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狂风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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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悲歌楚帐中
夜色无声无息地压倒一切。这一切，是希望，是生路，现在却是几乎看不到了。
被汉军与诸侯军重重围困于垓下，算一算，也有四日了。守城的将士已然去了大半。但哪怕如此这些人，粮草亦是不够。今天我的那份伙食分给了手下的兄弟了。仅仅是看着他们面黄肌瘦的样子，我便于心不忍，饶是山珍海味也下不得口。
一丝风开始卷扬起黄沙，打在裸露的皮肤上，却几乎无甚感觉。只是渐渐的，风的肆虐不断威胁我继续伫立与风沙中的念头。
正此时，项王派了传令官请我入帐。
也罢，先离了这狂风乱沙罢。
“坐。”闷闷传来一声，除项王外不作他想。
只见帐中人前各摆着一张矮几。木具压抑的暗红色竭力压制着几上那酒壶的清雅。遍视帐中，也只有一张几案旁空着。看来我是最后一个。我也不推却，坐下便是。心里却独有着一股愁闷。罢了，不多想，有酒便醉，过了今日，这酒也怕是再不得了。
端起酒壶，浅浅向杯中斟着。却也不因我不善饮酒，若是饮牛饮骡般灌酒，是喝不出酒滋味的。尤其难得这最后一席酒，更不可狂灌。
酒壶到眼前，我方认出这瓷壶质地之佳，淡青底色上缠缠络络着浅淡的灼纹。不知为何见之此杯却有亲切之感。
杯酒入肠，悲从中来。四面汉军营中遥传来的楚歌益发悠远绵长。记得自己从前也歌楚声，那是从军之前了。向来只觉得楚曲宛转，此刻倒浑似绕指柔般断人心肠。
这唱了一天一夜的楚曲，何时方停？
正自想着，却听得浑厚的声音吟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一连多回，震彻耳畔。除此楚霸王，当谁唱得！乌骓马、虞美人，转瞬便去！
蓦然间浑厚声中插入一阕凄丽。虞姬持双剑面君前，挥剑起舞，呼呼声风，只这壮美中也染遍凄苦。舞罢，虞姬便未再立起。亦不知是否见不得项王之泣，而再不愿睁眼。
玉碎，便是离人泪。抽泣之声时入耳中。为情？为义？为气？只有项王自知。左右之人眼中似也有闪光。可惜头低垂，看不真，我也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帐外风卷残云，帐内但闻悲歌。
二、溃围
跨上乌骓马，一夹马腹，项王一冲而出。
一声“随我来！”便引得所有人随从其后。
风依然未停，反倒更张狂了些。渐渐地有些风沙迷人眼了。天穹上不缀有一星光点，凉气从四面八方袭入铠甲。这种天气出逃，够呛的。不过这种天气，似乎于岗哨上的人无甚影响，竟让我等八百多骑兵飞驰出重围。
射上地面的光渐渐刺眼，跑在前面的我们还不曾察觉到异象，身后即传出兵刃相交之声。
汉军还是逼上来了。
只顾往前跑，倏尔寒光一闪，一把长枪急急刺来。略一低头，躲过了。右手匆忙握紧自己的兵器，我反手格挡住又一击。看来不交手是不行了。掉转马头正对身后出枪之人。
那进攻我之人全然一副孩子气，眼睛瞪得老大，呼吸急促地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无论怎么看都是稚气未脱的样子。
“孩子竟也上战场？”心中一动，手上使的劲便泻去大半，冷不丁对方又一□□来。
“休怪我下狠手。”一枪把那个少年摞下马，再不去管他有否被后面的马蹄踩踏。我夺路而逃，方忆起，自己初上沙场也不过这般年纪。
看来我幸运多了。
一个人的运气总是这么一点，用尽不复来。
随大队人马渡过淮水，河面珠飞水溅，有如沸腾一般。水浪飞花下，又掩着多少英魂？方才御马狂奔之时，依稀看到项王的传令官，那个时常与我打闹的同伙，摔下马背，消失了。只是我脑中犹徘徊着传令官曾对我谈起的往事种种——从军前的耕种劳作，从军后的奔走效劳；谈得最多的，还是他“管”着的项王，或喜或悲，或嗔或怒，娓娓道来，让人听得津津有味。只是他再也不知道这一切了。或者我很快也会像他一样了。
驾马至阴陵，粗略数来仅百人左右，人疲马乏。马鼻重重地喷着粗气，马上之人也几欲俯身小憩，但马蹄却是无法停了。
策马至项王身边，听见问路，一种田老农随手一指，说了句：“左。”这一班人马便急急向左奔去，也不辩真假，一时间但见光影波动，方才知我们陷于沼泽。这一停，汉军的马蹄声就蜂拥而至。不得已，再逃！
“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今日因决死，愿为君快战，必三胜之，为诸君溃围、斩将、刈旗，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至东城，项王向吾等仅存的二十八骑誓师。
烈风鼓动浓云，多少给这豪言添上了壮烈，不是没有怀疑过项王逞勇而不智，但怀疑每每被这豪情绞碎。
兵分四路，四方驰下。
我带者一队七人，向南方冲出。远远传来一声长喝：“吾为公取彼一将。”声起刀落，所过之处汉军皆披靡，一汉将人头随之落地。
噬血的兵戈被祭起，无管无顾，一路杀出，枪上涂满汉军之血便为有勇。悲悯、同情统统抛之脑后，惟有杀出一条血路才能留住项上人头。
会集于山东，人马稍事歇息。寒风吹散狂热，渐渐安静了。项王傲问：“何如？”“如大王言！”记起适才噩梦般的苦战，在算算异乎寻常的战果，不禁狂喜：以二十八骑对数千骑，杀数十百人，亡两骑耳！
说动着，便向乌江岸去。
豪言冲天几何，一朝梦逝黄梁。
三、江东无渡
山上远远看见停靠在江岸的渡船。立于船上者，乃乌江亭长。近船，亭长劝项王急渡，回到江东以俟复兴。项王反笑，语词中尽是无奈与自责。遂赠马与亭长，领我等下马持短兵接战。刀光剑影穿插于血肉之间，眼前顿时混乱一片。恍然间似见项王引剑自刎 ，冷不防背后一阵冰凉，衣衫粘连着躯体，此时只觉江风较之漠上之风更甚，冷彻心扉，冷得犹如抽空了一切。自己，也许就是倒下的人中最后的一个。随它去吧，再没有什么重要的了。
乌江绝唱谁人唱，莫道当年不识君。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狂风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