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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李斯特:左手地狱,右手天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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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我真想站在世界的中心高声赞美你。
李斯特,左手地狱,右手天堂。他处于神性与魔性之间,终以人子之身加冕为王。
两百年来,这世界对他的差评从来脱不出那几个固有词汇,无聊而又乏善可陈。可他为这世间带来的美,不仅在当时感染了无数听众,到现在也越来越被重视。
据《牛津音乐大辞典》评说,根据所有可靠记载,李斯特即使不是唯一最伟大的,也堪称是最顶尖的音乐家之一。其创作在今天已被公认为上乘之作,不仅因作品本身的价值,也因为他们对瓦格纳、施特劳斯以及其他后世作曲家们不可磨灭的影响。他的钢琴曲独树一帜,交响诗则开拓了一种新的艺术形式,光彩逼人、想象丰富,宗教作品动人心弦,且具前瞻性,格调甚高。
美国音乐学者保罗亨利评说,在近代音乐史上,李斯特占着独特的地位,因为很多我们在和声、配器和形式结构方面的成就都是从他那好学深思的精神中发源的。对于一切对音乐有价值的事业李斯特都慷慨支持,即使他的艺术爱好与他支持的人并不相同,也不例外。
两百年以来,俗世对他的批评声从未断绝,他的音乐却始终与这世界同在。
虽然明知如今业界对他的评价已越来越高,但每当看到那些熟悉的模板一样的公式化差评,我仍时常觉得心火难平。
惯有喜爱卖弄的人,以音乐之神才配拥有的高姿态,对那些伟人指指点点,仿佛不挑出点毛病,不看出点问题,就显示不出自己具备如何的真知灼见。可是返回来想想,李斯特收到最多的差评无非是‘炫’‘哗众取宠’‘空洞’‘无内涵’,这些词送回给说这话的人不是更合适吗?如果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审美,炫耀自己的内涵,又怎么会敢于指责那样一位已被时间证明了伟大的人呢?而这种不自量力的行为不才是真正的‘哗众取宠’么?而这样的做法本身就很没内涵吧?
在如今真正懂行的人眼里,李斯特的音乐所剩下唯一值得诟病的地方只有‘炫技’而已(人品上的自大啥的姑且不论,哪个音乐家的性格没点毛病要挑毛病谁也不是完人),他的中晚期作品内涵之深刻,也已有公论。反倒是一些业余爱好者,喜欢标榜‘内涵’去误导初入门的乐迷,以讹传讹,致使网络上充斥着李斯特的音乐没内涵的说辞。同样,他们喜欢简单粗暴的贴标签,比如肖邦就是‘忧郁’和‘爱国’,贝多芬就是‘扼住命运喉咙的斗士’……喜欢用音乐家的性格和一些行为去定义音乐。自然在这些人眼里,自大且爱炫的李斯特就浮华没内涵了。可是,李斯特真正的成就,真正对音乐做出的贡献,是绝对被大众普遍低估的。
1:首创交响诗,将诗歌的感情和内容与交响音乐有机融合,拓展和深化了标题交响音乐的内涵,为管弦乐创立了新的艺术形式,采用单乐章结构和主题变形手法,对后世的音乐创作有极其重要的影响;
2:他突破了前人模式,强调钢琴的声效,将钢琴的表现力拔高到无与伦比的地步,使钢琴音乐具有交响性的管弦乐队效果和宏伟气势。
