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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番外】不动传 ...

  •   “这是通关文牒……有劳有劳。”

      杨宁抬头,瞟了一眼站在案前,全身披挂着脏污到看不出颜色的袈裟,满脸胡茬,只有头顶闪闪发光的和尚,抬手把文牒丢了回去。

      “尊上谕,番邦慕我大唐风物文化,未经准允便招募僧道至其荒蛮之地布法,又因其族类愚痴,多有谬误大意之举,顾禁制佛道与其私通……说白了,今年只有商队放行,和尚道士都不准出关。”

      闻听此言,那和尚也不懊悔,反而欢喜顶礼,朝着西方就拜:“好好,不出就不出,贫僧一路过来,也走的乏了,佛祖看不得他的徒子徒孙吃苦,就令贫僧在此地休歇一阵,阿弥陀佛,甚好甚好……”

      时近冬日,极北处的寒风已经带来过一次大雪,在大漠中往来的商队都停了运营,这时候是边关最苦寒,也是最闲在的日子,杨宁见他不着急,也就从案后起身,抄起火钳,往帐中烧着的火釜中又丢了一块牛粪,拨的火旺了些,凑近了搓着手:“我看你也别等了,趁着雪没下太深,跟着驿站的马回去吧……其实说白了,不让你们出关跟教义外传什么的没太大关系,上面就是怕人把桑蚕籽儿夹带在头发里弄出去,走商的春夏秋过往也就罢了,冬底下出入的,也就是你们这些和尚道士,于是就禁了。”

      和尚也蹲过来烤火,一边烤一边抖自己袈裟上的尘土,抖了半晌,从怀里摸出个羊皮囊,顺手就递过去:“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可没这芥子纳须弥的神迹,身上真没这些个劳烦的东西,大人应该查道士,他们头发多……”

      “说的是啊,但是第一他们穿的太严实,第二搞不好哪位就是皇亲贵胄,谁敢上去扒他们,还是一视同仁都禁了吧,”杨宁跟着点头,往旁边蹲了蹲,拔开皮囊的塞子闻了闻:“哟,烧春?”

      “剑南春,贫僧从洛阳出来时备下的,今年的价是一斛千金,贫僧本来有十斛。”

      “和尚还喝酒?”

      “不不,贫僧深受戒律,不喝,准备这个是为过关卡,送了一路,最后连牛车都折价卖了才行至此处,就剩下这一袋了……对了,敢问大人,此处可有休憩之地?”

      “这边关要塞,投宿的地方肯定是有,不过贵啊,你要住几日?”

      “一夜便好。”

      “商队和驿站可都要停了,明日就回关内吧。”

      “没事,贫僧等雪小些,趁你们不备,就偷着跑。”

      “你当我天策将士都是吃素的?”

      “怎么会,贫僧才吃素。”

      “还真是句句实话,您知不知道自己在洛阳就已经名动全城,多少达官贵人要私裁了大德您泄愤,此时跑到这里来,就不怕我把您绑了送回去?还是您真想开了,不要命了?”

      “要,肯定要,但留在洛阳肯定是死,出关,也未必活……听大人此番话语,想必您应该是供职在洛阳,怎么也跑来这地方了?”

      “还不是为了捉个想跟着英国公大军偷混出关的小孽畜被留在此处,这营中的兵都走了,我们只是赞驻的……啧,这新人的教头,不好当。”

      “什么!英国公的军队已经出去了!啧,早知道贫僧就紧赶几天,趁乱混出去了……”

      杨宁揉了揉眉心,表示听的头疼:“随你,但是你一步踏出这关口,就会被箭扎成刺猬……要不我还是现在就押了你罢,省的到时候浪费我们箭矢……谁在门口当值!”

      “末将在!”有人在帐外应声跪倒,听声音,是个只有十几岁出头的少年,朗朗作答,但还透着些许稚嫩:“请大人吩咐!”

      “把这位高僧带上,跟你同吃同住,明日回东都之前给我把人看好了,若他跑了,还要重罚你!”

