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一程》宋君

32、第三十一节

　　程风在每天的午时至亥时当班。第一天出门之前，他叮嘱万纤纤道：“我很晚才能回来，你自己先睡，早点睡，睡前锁好门，不用给我留门。”万纤纤答应着将程风送出了门。
　　然而那天深夜，程风当完班回来，却见到窗子里透出的温柔的灯光，他正想着是否万纤纤睡前忘了关灯时，万纤纤已经举着烛台迎了出来，烛光下，她的笑容仿佛夏日里最美的太阳花。在这一霎那，一股暖流自程风的心间涌出，流向百骸四肢，化成热泪盈满了他的双眼。
　　“傻瓜，不是让你先睡的嘛，”程风情不自禁地将万纤纤揽紧了怀里，忍不住咬了咬她的耳朵，“怎么就不听话呢？”他叹息着低声责备道。

　　七月十五，鬼门开，忌夜行。
　　这天晚上没有月亮，空荡的大街上弥漫着香烛的味道，在街边角落，有残烛哀哀地燃着，洒下一串鲜红的烛泪。
　　子夜十分，程风与另一名护院交了班，便赶回家中。他走得很急，因为此时夜已很深了，而他的妻子一定还没有睡，一定还在灯下等他归去。
　　夜色浓得化不开，就仿佛一张铺天盖地的黑色大幕。手上提的灯笼只能照亮脚下的方寸，寂静从远至近，静得可以让程风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己绵长的呼吸声，一呼一吸之间，将黑夜的幕越扯越紧。
　　突然“撕拉”一声细响，仿佛夜幕不堪撕扯，终于被拉出了一道口子，许多细锐的东西乘虚而入，闪着寒光，从八方四面袭向程风。
　　程风闻声而动，双手合十，驱动内力，身体飞快地滴溜溜旋转，一股强劲的气浪随即在他的身周转动起来，激得那些袭向他的暗器纷纷改变方向，随着气流在他身边绕转。转了数周之后，程风倏地停住脚步，双手往外一推打破气场，暗器随即坠落在地。丢在地上的灯笼正在疯狂地燃烧，火光下，程风发现落在地上的暗器不下数十种，每一件都闪着幽幽的蓝光，似乎淬上了上好的毒药。
　　究竟是谁如此慷慨地送他上路呢？
　　程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但是他的这口气还没有呼出来，已有三条黑影扑向了他，分上中下三路直取程风要害。灯笼在疯狂地燃烧之后飞快的熄灭了，一阵风刮过，任何微弱的光亮都被吹了个干干净净，天地间再次陷入一片漆黑之中。月黑风高杀人夜，程风在消耗了大量内力，上气不接下气之时，如何抵挡这精密安排的杀手？
　　——杀人只在一瞬间，一瞬间，可有时间发生奇迹？
　　——当然有的。
　　——奇迹，什么奇迹？
　　——一道白光。
　　——白光？
　　——是的，白光。这道白光，比贯日的长虹还要绚烂，比彗星的尾巴还要夺目，白光一闪，只听见三声惨叫，之后，大地便重归寂静。
　　——是什么白光，竟有如此大的威力？
　　——不，那不是白光，那是地狱的烈火，被好战的人类引入凡间，噬血而生。

