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大江流

1、开在厕所里的蔷薇花

　　默默家的蔷薇花，只种在厕所里。
　　妈妈说，别的地方不开花。
　　默默开始不信，在夜里趁着妈妈睡着了，偷着将花搬到了院子里，第二天，长满花骨朵的蔷薇居然枯死了。
　　妈妈拿着鞋追着默默跑，“臭丫头，臭丫头，你要命啊！”
　　默默身轻体健，几步窜得老远，妈妈够不到，只得将鞋子抛了出去，砸到默默地影子上，坐在门口大哭，“臭丫头，臭丫头！”
　　默默在晚上终于回了家，妈妈有些失魂落魄，切菜切了手指，炖菜忘了放盐，米饭做成了米粥，默默不干，频频叫屈：“太难吃了，太难吃了！妈，你怎么好意思端出来！”
　　不说还好，一说，妈妈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就着米粥数落默默：“你干得好事儿！这可怎么办啊！”
　　默默有些狐疑，不就一盆蔷薇花吗！拿指头戳了戳妈妈的肚子，软乎乎地，“我明天再给你买盆，别哭了，我不说饭难吃了！”
　　“哎！”妈妈叹了口气，进屋抱了个包袱进来，对着默默说，“花我买吧，等你我还不等到下辈子。今天去姥姥家睡，走吧！”
　　默默不干，姥姥家就一间屋，去了就得睡客厅，最重要的是，姥姥打呼，默默从来都没在姥姥家睡着过，都是睁眼到天亮。
　　妈妈可不管，拥着默默锁了门，去了姥姥家。两人铺了地铺，不一会儿，姥姥的鼾声响起，妈妈似乎也睡着了。
　　默默有些不懂，死了盆花，就连家都不能睡了？辗转反侧到半夜，实在受不了，拍了拍屁股坐起来，摸了鞋子，拿了钥匙，蹑手蹑脚回了家。
　　默默家在五楼，半夜里，楼道没有灯，默默着实自己吓了自己几次，可站在自家门口时，默默有些得意，事实证明，哪里有鬼，不过是人吓人罢了。
　　开了门，屋里暗暗淡淡地，似乎是月亮的功劳。默默伸手开灯，摁了一下，没反应，再摁，还没反应，最后摁，咣铛一声，门自己关上了。
　　楼里不知道哪家的大钟突然响了起来，当当的敲个没完，默默数了数，一共十二下，半夜了。
　　屋子里仿佛有了些细微的变化，先是那层暗淡的月光消失了，再是厕所里居然隐隐透出了光亮，默默敢肯定，那亮，肯定不是灯光。
　　抱着钥匙，默默准备往自家大门上靠，看看是否能开开门，她那点楼道里催生的勇气似乎一下子用完了，现在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感觉整个心都要从口里蹦出来。
　　可是，仿佛一切都与她作怪，默默左扭扭，右扭扭，门别说开，一点反应都没有，再使劲，吧嗒一声，对面的窗户居然自己开了，小风嗖嗖地吹进来，默默浑身冻得冰凉。
　　仿佛是风吹的，厕所的门居然自己打开了。光照到了客厅，客厅变得朦胧起来，然后，新式的沙发换成了小时候的皮沙发，电视从液晶变成了黑白，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八十年代。
　　默默记得，这是她五岁时的家。
　　光慢慢渗透，出现了两个人，男的穿着时髦的喇叭裤，女的烫着大卷发，两个人先是说话，再是不断争吵，最后，男人起身要走。女的脱下鞋来，朝着男人头上砸去。
　　这次，是真的砸到了，男人的后脑勺流了血，他回头看向女人，脸上带着不敢置信，还有些愤怒。女人昂着头，一副挑战的样子，不停地嘟囔着，默默看不懂。
　　厕所的光更大了，仿佛切断了什么，男人和女人又扭打在了一起，两个人从客厅到卧房，从卧房到客厅，再到了厕所，男人被抓花了脸，女人被拽掉了头发。男人将女人摁在身下，似乎在急切地说些什么。女人一脚踢开了男人，抱起身边的蔷薇花，猛地砸了下去。
　　默默吃惊地看着画面，忍不住咬了自己的舌头。那男人一瞬间就没了声音，而那盆砸到男人头上的白色蔷薇花顿时变成了红色，渐渐地开放起来，越来越艳……
　　而厕所的光，也越来越亮，默默觉得有些刺眼，闭了眼睛，再睁开时，只觉得浑身一凉，嘴角却浮上了一丝诡异的笑……
　　第二天，默默妈一早就找上了门，门开了，里面不是默默，是警察。
　　默默妈并不意外，无比安静地对着默默说你看见他了？说的时候眼睛里有无限的忧伤。默默看到这样的默默妈，有些意外，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默默妈却笑了，自言自语道，终于解脱了，如果那天厕所里没摆那盆蔷薇花就好了，我不会砸他，他也不会死，我们还会好好的，你也会有爸爸，可惜做错了就不能挽回了。她又不放心地叮嘱道，厕所里记得摆盆蔷薇花，他害怕蔷薇花，有了花，就不敢出来吓你。
　　妈妈走了，默默一个人呆在孤单的房子里，有些快乐，有些悲伤。他不知道占据女儿的身体对不对？也不知道把女儿留在厕所里对不对？更不知道送忧伤的妻子去警察局对不对？报仇与感情之间，那点点的情感绕在心里，说不出的憋闷。
　　终于，他轻轻站起来，看了看自己，小腿裤还是不如喇叭裤好看，拿上钱包，出门买蔷薇了。买白色的蔷薇，开红色的花，默默家的蔷薇，依然只种在厕所里。这次，不为防自己，是防默默，他也害怕。
　　其实，默默早已不是那个默默了，这个世界，除了爸爸，没人知道。
　　夜里，厕所里偶尔也会闪过光，一个薄薄的影，悄悄地进入了一个闭着眼睛的小身体，将一个女孩赶了出来，关在厕所里……

作者有话说

　　几年前写的短篇，已发《爱人》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