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扶小瑶

3、第 3 章

　　晚上躺在床上，顾恒看着公寓白色的天花板发愣，窗外不断传来树叶被风吹过的「沙沙」声，那连绵不绝的声音就好像是低泣一般，没多会儿就让他觉得心烦气躁。
　　人的记忆有时候就是这样，被某一个场景刺激后，有些原本埋在脑海深处的东西就会不断不断重复地冒上来，然后不知要花多久才能再次压下去。
　　顾恒确实从来没有忘记过魏严，但是他也已经很多年没有去回忆过关于魏严的一切。
　　那些回忆是他心中的禁忌，不许别人提的同时也不许自己想。
　　但是计晓枫的出现，开始让他无法控制地回忆起些什么，他不知道为什么计晓枫能触动他的记忆机关，他只知道如果继续这么下去会很危险。
　　顾恒知道这么多年来其实他只是在等，等有一个人，能够真正把他带出魏严的世界。
　　那个晚上顾恒一夜没有睡着，他就那么躺着看着天花板发呆，如一具尸体一般没有丝毫动静，四肢冰凉、动弹不得，全身上下唯一在动的只有大脑皮层的记忆细胞。
　　他睁着眼睛从天黑熬到了天亮，当天边出现第一抹日光时，他似乎终于看到了希望，终于能将绝望了一夜的思念和回忆统统收拾起来。
　　然后起床，洗漱，去食堂吃早饭，又开始了一个和以往没有任何差别的早晨。
　　却没想到，居然在走出公寓楼的一瞬间被人拦住了去路。
　　抬眼，计晓枫灿烂的笑容比清晨的阳光更眩目，他今天穿了套式样简朴的休闲服，压得极低的鸭舌帽就好像是在掩饰身份一般。
　　「嘿，你果然起得很早，我猜得没错。」神色调皮地眨了眨右眼，计晓枫伸手推了推鸭舌帽以便让顾恒看清自己，狡黠的表情和动作让顾恒无法想象站在眼前的人是和他同岁的男人。
　　25岁的计晓枫，却有着15岁的活泼和开朗。
　　顾恒不知道应该羡慕他，还是同情他。
　　「走，一起去吃早饭吧，我也没吃呢。」笑着说了一句，计晓枫转身熟门熟路地往食堂走去。
　　顾恒看着他在阳光下修长挺拔如旗杆的身影，没有跟上去的欲望，却似乎也无法干脆地往不同的方向迈开步子。
　　计晓枫很快察觉到他的停滞，半转过头，黑色的鸭舌帽带着弧度的帽檐将流泻的阳光切割成两块。
　　顾恒看到他深色清澈的眸子带着浅薄无奈的情绪看向自己，「顾恒，好歹做个朋友嘛，虽然我还是要追你的哦。」
　　让人无语的话，顾恒几乎觉得自己的脑袋上要冒出黑线了。
　　到了食堂，计晓枫随意找了张桌子，抬头看着顾恒双手合十了笑：「我要皮蛋瘦肉粥和小笼，谢谢。」
　　非常理所当然的语气，丝毫没有动作里拜托的意思，顾恒挑了挑眉，随即想到他应该没有学生卡，只能让自己买。
　　沉默地去买了早饭，回来时看到计晓枫盯着学校最负盛名的小笼两眼发光。
　　「你……和那天晚上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轻叹口气，顾恒淡淡地开了口。
　　今天见面以来还是第一次见他开口，计晓枫递到嘴边的小笼顿了顿，嘴角的弧度悠然地扩大了几分，「嗯，我只有对自己想追的人才比较热情，是你的话应该看的出来，我对苏茹蕙他们的态度也不是对你这样的。」
　　计晓枫说着，眨了眨眼睛笑得狡黠。
　　顾恒怔了怔，不明白他怎么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么大言不惭的话。
　　「对了，陈华昨天打电话给我，说你最近都不理他，是因为昨天提起的事么？」咽下第七个小笼后，计晓枫抬起头看向顾恒，声音里没有一丝掩饰，纯粹的坦然。
　　顾恒没接话，视线落在自己的那笼小笼上，径自吃着。
　　「呐，我昨天说的话你到底信不信？」夹起第八个小笼，计晓枫看着那薄薄的一层皮下几乎要滴出的汤汁，锲而不舍地追问着。
　　顾恒终于停下了筷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
　　计晓枫微笑着看着他，把筷子上的小笼送到嘴里，咀嚼的动作说不出的心满意足。
　　「信吧。」沉思了好一会儿，顾恒淡淡开了口，两人面对面坐下以来第一次抬起头直视计晓枫，随后在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看到晶亮欣慰的笑意。