　　程风将手中的软件收回腰间。这柄雪亮的剑，在痛饮了鲜血之后，依然明亮地似一泓秋水。它是剑中的战神，任何程度的厮杀都不会令它动容。可是程风不同，他是个人，是个决心退出江湖的人，所以刚刚过去的这场生死搏斗令他觉得很痛苦，现在，他可以闻得见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刺鼻得令人作呕，却可以将几十里外的恶鬼吸引过来。这绝对不会是万纤纤喜欢的味道。
　　希望一切就此结束吧，希望这是他最后一次杀人吧。
　　但是，事情当然不可能就这样结束。
　　黑暗中又出现了三个黑衣人，不过这次他们没有围向程风，而是围向了他们死难的同伙。他们的同伙，此刻正倒在血泊中，每个人都被整整齐齐的拦腰截成了两段。
　　三个黑衣人沉默着，低头肃立许久，然后其中一个开口问道：“大哥，方才程风使的可是地狱三连环？”
　　“大哥”道：“不，他使的是三连环中的一招。”
　　“一招？一招便教老七他们三个同时丧了命？”
　　“是呀……”
　　他们突然都沉默着不说话了。
　　“好霸道的剑招﹗好强的对手﹗”他们在心里想着，兴奋得两眼放出绿光。
　　这群亡命之徒，到底想干什么？
　　然而“大哥”却对他们说：“那么这个行动便到此为止了。”
　　两个黑衣人脸上还带着不甘，但却立即点了点头，其中一人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倒了一些药粉在同伙的尸身上。他们必须听“大哥”的话，而且他们相信，“大哥”一定已有办法，一定不会教兄弟们的血白流。
　　程风已经走远了，没有看见黑暗中发生的这一些，所以他并不知道，他与万纤纤晴朗的天空从此将笼罩上乌云。
　　地上的尸体在“咝咝”地冒着青烟，慢慢化成一滩脓水，脓水所到之处，即使铁制的兵器也被迅速地腐蚀。等到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留在这儿的便只剩下尘芥，任谁走在上面都不会想到这里曾经发生的血腥。
　　黑衣人冷笑着，慢慢消失在黑暗中。

　　程风回到家中，并没有立即进屋。万纤纤出来的时候，正看到她的丈夫赤着上身，一桶一桶地往身上浇井水。
　　“风哥，夜深了，井水又那么凉，你担心着凉呀。”万纤纤关切地道。
　　“呵，有什么打紧的，我身体好得很。”程风说着又打了一桶水洗了脸，弯着腰四处找干的毛巾。
　　万纤纤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捡起程风扔在井边的外衣，却见程风一下子蹿了过来，伸手夺去了衣服道：“我自己收拾。”说罢将衣服丢进了水桶。
　　万纤纤依然笑着，但脸上的表情却已经没有那么自然了。
　　“嘿，老婆，帮我找身干净的衣服去好吧。”程风讨好地叫道。
　　“一定有什么是发生了。”万纤纤十分肯定地想。一个男人回到家中又是洗澡又不肯给老婆检查衣服，做老婆的通常会往哪方面想？

　　夜已深了，黎明还没来到。朱茱突然出现在院子里，只见她提起程风丢在水桶中的衣服，用力嗅了嗅，脸上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她发现了什么？
　　夜已深了，黎明即将来到。程风蹑手蹑脚地起身来到院子里。此时万纤纤已经睡熟，他正好乘机将衣服上的血迹清洗干净。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此时本应该是万籁俱静的，程风却隐约听见了屡屡丝竹声，是何人有在黑夜中演奏的雅兴？他侧耳细听，声音便更加清晰，是箫声，如泣如诉，婉转缠绵的箫声。
　　“唉……”黑夜中蹊跷而起的箫声令程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只听得他低声道：“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既然来了，何不进屋一叙？”他的身侧空无一人，他在邀请谁？谁能听见他说话？莫非是暗夜中的精灵？
　　黑暗中有人柔声应道：“程公子既然还记得贱妾的这曲箫，却因何有忘记了对宫主的承诺？”
　　程风苦笑道：“在下并未忘记。”
　　黑暗中的人惊异地“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程风等了许久，才听见那声音再次在他院外响起：“程公子开门。”伴随着这把温柔的声音的，还有同样温柔的敲门声。原来那精灵已经应邀来赴约了。
　　程风打开门，进来两名少女。只见她们身披柔软的轻纱，头戴娇艳的花环，脸上带着圣洁的表情，哪里像什么暗夜的精灵，分明是不耐天上寂寞，降落人间闲庭信步的仙子。
　　程风向两名少女抱拳道：“两位仙姑光临寒舍，在下有失远迎，千万勿怪。”
　　原来她们俩果真是仙女。
　　站在左边的是位圆脸仙女，手上拿着一支洞箫，想必便是那吹箫之人。只见她向程风还了一礼道：“程公子多礼了。”
　　站着右边的仙女下巴尖尖的，手上提了一只花篮。她的声音很美，但说出口的却是冷冰冰的责问：“程公子，你方才口口声声说并未忘记对我们宫主的承诺，那么我倒是要问一问你，为何时至今日，你却仍然滞留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