3、在晚期作品中,致力于探索新的技法,比如运用全音音阶、五音音阶等,和声常用九和弦增三和弦,调性扩张到了极限。这些探索对瓦格纳和印象派的声乐都产生了重要影响;
4、他的超技所蕴含的钢琴演奏的各种辉煌技巧,极大丰富了钢琴教学与演奏者的技术认知领域。(注:这几点非原创,分别摘自一些学术文章)
李斯特把钢琴看做他自身存在的一部分,曾发誓说‘只有在我做到一切我可能做到的,得到一切我可能得到的之后,我才会放弃对钢琴演奏发展的钻研’。可是他在当时太过出名了……当时有很多伟人,肖邦、舒曼、瓦格纳、勃拉姆斯……等等,但李斯特仍是其中最耀眼的中心人物。即使在现在,也没有哪位音乐家能和他受民众欢迎的程度相比。他脱离了当时音乐家普遍为贵族沙龙表演的模式,第一个走进数百人的演奏大厅,也是第一个将钢琴摆到了正确的位置上,第一个发明了背谱演奏方式(当然这在差评者眼里都是为了炫他自己……我倒不反对这种可能性的存在,李斯特就算是一个差评者所说的‘如果吸引不到别人的眼光就纠结的不行的自恋狂’,又怎么了?有什么不对?这么做的动机到底是什么谁也无法定论,可他的贡献却绝对存在,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人做事的动机本来就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当时的乐迷对他疯狂迷恋到什么程度?人们拽着他的头发和衣袖以及其他一切能拉住的地方表达自己的敬慕,有贵妇捡起他熄掉的烟头藏在自己胸前,还有人不断在他的演奏会上晕倒……有人说这是因为他会炒作,当时只有他明白要引起轰动就得利用报纸和舆论,但那又如何?炒作的确是增加人气的办法,但肯定不能仅靠炒作就成为‘现象’。谁能保证换一个也能炒成当世最红?这世上也再没出现过第二个李斯特。
李斯特在当世太过出名了,这是他的成就,却也绝对是他的悲哀。正因为这样,部分人们才不能更客观的对待他的作品。
李斯特的作品数量太多,质量参差不齐,比起作品数量少但几乎都是精品的肖邦,这似乎是值得被诟病的地方,但谁也无法否认,即使在一些为了迎合时代而创作的乐曲中,他也能够在整首平庸的主题中突来妙笔,寥寥几笔就勾画出乐曲的性格。即使最浮夸俗气的曲子,也没有失去‘音乐性’;即使在他最不平衡的作品中,人们也总可以发现充满火样的热情、活力和大量细腻的创新手法,或表现在和声上,或是在配器上,甚至是在旋律上,这些特点直接影响了瓦格纳,也间接影响着更远的人物,比如俄罗斯作曲家和德彪西等印象派。对于直接受李斯特影响的瓦格纳而言,可以说如果没有李斯特的发明在先,瓦格纳就没有任何创造,因为瓦格纳所有风格在李斯特的作品中都有雏形,区别只在于李斯特只是即兴的创造,而瓦格纳那样的天才用大毅力将这些即兴发现的音乐语言素材,完整的谱写并开发出来了。(注:本段取自法国音乐学者保罗兰朵尔米的评价)。
所以即使是李斯特那些质量不高的曲子,里面也饱含着李斯特式的无处不在的音乐元素创新,也一样能为后来的音乐家提供素材。更别提李斯特中晚期的作品,称之为‘伟大’也毫不为过。‘内涵’放在评语里,其实是个很笼统又不够客观的词汇,用来概括哪个音乐家的风格都失之公允。因为所有的音乐家几乎都作有轻松的、适合排遣的或不够严肃的小品,而李斯特只是喜爱即兴创作,想起什么就写什么,作品数量未免太多了,难免就出现一些质量不高的,一概而论是非常不严谨的。更何况,谁规定的外表华丽炫目的就一定肤浅无价值?有人认为钻石不够闪吗?
