”辛衣决绝地发出命令,脸上的表情万分厌恶。
      “饶命啊!饶命啊!”令狐行达没命地大叫起来,双手拼命想要抓住什么,却仍是被众卫士擒了,一路强拖着带出殿去。
      搂着儿子的尸身,杨广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双目紧闭,浑浊的泪水由眼角流落下来,良久,他终于抬眸,静如死水的眼底泛起悸动波澜,淡无血色的唇微微翕张,看向周围众人,嘶声道:“小儿无辜,你们为何要下如此杀手!”
      裴虔通冷笑道:“无辜?原来陛下也懂得这个词。又可知这些年来,无辜死于陛下手中的,何止一个小儿?”
      杨广闻言良久不语,半响,他放下杨杲的尸身,轻轻试去脸上的泪,唇畔渐渐浮现一抹苍凉笑容,道:“如此说来,你们非要朕死不可了?”
      “陛下不死,天下难安!”
      看着刽子手手中的刀,杨广惨笑三声,道:“无知小人!诸侯之血入地,尚要大旱三年,斩天子之首,你们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天子死自有法,何得加以锋刃!取鸩酒来!”他站得笔直,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突然迸发出十几年来再也没出现的光辉。
      “何必麻烦,”裴虔通冷声道,“毒酒怎如刀锋省事。”
      “准他。”辛衣一抬手,不容众人多说。裴虔通一怔,却没敢回驳她的命令。
      先前,杨广为了以备万一,曾偷偷备下毒药,由一名宫娥随身携带,可如今混乱之际,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宫娥。
      一烛香的时间过后,一名叛军终于忍不住了,暴喝道:“俺没那些穷讲,砍了痛快!”说话之间,一把粗鲁地推开挡在他前面的裴虔通,朝杨广一刀砍去。
      只听一声喝“住手!”那人只觉手腕一阵巨痛,这一刀却是怎么也砍不出去。一带一转间,刀已从手中脱手而出,朝上飞去,其快如矢,响起一道刀风,“夺”的一声,射在寝殿一根朱柱上,刀竟射入三分之一之深。
      众人愕然间,辛衣却已经若无其事地收手,柱上刀光森然,寒冽如雪,映着她脸上平静得近乎漠然的冷冽表情,整个人透出一股凛然气势。
      殿上众人多是大内禁军,素日虽多听闻天宝将军的威名,却甚少有人亲眼见过,且见辛衣年纪尚轻,外表又纤弱俊秀,便自以为传言多有夸大,此时见她出手行事,方知名不虚传,当下无不心生畏惧。
      辛衣抬眸冷冷环视周围众人,语气平静,却带着令人无可抗拒的威严:“他毕竟曾是一朝天子,赐他三尺白绫,留全尸。”
      “可……现下宫中一片混乱,要找白绫恐怕……”司马德戡有些为难地说。
      正在此时,只见杨广平静解下自己的白色练巾,递给司马德戡,道:“朕有。”
      此言一出,人人心中俱是一跳,像是听见了这不可思议的言语。大家都诧异地看着这位末路君王,仿佛是第一天认识他。
      杨广正了正衣襟,向辛衣郑重地一颔首,目光中透露出一股深沉复杂的情感,沉默片刻,正容道:“多谢。”
      辛衣站直了身躯,缓缓抱起拳,道:“送陛下。”
      杨广脸上浮现出一个苍凉的笑容,转身缓缓在殿中的龙椅上坐下,几名禁军过来将他按住,白绫迅速绕上他的脖颈。
      长长的白色练巾,象半空中突然飘落的厚重絮雪,也象从波光潋滟的春水里捞起一重细浪,更是三年来日日缭绕在迷楼琼柱玉宇间的空渺歌声与江南女子水样柔媚的笑语,一同随风扑入。
      杨广的双眼怔怔地直视前方,目光好象要穿过墙壁,看到运河和云空。
      一寸寸的窒息,一寸寸的收紧。
      杨广阂紧了双目,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岁那年的梦境:江南的水乡,滟漾的波光浮动着青葱葱的杨柳、直苗苗的紫竹,和着照耀过九州的弯弯月儿。他微湿的衫袖上,沾染了几斑绿色;稔熟的吴音中,流泛出几许滴翠挼青的妩媚。
      江南,江南……
      原来,他生命的起点和终点,都是这里。
      “我梦江南好,征辽亦偶然。但存颜色在,离别只今年……””
      他的眼中滚出几滴沧浊的泪水,手足终于不再挣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大隋天子就此客死他乡,终年五十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我梦江南魂难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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