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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小土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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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是什么?儿子是一个女人的本事,儿子是一个女人的希望,儿子是一个女人的价值。
如陈氏这样的人,若是不养出这个大胖哥儿来,她再如何妇德贤淑都没有谁会在意。可哥儿这刚一落地,陈氏的身份便立马被抬了起来。
且不说杜氏对她更加好了,连那在城里头宅院里主持大事的周老太太,听闻儿媳妇生了个孙子,也是脚不沾地地赶了回来。
周老太太的目标自然不是丢了多半条命的儿媳妇,而是她新得的嫡孙。将那胖哥儿抱在手上,直将个老太太喜得笑到脸面僵硬,几乎变不得表情。
孙子抱够了,老太太也极有良心地想到了孙子的生母。于是亲启贵步,到得陈氏房中看了那么一看。
陈氏的情形自然算不得好,她这把年纪碰上难产,能活下来都不容易。想要容光焕发满面欢喜?对不起,那还真是臣妾做不到……
而周老太太出于对孙子的真心关切,对着孙子的亲娘也难免爱屋及乌了一下。见陈氏如此疲惫,竟给了杜氏每七天杀一只母鸡给陈氏补身子的重要权力。
那些个老母鸡可都是周老太太的心尖儿肉啊。安若墨在一边听着,深感祖母做出这样的决定时一定有一种壮士断腕般残酷血腥的豪情——而陈氏更是恨不得能挣扎起来给周氏磕上几个头,感谢婆母的谅解和关爱。
周老太太却谦虚得很,摇摇手,只道:“你养下了嫡生的哥儿,就为这一桩功勋,吃再多的好东西都是值得的!老大家的,我房里头还有根老山参,你拿出来,问问郎中怎么用,也给老二家的用上……”
杜氏面色一变便跪下了:“娘,弟妹她生哥儿的时候难产,奴一时情急,已然将那山参取出来,切了几片给她含上,这才……”
周氏的表情一霎那就很有些精彩了。看着既想训斥杜氏竟然狗胆包天自作主张动用她的人参,又实在没法子说出就该让陈氏难产而死也不能乱动她的山参的话来。
于是,最后老太太哼唧了几声:“用了就用了吧,人参再珍稀到底是死物,还能比我儿媳妇和嫡孙子两条命贵重?值得!”
这话却也不知道是说给杜氏陈氏两个媳妇听呢,还是自欺欺人安慰她自己……总之,山参已然是交代出去了,周氏自然也不好摇着陈氏的脖子让她把参片给吐出来。再说了,陈氏生了个孙子,给她好生养养身体,说出去也很是有体面的一件事儿。
大概是这般想通了,周氏亲自主持了对第一只母鸡的屠宰仪式。安家乡下老宅里养着七十多只鸡,大多都是母的,鸡生蛋蛋孵鸡,陈氏哪儿能吃得完?于是那第一个牺牲品从锅里出来的时候,两只鸡腿与鸡翅膀都神秘地消失到了周氏和安老爷子的饭碗里头——反正这一锅鸡汤出炉,最最精华的都是汤,那汤可是涓滴不留地都归了陈氏的呀。
而周老太太回来,自然不光是为了看看孙子外带吃些鸡肉的,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儿需要与两个儿媳妇商量——既然安胜居这一回有了嫡子了,庶子继嫡的事儿自然就没影了。这注定当不了嫡子的荣哥儿,此后该何去何从?