最初喜爱李斯特,是接触他的音乐,那风格十分合我胃口,华丽、大气、辉煌……技巧复杂得让人晕眩但结构线条却纹丝不乱非常清楚,旋律也很优美。后来更是为他的人格所倾倒。
我要说的不是他好交朋友有求必应的老好人作风,而是他独一无二的大气,这种人格上的大气体现在音乐里,就像大自然的风景,不是史学和哲学的厚重,只是天地之间的各种风景,即有不为外物改变独自存在的孤傲,却也有容纳万物的圆融。
众所周知,李斯特名满天下时,勃拉姆斯方出茅庐。而毫无名气的勃拉姆斯拜访李斯特时,也受到了亲切热情的接待,李斯特甚至单独为他演奏自己的得意曲目,勃拉姆斯却睡着了。之后勃拉姆斯一直不喜欢李斯特的风格,转而投入了舒曼的门下,一直跟李斯特唱反调,但李斯特却没有做出相同的回应,甚至对有着风格之争舒曼、勃拉姆斯的优秀,他还颇有赞许。
我也非常喜欢勃拉姆斯的作品,甚至推崇他的人品和对待作品的严肃性,勃拉姆斯无疑也是一位天才大师。然而李斯特却更让我崇敬。现在有种说法是,勃拉姆斯最难的钢琴作品之一,《帕格尼尼主题变奏曲》作品35就是向李斯特挑衅的,因为整部作品的技术材料几乎都来自李斯特,但却比李斯特更加精炼、深刻,甚至更加困难。八度、颤音、大跳等李斯特喜爱用的手法悉数出现,但却被勃拉姆斯以更宏伟的变奏构思驾驭了,而因为勃拉姆斯非常看不起李斯特的‘华而不实’,所以又有了这首曲子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说法。(其实勃拉姆斯的毒舌是萌点啦。)
然而,若此事为真,李斯特又会有反应吗?舒曼甚至李斯特的朋友肖邦等人都批评过李斯特,李斯特也一样未受影响,依旧坚持自己的风格和做法,也没有辩解过甚至没有反击过‘我就是对的,你们才是渣’,相反,他不但肯定过舒曼和勃拉姆斯的音乐,更是终生推崇肖邦,从最开始他向人们引荐肖邦直到肖邦死后,这一点都未改变。他甚至还提笔为肖邦写乐评,文章里洋溢着对肖邦的赞赏——而肖邦还公开批评过他,认为他只是三流的作曲家和一流的演奏者。这种李斯特式的包容和大气,又有谁能做到呢?所以即使勃拉姆斯那首变奏曲真的是向李斯特叫板,恐怕李斯特也只会就音乐性给出评价,其他丝毫不会介意吧。李斯特坚持自身风格的同时,是不吝对其他与自己不同的风格给予赞誉的,而那种不能欣赏甚至是看不起其他风格的做法,总让人觉得未免有些狭隘吧?
这个时候,李斯特人格上曾饱受诟病的‘自大’,却又变成了积极的一面。正因为李斯特具有这种程度的自信,才能去真心接纳、欣赏其他音乐风格的独到之美吧?
话说我一直对技术宅抱有崇高的敬意。如今钢琴上的‘炫技’已经由一个中性词变得偏向贬义,可李斯特式的炫技仍是与众不同的。因为那已经不是他吸引眼球、博取表扬的方式,以他的为人也绝不可能是要用炫技的方式和别人争高下,而是与他自身的性格、音乐的风格融合在了一起,没有办法单独分开对待。他真心热爱着这种演奏方式,不为任何差评动摇,除非他自己想要做出改变,否则没有什么能改变他的做法(晚年的李斯特因为经历过很多事,又因为感情上不太顺利,皈依了宗教,风格就有所改变,虽然依旧大气华美,却更多了一份厚重和沉淀,炫技的部分就相应减少了。但有些乐句依旧充满年轻时的热情激扬,所谓该炫还得炫。)因此这位又被称为‘炫技之王’的钢琴皇帝,应是对技术的开发情有独钟吧,他追求着超越人类所能达到的技巧极限,谁能说挑战这件事的本身不对呢?即使在大神辈出的当时,李斯特的演奏技术都首屈一指,甚至连不怎么欣赏他风格的肖邦都说过‘李斯特的技术太出色了’,表示自己想学习他的技术,所以虽说各位大神音乐性的高下因为风格不同而没有判定标准,但就技术而言,李斯特大概和小提琴之王帕格尼尼一样,是毫无疑问的第一吧。(或许拉赫可以挑战一下?)