      帐幕一挑,疾风卷着雪片就扑了进来,不动和尚被吹的闭眼,再睁开,身前站着个穿着皮甲的少年,身量还未长全,蛮俊朗的小脸上,长着一双眼角上挑,三面露白的狼眼。

      “末将听令!”少年抱拳,眼睛却看着别处,杨宁也不再搭理他们,挥手。

      “阿弥陀佛,有劳有劳。”不动合十见礼,那少年冷着一张脸,也不管他,扭头就走。不动微微一笑,抄起丢在地上的包袱竹箱背了,拔脚跟上,刚要挑帘,听见背后的天策汉子喊了一句。

      “不动大师。”

      和尚站定,十月末的肃杀萧风,吹的他一身褶皱的僧袍猎猎飞起,火釜中的赤焰被这寒风击碎,逆扑出一层乍然星光。杨宁望着和尚寂然伟岸的背影,一时间,感觉这和尚仿佛是站立在这烈焰中似的,似乎在下一刻便会化作星火,飞舞出这大帐,消散在天地间。

      许久,杨宁才收了目光,幽幽的问了一句:“大师,川桃姬一案已经尘埃落定……大理寺交由三司会审,宣你无罪。”

      这句沉了下去,就此无声。

      不动默然,也不回头,推开生皮做的帐帘就走了出去。

      天地间,一片莹白。

      少年在前面走着,肩上扛着一杆亮银长枪,一头黑亮的长发在脑顶梳起,扎了个马尾,随着他的步伐左右摇晃。不动扛着东西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里走了一阵,发现被这少年带离行营,出了城防,往大漠走去。

      “施主,你这是要带贫僧去何处?”

      少年转过脸看了身后的和尚一眼,这时候天阴沉着,零星的雪花飘下来,落在和尚的光头上化成了水,水又顺着他的脸颊流到乱糟糟的胡子里,皱巴巴松垮垮的僧袍上探出的和尚脑袋就好像一枚刚出笼的馒头,腾腾的冒着热气。

      “去热泡子,你想睡小爷我的铺盖,先把自己刷干净了,”往手里呵了口气,少年扛着枪继续向前:“在粪里滚过似的,臭的跟马一样。”

      “且慢,冷水澡可洗不得,缩阳。”

      少年斜了他眼:“水是温的,而且……小爷我也有事相求。”

      不动一双大手在自己的头顶摩挲了几下,欢天喜地的面西合十:“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甚好甚好。”

      隔着城防的墙,就能看见热腾腾的的白烟往天上飘着,待到绕过了门关,几十丈外赫然便是一片雾气昭昭的水面——热泡子是地下涌出的水,一年四季都是温的,周遭还长着沙柳和胡杨、芦苇,即使是在这凛冽的寒冷天气,树叶凋零芦苇花白,其下依旧有纤细的草丝嫩绿着,生机盎然。西域的商人把这种泉眼称为沙海中的珍珠,是取水来维系生命的圣地,而营防也都建立在此处,只要守住了水,便能守住边关。

      “就是这儿?太好了太好了,阿弥陀佛!”和尚再度赞叹,脚步也轻快起来,一边往前赶一边脱衣服:“快三个月没洗过澡了,贫僧身上都要长出蘑菇了……”

      少年冷淡的看了满脸脏污只有头顶明净的和尚一眼,一抬手,掌中银枪就拦住了他的去路。

      枯树下,几只狼正在撕咬着一条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骨头,头狼听见脚步声,一抖身上积雪站了起来,脸上的血肉把它的神态描绘的更加狰狞,淌血的嘴角裂开,露出了三寸多长的獠牙。

      银枪微噌,已经被少年轻松的握在手中,随意的翻了个枪花,对着头狼勾指,意思要它来战,其他狼看到这二人不退反近,还有意挑衅,都停止吃食,行列在头狼身后,绷紧了身子露出利齿,发出低沉的恐吓声,一时间狼群从雾气中走出,足有十几条。见到这种情况,银枪少年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挑了嘴角笑起来,那表情与对面的狼一般无二,带着一股子阴狠的血腥气息。

      头狼上前,巨大的灰色尾巴低垂,爪子踩到雪地上,绕着两个人游走,每一步似乎都踏在某种节拍上,伺机而动。

      “施主,你这是意欲何为?”和尚似乎是看不明白,几步走到少年身边问道。

      少年回头,看见身边这位大和尚已经干脆利落的把全身的衣服都脱了个精光,粗犷宽厚的身姿高壮的宛如石窟内雕刻的天神力士下凡,颜色也像,脏的完全看不出人皮肤的本色,仿佛是土木泥塑一般。

      “施主莫看,看的人怪羞臊的……你这横枪的架势,是要作甚?”