若是简单些的人,只怕会想着把荣哥儿还给裘姨娘便是。可周氏也好,安若墨也好,都不是简单的人。
荣哥儿此刻还没开始记事,再还给裘姨娘,今后这小子还会和安若香一样,从心理到行为都是个“姨娘养的”。这当然不好——毕竟,庶长子也是长子呢。他比嫡子大了一岁有余,今后若是成了个祸害,未必能轻易降得住。
周老太太怕这长孙成了个忤逆不孝,尤其是不孝敬她老人家的人渣;安若墨却是怕他和裘姨娘母女一心,对付自己那老实得可怕的娘——哦,还有很可能被这个娘教得不知人间险恶的亲弟弟。
所以,在让荣哥儿留在老宅这件事上,安若墨与周氏的心思是一致的。而陈氏一个病病歪歪的老好人又能有什么意见?她养了荣哥儿十个月,也算是有些亲情了,真要将荣哥儿带走,她也有些舍不得。
就连玉姨娘和杜氏两个龙套,也在这一边倒的情形下顺天理应人情地投出了“支持荣哥儿养在陈氏身边”的两票……
于是,在裘姨娘不在场的情况下,她的儿子即将留在嫡母身边,接着过庶子的生活这件事儿,就被安家的女人们决定下来了。荣哥儿自己却也不明所以,这一出变动,对于资深婴儿的他,影响也不过是又要学一个词儿——弟弟。
而这一个弟弟,会将他原本“该”有的一切,搅得天翻地覆。从此再不会有继嫡的希望了,而他的身份,也只能永远定格在“庶子”上。
大家庶子,原本不是什么卑贱的人物。但安胜居做了商人,那身份便比穷酸秀才还低。这样的家族里头,嫡子出门尚且有挨人白眼的可能,庶子?那便更别提了,能在商人圈子里头混混便是!若是他饱读诗书而考出功名,或许有翻身的一天,但“商人庶子”这样卑贱的烙印,只怕会如同毒蛇一般潜藏在灵魂里头,时不时就出来咬他一口的。
可此时的荣哥儿哪里知道?他依例是天天找“娘”,找“饿姐姐”,若是都找不到,他就揪带他的长工媳妇的头发玩。活脱脱一个欢实的熊孩子。他独不爱找“祖母”:便是这样的一个小崽子,也是能感受到周氏并不喜欢他的情绪以及强大的泼妇气场的……
万幸祖母在这老宅子里没有停留几天便又坐着骡车去县城了。在这几天里头,安若墨是好生和她打听了一番县城的情形,深感瑞祥号忘形涨价的举动合她心意,可安家宅子里的旁人却过得极是小心。生生是弄得猫不敢跳狗不敢叫,连母鸡咯咯哒起来都分外守规矩。
那几天里头,在安家宅子里敢放肆的就只剩下刚落地不久的嫡孙子。他亲爹不在跟前,没人给他取名,可“哥儿”一个词,从此便单指他了。就是这小子,随时随地想哭就哭,连撒了周氏一身尿的行为都得到了祖母欢喜不胜的原谅……
安若墨作为周氏的跟屁虫自然是看了个清楚,心中未免喟叹:若是当初还是婴孩的自己敢在周氏身上撒尿,只怕周氏就直接把自己摁进尿罐子里头了。这同父同母,哥儿的待遇和姐儿的就是不一样!
可转念一想,她又想嘲笑自己了——什么按进尿罐子里呀,周氏会抱她吗?不会啊,她就算不知死活想祸害周氏,也压根没有机会呀!
她这个祖母,从来就不曾喜欢过姐儿们。便是对她和安若砚还有几分疼爱,那也是建立在她们两个百依百顺孝敬非常的基础上的。
而不太孝顺的刺儿头安若香,则成为了老太太“不喜欢姐儿”的最大牺牲品,从此被拖进黑名单。每每出现都要被周老太太的眼神、言语甚至行为吊打。
想想看,周氏连回乡下老宅度过含饴弄孙的美好休假时光都忍不住要和她抱怨安若香没规矩啊!安若香这仇恨真是拉得稳稳的,只怕今后有得是被周氏折磨的时光呢。
回忆自己和安若砚当年挨藤条挨手板挨锅铲的日子,安若墨深深觉得,安若香要不是太大了打起来不方便,只怕早就叫周氏打趴下了。而如今修炼火候更到家的周氏,采用的“克扣衣料”“不给吃的”“当面责骂”等一系列后娘手段,比直接动手修理还狠啊。
安胜居不在,那边宅子里可不就是唯周氏马首是瞻么?周氏要整裘姨娘母女,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法子,有的是狗腿……
想来这害人工作进行得很是顺利,叫周老太太很有成就感。于是,她回乡下老宅看完二儿媳妇和孙子,便急匆匆回县城,接着投身整人大计了。
而她这一段时间整治的成效,在一个多月后安胜居带着新绸缎回来时,安若墨才算见识到。
安胜居自己还没到家,就忙着叫小厮去乡下老宅传消息,接长女进城,原本是为了叫她和自己一起检验重开店铺成效如何的。而安若墨进城的第一个“发现”,却是和从前相比宛然一个低等丫鬟的安若香……
不过是今年年初,安若香和安胜居、裘姨娘回老宅时还是一身绸缎满头金银的,而到了年尾巴上,安若香便成了个穿着青布棉袄头上扎了两朵小花权当装饰的……小土鳖。
自然,周氏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只克扣安若香一个,那说出去也不好听不是?这老太太借着“儿子生意不好做”的理由,一马当先给自己换上了布制衣裳。于是裘姨娘和安若香就跟着穿青布,于是原先能穿青布的丫头小厮婆子们,就只好穿旧的青布,而为了主人的体面还自己打俩补丁上去。
果然,时代在变,周老太的小气永远不变。在乡下老宅里允许杀鸡所造成的损失,她是要在县城的宅院里头省回来啊……
看着穷酸的安若香,还穿着安胜居生意败落前为她购置的绸缎衣裳的安若墨,深深感受到了世事无常。
当然,她更能感受到的,乃是喜悦、欣慰、幸灾乐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