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爱》宋无疏

20、凤凰花艳始盛开

　　最后一张牌才发下来的时候，宋金鳞就知道，他会输。
　　对面那个人轻轻地掀起底牌的一角，淡淡地说了一个字：“开。”
　　然后，牌局揭开，胜负一目了然。
　　宋金鳞输了。
　　上海赌场龙头家的大少爷输了。
　　认命地闭了闭眼，宋金鳞笑道：“四妹好牌技。”
　　赵正摇了摇头，没有什么表情：“是大哥手下留情。”她的眼神格外真诚，就好像宋金鳞刚刚真的是在放水，而赢了这场牌局也的确是没有什么可得意的。
　　“他哪儿是手下留情啊，他是技不如人！”穿着墨紫色旗袍的宋夫人笑盈盈地走到牌桌前，拉起赵正的手，道：“死老头那是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不然怎么会让你才从大不列颠回来就上牌桌！”
　　这整个上海滩，敢叫宋亚联“死老头”的，恐怕也就只有宋夫人了。
　　赵正笑了笑，道：“那是爸爸给我露脸的机会。”
　　“你明白就好！”拍拍自家养女的手，宋夫人从下人手中拿过一个锦盒，打开来露出一对碧绿的翡翠镯子，“今天你回来，妈给你洗尘，送你样礼物，来，伸手，妈给你戴上。”
　　法租界的白夫人眼尖，一下子就看出那是对老坑玻璃种的手镯，还是最极品的帝王绿！心里都不由得一惊：都说这四小姐是收养来的，不得宠才被送到外国去，如今看来，真相可不是这样！
　　她儿子白思迪也是个眼毒的，轻笑了一声，道：“妈，这丫头可不简单。”一个被收养的丫头，留了洋不算，还让宋夫人拿出传家宝相送，宋亚联那个老狐狸为了给她洗尘长脸把整个上海滩的名流都请过来了，这丫头的能耐大着呢！
　　赵正不知道有人在议论她，只是微笑道：“谢谢妈。”她穿着淡黄色的洋装，平静的脸上异常柔和，既清纯又温顺。
　　宋夫人见她乖巧，越发高兴，便道：“剩下的事儿让你的哥哥们折腾去吧，你就上楼休息，别累着了。”
　　赵正点了点头，冲在场的来宾行了个礼，这才往二楼去了。
　　白思迪目送着那道淡黄色的身影远去，心想：法租界的总督大人也喜欢玩牌，要是能把这丫头娶回家，那以后可不愁巴结不了他。
　　而输了牌的宋金鳞看着她缓缓踏上台阶：那样稳的步伐，那样直的脊梁，和当年刚来时的踉踉跄跄、畏畏缩缩真是不一样了……

　　十年，能改变多少东西？宋金鳞不知道。他只知道，十年前的赵正面黄肌瘦、矮小脆弱，是个可怜却不可爱的孩子。
　　犹记得那天下学堂，司机老刘才把车开到家门口，宋夫人便高兴地走过来，道：“快快快，快过来看看，你爸给你带了个小妹妹回来！”
　　妹妹？他有三个跟他一样带把儿的弟弟，唯独没有一个娇滴滴的妹妹。
　　宋金鳞心里的妹妹应该是穿着时下最新潮小洋装、抱着昂贵的洋娃娃、梳着整齐的刘海、睁着大大的眼睛、会甜甜地笑着叫他哥哥的小姑娘。可见了面，他才知道：他这个妹妹可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而是一个干巴巴的土丫头。
　　“哪儿来的乡巴佬啊！”宋金鳞撇了撇嘴。
　　“嘀咕什么呢！小赤佬！”宋夫人一巴掌拍上大儿子的脑袋，训斥道：“这是正儿，赵正，从现在起她就是你妹妹！以后可别胡说八道！让人听见笑话！”说着，她又异常和蔼可亲地摸了摸赵正的脑袋，道：“正儿别怕，有宋妈妈在，谁也欺负不了你！”说着，狠狠地瞪了大儿子一下。
　　宋金鳞直想翻白眼儿，但碍着老娘的淫威又不敢，只好不情不愿道：“对啊，你不用怕，在宋家，没人欺负得了你。”然后，话锋一转，道：“妈，学堂今天留的作业多，我先上楼去了。”
　　宋夫人明知道这臭小子是在找借口，却又不好当着新来的养女儿发作，只能摆摆手放行。
　　宋金鳞得了准许，立刻往楼上溜，却在路过储物间的时候听到里面有人在窃窃私语：“听说那个小丫头可是大军阀赵凌峰的女儿！”
　　“什么大军阀啊！还不是投靠了洋人！”另一个人不屑道：“现在打了败仗，就把拖油瓶往宋家扔，真是不要脸！也亏得太太会收。”
　　“话不能这么说，人家到底是帮衬过宋老爷的，你看太太高兴的样子，那丫头得宠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切！再得夫人欢心又怎么样？还不是个没爹没娘的野丫头……”那人反驳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宋金鳞推开了储物间的门，正冷冷地盯着她。
　　“大大大……大少爷……”虽然宋金鳞才十四岁，但宋家最忌讳的就是下人嚼舌根，万一大少爷把她给辞了可怎么办啊！现如今要再找到跟宋家一样大方的人家可是难如上青天！
　　“知道怕就少多嘴！”宋金鳞甩下这句话就走了。
　　原来……她没有爸爸妈妈，怪不得看上去那么干巴巴惨兮兮的。想到这里，赵正那土不拉几的样子也就没有那么令人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