      “杀狼。”少年轻声回答,和尚不让看,他也没心情继续盯着,于是转过脸去,眼睛跟着前方那环走寻找攻击时机的头狼,身未动,目光已经和那头狼绞缠到了一处。

      “为何要杀它?”

      “喏。”

      少年没正面回答,只是向着刚才群狼聚集的地方一歪头。不动转头看去,这时候冷风吹过,扑散了湖水泛滥出的白气,他这才看清楚,那倒卧在岸边,被啃咬的不成样子的,哪是什么野兽!

      一条被啃咬过的人腿从撕扯开的衣服里伸出,膝下的肉已经被撕吃了大半,孤零零的腿骨支翘在那里,看的人心中犯寒。

      不动肃然,立刻低头,默念经文佛号。

      见两人站住,狼群便逼了过来,这些畜生提着爪子,仿佛是踩着听不见的鼓点一般,随着头狼的脚步走成了一个圈,把两人困在其中。少年冷笑更深,长枪指地,口边的白气非但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恶战急促喷涌,反而迟缓起来,许久才吐出一口。

      头狼转到了少年面前,后爪深深踩入积雪,突然之间的,就是一个跳窜!也就是在这一刻同时,少年突然轮起银枪,甩了个银光迸溅,枪尖却指向背后的不动,猛的刺出!

      噗嗤!

      穿透□□的濡湿声音让人牙缝发酸,不动回头,从自己耳朵旁边刺过的银枪上,挑着一匹巨大的灰狼,整个枪从狼口插入,枪尖戳出在脑后,那狼居然还有意识,嗤嗤的喘息,但眼中的精光却已经散了,四爪抓挠了几下,软软的垂落,眼见是不活了。

      头狼的跳扑只是假象,它吃的饱足,但群中还有狼饿着肚子,既然要战,又怎会看上这种不够咬嚼上几口的少年,其身后那个筋肉肥美的和尚才是它狩猎的目的,只是这虚晃一招的计划中,却错失了最重要的一环——

      这个看似单薄的少年,非常强。

      银枪一甩,死狼应声落地,血突突的喷溅出来,一会儿就流了满地,在莹白的积雪上绽放出惨烈的赤红颜色。用这种手段屡屡得手的狼群惊呆了,低声嘶吼,瞬间退开几尺,一时都不敢上前,反而把头狼留在了阵前,头狼从胸膛发出震鸣,其他狼只是惧怕着躲避,却没有一个敢上来继续围战,头狼终于暴怒,整口牙齿森然的翻到唇外,一转身,突然凌空跃起一人多高,巨大的狼身如同山崩巨石,从上面直接扑向了那个少年!

      “呵!”少年轻笑,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到底是畜生,再狡诈也算计不过人。心念至此,少年单腿绷紧,双臂较力,银枪向着天空刺出!只要一下,便能将这匹凶兽击杀当场!

      一枚细小的雪花从天而降,擦过他的银枪,越过他擎起的双手,穿过他鼻息的白烟,化为一枚水珠,跌落到少年的眼中。

      跳跃在半空中的狼,就在他眨眼的一瞬间,突兀的就不见了。

      少年睁大了眼睛,事情出的令人愕然,若是旁人,眼看着上一刻还在眼前的敌人,一眨眼就消失在面前,都会一时难以反应,但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少年突然就明白过来!

      风!

      再低头,身前便是一团黑色的皮毛疾驰而来,逆风都能嗅到的一股子腥臭,少年大惊,长枪不及撤下,赶忙用手臂去挡,而那畜生裂开的血盆大口中扑出的喘息已经喷了上来。

      来不及了!

      那匹头狼在这大漠上看过了多少年,当散碎的雪花竖直降下的一刹那之后,便会有凛冽的狂风从空无的天际卷裹了雪片冲来,它算准了这时候,跃起的一瞬间,便被吹了回去,翻身落地之后,贴着地面狂奔而来,趁对方没放下那杆令它顾忌的银枪之前,钻到他怀里,一口,便能咬断他的手臂。

      风卷着巨大的鹅毛雪片铺天盖地的压下来,在一片乱舞的灰白交错中,响起一记□□猛烈的撞击声。

      被狼爪猛烈的踢中胸口的少年闭眼,感觉臂弯处火辣辣的一股热流突兀的喷涌而出,银枪脱手,向后跌落,他此时心中压抑了几天的火气都散尽了,剩下的,是万般悔意。

      抱定了杀敌立功的心,非要搅闹着跟上主力的行营,一意孤行的偷跑到此处,居然就这么被一条畜生咬成废人,太对不起当年把自己救下的那个人。

      好不甘心!