有些人们喜爱津津乐道音乐家的人生经历,尤其为那些拥有不幸遭遇的大神感到同情。比起贝多芬和肖邦等人的坎坷人生,李斯特未免太顺利也太幸运,从小展露出音乐天分后,就得到名师指导、贵族资助,然后顺利成名,引起轰动,他也是当时唯一一个仅靠演出就能维持奢侈生活的音乐家(当然和伟大的门德尔松少爷还不能比,但少爷他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任何靠自己奋斗的音乐家和他比生存条件都太欺负人了……),除了满足自需之外还能到处捐款做慈善,甚至还有余力资助其他音乐家(比如瓦格纳),而且他最热心教学生所以收的学生最多且都不收学费,比起要靠贵族供养的大部分音乐家来说,他的生活未免太过一帆风顺,除了最后爱情之路比较波折皈依宗教外,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实质性的困难,因此无法博取同情怜悯的经历再加上那自大又爱炫的性格,也难免遭黑了(没有经历过苦难的人怎么会有内涵?怎么会?这么想本身就很好笑吧,有几个音乐家是愿意穷困潦倒的,难道他们如果生活稳定富足了就创作不出深刻的东西了?音乐的价值要靠音乐家的生活状态判定这实在太无聊了。对此李斯特的回答肯定就如那首《鬼火》一样,这首号称超技最难的曲子,不但从头炫到尾,而且整曲都充满了不知名的嘲讽。被大神开嘲讽的感觉如何?)
最后回归主题。
李斯特音乐与人格的魅力,就像本文标题一样,充满了既矛盾又和谐的美。他既有《爱之梦》《安慰曲》这般沁暖人心的温纯,又有《葬礼》《奉献》这般洗剂心灵的告慰,既有《梅菲斯特圆舞曲》这般魔鬼旋舞的乖张狂放,又有大量宗教曲目向神送上虔诚的赞美。他的音乐中充满了超前意识和革新意识,总能发现新的创意和思想,却又以古典正统的贝多芬为榜样,甚至还动手改编了贝多芬的交响曲(虽然改的更难了),他创新却又尊重传统,自我却不排斥他人,慷慨助人、提携后进时他善良博爱得像个神父,演奏时辉煌绚烂的狂态却让他像个诱惑人的魔鬼一样,使听众为他发疯。
或许天堂和地狱仅一线之隔,连接它们的正是在人间行走的李斯特。他不是神或魔鬼的代言人,只是在诉说自身所在的‘道路’而已。
神性、魔性、至情至性。
左手地狱,右手天堂。
采桑子
盛名自在弦上香。
左手地狱,
右手天堂,
指尖轮舞绚华光。
百年争议今犹在,
生也为王,
逝也为王,
一片冰心任炎凉。
附两个李斯特轶事(可能大家基本都知道了吧)
1、且请静听
帝俄时代的尼古拉一世要李斯特到他皇宫中去作御前演奏。李斯特看见沙皇在同一位侍从说话。李斯特虽然仍旧继续演奏,可是心里却不大痛快。由于沙皇的谈话絮絮不休,李斯特最后就停下来不演奏了。沙皇就差人去问他为什么不表演。李斯特说:「沙皇说话的时候,我们都应该保持缄默。」这样一来,他再继续下去时,就没有人再来打扰他了。
2、及门弟子
有一位无名的女钢琴手,为了吸引听众,在海报上写着「李斯特学生×××演奏会」,因为她以为李斯特很忙,一定不会注意到,即使注意到,也不会赶到这小城市来。
事情真巧,这位匈牙利名钢琴家李斯特刚好在演奏前一天到这城市来,看了海报,就投宿到那位女钢琴手住的旅社里。那女钢琴手见了他,只得认罪道歉。李斯特没有责备她,只是说:「请你弹一曲我听听好吗?」李斯特听了以后指正她弹得不好的地方,还指导她如何把感情融入琴声。经过一个多钟头的教导后,他说:「我已教过你弹琴,以后你可以称『李斯特的学生』了。这次演奏会,我特别为你演奏一曲,如果节目单未印,就把我的节目印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