　　「等会到我家去玩玩吧，就在你们学校边上。」转战皮蛋瘦肉粥时，计晓枫提议着，语气轻快，却似乎透着几分不容拒绝。
　　顾恒微微皱眉，抬起眼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却只看到他一脸幸福的样子盯着粥，并没有看自己，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些年来，明知道自己的脾气还愿意执着走近的人，除了陈华，眼前这家伙真是头一个。
　　就是苏茹蕙那种正式经人介绍过的人，都只敢在他身边有人时才走近和他说话。
　　顾恒心里想着如果计晓枫昨天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么他真的很想知道计晓枫到底一眼看中他什么，就算是曾经爱他胜过自己的魏严，似乎都不是对他一见钟情的。
　　而他，从来就不相信一见钟情。
　　计晓枫没有因为顾恒不接话而产生任何不快或者沮丧的情绪，也许是因为他把顾恒的沉默当成了默许，所以心情丝毫不受影响。
　　顾恒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很特别的自我调节能力，也不知道计晓枫能够做一个同性恋做的这么悠然是不是就是因为他有这种特殊的调节能力。
　　两个人安静地吃完了早饭，并肩走出食堂，周围的嘈杂似乎都透不进他们的世界。
　　顾恒突然有一种久违的宁静的平和感。
　　那似乎是应该一个人在安静无人的空间里独处时才会有的感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计晓枫明明在身边，却没有违和感，反而似乎是帮他建起了一道屏障般，将所有的喧嚣都隔绝在了两人之外。
　　计晓枫始终维持着微笑，鸭舌帽下微眯的眸子里闪着悠然地看着顾恒，「走吧，到我家去。」
　　几乎要遗忘的话题再度被挑起，顾恒失笑，这一次他还是没有应话，但是直视计晓枫的深邃双目中却透出了接受的意味。
　　计晓枫轻勾了嘴角，转身带起路来。
　　他的家原来就在学校边上，据他说苏茹蕙并不知道这一点。
　　很普通的六层公寓楼，没有电梯，小区拥挤而缺乏绿化，一看就知道是已经有很多年历史的老房子。
　　计晓枫带着顾恒走进一幢楼，狭小的入口在进入的一瞬间因为光线的落差让人产生失明一般的错觉，顾恒一下子停住了脚步，等了几秒才恢复视觉。
　　楼道里连个感应灯都没有，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顾恒不自觉地皱起了眉，仿佛有种进入了地狱的感觉。
　　极致的昏暗中听到计晓枫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抱歉的笑意：「有点暗，我拉着你走吧。」
　　说完，也不等顾恒的反应，他的手从前方伸过来，抓上了顾恒的手臂就把他往前带。
　　顾恒低头，便看到一团黑的视野里有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形状无比好看，但在这样的环境下却仍然如鬼魅一般。
　　他们上了五楼，来到走廊上，阳光才重新出现在视野中，明媚的阳光将刚才地狱的感觉撕去，又给人一种一脚踩进了天堂的错觉。
　　计晓枫很自然地放开了牵引着顾恒的手，回过头来朝他笑笑，阳光下露出一点牙齿，笑容纯净而明媚，甚至比阳光更让人觉得温暖。
　　顾恒算是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了计晓枫笑容的力量，不仅仅只是让人无法拒绝的，更让人想要去守护，因为似乎只有这样的笑容，才能映照出人心深处已经消失的善良。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但是当他从计晓枫清澈的双目中看到两个小小的自己时，这个想法就很突然地冒上了脑海。
　　人有时候，思维真的不受大脑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