      “别怕,来得及来得及。”

      睁眼,头顶上并没有白花花的雪扑落落的撒下来,遮蔽了这天空的,是一个发着光的光头。凛冽的寒风掠过,刚略停歇,一股扑鼻的骚臭便迎面而来,呛的人几欲作呕——就在少年的脸颊旁,那匹一人多高的巨狼,狂躁的扭动,四爪在空中踢踹乱刨,但是怎么都挣脱不了捏住了自己长嘴的巨手。

      少年眨眼,感觉腰上发紧,挣了一下才明白,双手还在,而自己和那狼,都被这大和尚搂抱在了怀里。

      这人得有多大的胆识和力气,才能在饿狼扑来的瞬间,一把扯开他,还用另一只手攥住了狼嘴,把整条狼夹在腋下,生生将那畜生降服?

      他半天才缓过神来,明白和尚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激动之下也才想起来这和尚如今是□□的光溜身子,一张惨白的小脸因为这突发的境况更加没了血色。

      “放我下来!”

      一拳挥出,脆生生打了和尚一个满眼飞花,少年急切中出拳,几乎用上了全力,见和尚生生的受了这一击,仰起头来向前一个趔趄,山一般的身子似乎要将自己压成肉饼,不由得全身僵直,那和尚摇晃了几下,却没倒,反而一张嘴,震天霹雳的一个“阿嚏!”就喷了少年一脸口水。

      少年愣了一下,瞬间发出和头狼一样的凄厉哀嚎,手刨脚蹬。

      不动撒手,少年从他身上滑下,一步一滑的逃开,几乎要站到被惊吓到蜷缩成一圈的狼群中,才扭头仔细观瞧这和尚——这和尚魁梧的仿佛一堵山墙,脖子和肩膀处的筋肉紧绷着,胸口仿佛盖着两板石头,全身紧致肌肉热腾腾的冒着白雾,长手长脚,比常人都大了许多,再往下看……

      总之,都很大。

      怒气因此偃旗息鼓,少年低头,满腔的自负就这么被打击成了渣渣。

      “阿弥陀佛,”和尚对自己光溜着毫不在意,单手做礼道:“人生头等大事就是吃喝拉撒,施主你跟这些走兽较劲,图个什么?”

      “不用你管。”

      “不管不管,贫僧只是想说……杀生不好。”

      少年不说话,退后,转身,紧走了几步,去到那尸体旁,一抬手,从上面摘出了一杆雕翎箭。

      “是不好,但来不及了……”声音就此低沉,少年不再说话,把箭矢在自己靴子上擦了擦,反手,插入身后挂枪的银钩,往旁边走了几步,跪地,双手拢起水岸边湿润的土,埋头挖起坑来。

      不动和头狼都安静了,因为那少年一瞬间泄露出苍凉的气息,还有那孱弱的肩膀,仿佛在尽力的扛着什么沉重的东西的样子。

      在狼又开始蹬刨时,不动才再度开口:“施主杀的?”

      “对。”

      不动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几十丈外的城墙:“用箭?”

      “对……”

      “阿弥陀佛,好箭法……为何射他?”

      “他是商队的伙计,半路上起歹念杀了商主,藏了贩卖的钱,从前一个关口混出去逃了。驿馆接了报案,我算他肯定远离了商路,想趁着大雪偷偷越境,鬼神难拿。但无论怎样,人畜都离不开水,他会借着天色昏暗就来这里取水……”

      “施主是算准了他会来?”不动饶有兴致的看着少年——少年从一旁干枯的芦苇处拔了个茎秆,随手在地上画了几笔,却不是地图,而是横平竖直交错的几条直线,然后用点了几个交叉处的点,不动皱着眉头想了一阵,明白他画出的是一张棋盘。

      “前面也有泉眼,在这里……还有这里,但都有关卡守卫。他肯定惊怕,不敢现身取水,此地之后便是大漠深处,要走百里才会有泉眼,他本可再忍耐一天,就会有大雪,可以化水喝,但人做了亏心事,惊怕之时汗出的更多,会焦渴到不能忍耐,见到薄霜轻雪落地,便会以口含之……这沙地旱了一年,那些薄雪能有多少水量,反而更吸走了他口中的水分,只能是越含越渴,越渴越想要饮水,于是……”

      少年不再说下去,他把画完的棋盘随手扫乱,再度十指抓地,继续刨着坑,那些狼见他动了自己好不容易觅得的吃食,急的呜呜鸣叫,数度伸出爪子,想要扒挠尸体,少年抬头,狼群与他对视,立刻退去,夹着尾巴在芦苇丛后转悠。

      “我算他会来……但是,我不知道他除了钱财,还偷了一张硬弓带在身上。”

      和尚又回头看了看城墙——城防在几十丈外,寒风吹雪,卷的天策那面大旗烧成一团绯红的云霞。

      “不用看也知道,他射不到我……但他听见喊话,就立刻弯弓搭箭朝着我这边射来,这事不在我的计算中,那时候我……”

      怀抱中的狼终于认命,安静下来,不动低头看它,这孽畜方才的凶煞之气全没有了,惊惧终于从它的眼底浮现,慌乱的喘着,让人看一眼就会心生怜悯。

      “……被箭射中,会不会很痛?”

      “会,一箭射来,自己看到自己肉身穿心断骨,心内自知必死,惊慌恐怖,尚对这尘世百般眷恋不舍,思念亲人,如何不痛。”

      少年就此静默,再不说话,专心的挖土,一把又一把掘出深坑。狼群一开始还围着他转,后来明白他心意已决,而自己这方全部狼命赌上都斗不过这俩人,现在他们非要将这死人夺去,几条没吃到肉的幼狼不由得就悲切的呜咽起来。

      “小施主,”和尚叹了口气:“那肉已经没用了,不给它们吃,一样烂在地上,不如你就佘个人情,可好?”

      少年停了手,仿佛是没听清楚这句话,迟疑了一刻,突然回头一顾,又急速转回身去。不动皱眉,隔着纷乱的雪片,那少年的脸上仿佛罩了层琉璃釉,泛着润泽的光。

      “我把他给了这些畜生,算不算救了这些畜生一命?”

      “算,但放施舍的不是你,所以要你佘人情,是给这肉主。”

      “那我若想施舍,非要割肉饲虎么……”

      “有所图的都不叫施舍,用别人或者自己的命换心安,没这种天理的。杀了就是杀了,一旦双手染血,用施舍和自伤都是无法洗清的……就好比是江湖恩仇,杀人者便要接受被杀的宿命,但被杀者却不会因为施害者伏法而活回来……施主,你要明白,这轮回之路的业报,俱是万千因缘花结出的善恶果,只是就算果报不爽,也断然没有用一命换回来一命的事情,而且……杀人与杀狼,并无区别。”

      “这些话,我都听过……我只是想知道,这世上,可有从未染过杀戮恶业的人?”

      闻听此言,和尚先是一怔,随即苦笑。

      “一花一尘之上皆有三千世界,举手投足间便是杀戮,所以不会有,但杀戮也未必是造业,也是讨业——前世他欠你性命,这辈子你便去收,各不相欠,来世两清,等这欠的还的都没有了,便不再堕六道,开悟成佛……”

      “不懂。”

      讲解了半天的和尚被打击的翻了翻白眼,想了半天,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打了个响指:“比方说,施主,贫僧明日命定要踏出关外,将这皮囊交代在沙海中,从苦寒处离世,这就是命数,贫僧已经了脱六道,这一世就是来收债还债的,只是领受还报,再不造业,所以闭眼后,再也不来。”

      少年点头,明显没听进去。

      “阿弥陀佛,何苦,既入凡尘,便要守序,施主是官,他是匪,你计算着捉他,是职责所为,他千里赶来受死,也是前世业,呐呐,犯不着如此不开心。”

      “是,”少年背向不动,如同叩首一般弯下身子,把湿冷的土抓起,向两边推开:“没有不开心……那行方便的事情,就听大师你的安排,等这些畜生吃饱了,我再把残余的骨骸埋了。”

      因为这一句话,不动深锁的眉头骤然放松:“善哉善哉。”

      少年起身,拿起地上的长枪,反手背在背上,轻轻的叹了口气:“师傅,我可以求你帮他诵经超度吗?”

      “施主一开始叫贫僧至此,便是有此意吧?”

      “对。”

      “行,先洗澡!”

      一个时辰过去,已经揣着手在火旁睡了个囫囵觉的杨宁被帐外一阵喧闹声吵醒,他把帐帘挑开个缝,揉着眼睛往外看,见漫天大雪,守卫的兵士站在帐外空地上,聚拢在一处,围了个圈在看着什么,从人群的缝隙中,可以看到那位背着银枪的少年天策正一脸不快的想要挤出人群,他身后站着个高大的和尚,身着崭新的木兰色僧袍,脸颊上刚剃过胡茬的下颌还泛着青虚虚的颜色,眉眼浓重深邃,鼻高唇薄,低眉顺目的带着一抹亲善的笑意,俊逸与英武并存。

      “少林的不动和尚,果然如同传闻一样,是个会让女人心念动摇的汉子啊……”杨宁自言自语了这么一句,打了个哈欠就放下了帘子:“有这副皮囊当什么和尚!真是造孽。”

      帐外,一群人都围着和尚看,一方面是看出去时腌臜的跟破抹布一样的人洗了个澡刮了个胡子就帅的让人气馁,一方面是看他带回来的几个毛茸茸的小灰黑团子——和尚抱着头狼一起下水洗了个澡,双方气氛融洽了之后,头狼走上来,甩干了一身水之后,向狼群低吼了几声,那些战战兢兢的狼赶忙跑过来,一群狼围在一起,呜呜嗷嗷的开了个简短的会议,有几匹母狼就走开了,过了一阵,陆陆续续回来,叼来些东西放在岸边。少年已经傻了,扭头再看那和尚,他正用一把不知道从拿掏出来的玉刀比在脸上褪毛,头狼站在岸边低咽了几声,和尚转过身来,对着它合十施礼。

      “放心,托付给这城里的将士,它们都能度过今年的寒冬。”

      此时被众人围拢的,正是不动和尚一口气抱回来的五只刚会跑跳的小狼崽,它们裹在一团还冒着热气的狼皮中,哈哈的喘着气,眨着绿汪汪的眼睛望着这群过惯了严肃日子,突然就被毛团子戳到肝颤的边关将士。

      “阿弥陀佛,你们拿去养,”和尚高声吆喝,一只大手死死的拽着银枪少年不让他溜走:“给口吃就能活,放被子里暖和,养大了跟狗一样,要不要,要不要?”

      五只狼崽立刻就被人抱了去,有人没摸着心中犯急,就来扯少年的领子,问不动这小子养大了能不能变成狗,闻听此言,天策府的小崽子和那一堆小狼一起呲牙,作势欲扑。不动赶忙把几只小畜生都安抚住,少年已经一甩马尾抱着狼皮噔噔噔的回了自己竖在大帐后面角落中的帐篷。和尚赶忙跟上,身后的兵士哄抢了一阵,把小狼都抱走了。

      入的帐来,少年已经把自己的铺盖往一旁挪开,空出一块地。不动见他的被褥挤的逼仄,赶忙摆手到:“多谢施主,贫僧只要有打坐的地方即可,不需劳烦。”

      少年没回答,把自己的被褥往中间拽了拽,拍了拍,翻身就躺了上去,意思是就这样了,不用再说。

      然后他爬起来摘了背后的枪,不动苦笑着看他咬牙忍耐,知道被硌的这一下应该够痛。

      抬眼观瞧,他见帐篷里只有这么一副铺盖,再有就是地上随便的丢着一本棋谱,除此之外连个水缸和陶碗都没见到,整个帐篷显得空荡荡的,再无他物。

      “桃川姬是那个名动洛阳的舞姬吗?”

      还在走着闲心的不动一愣:“什么?啊……对。”

      少年仰躺在被褥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帐篷顶:“三个月前,她从洛阳城中最高的花楼中一跃而出,坠落在荷花池中身亡,有暗中举报,说她的死与供养的和尚有关,虽然此案最终还是以自杀定论,但谣传颇多,都指和尚与她有背德的私情,若不是情杀,也是殉情,还有富贾放出话来,要千金买那个和尚的项上人头来祭拜桃川姬……”

      不动叹了口气,垂下眼帘,合掌。

      “贫僧入洛阳说法,得桃川施主出资供养,每日衣食用具皆是上品,桃川施主慧根深厚,贫僧曾经数度为她说法,她沉迷于斯,以至于耽搁了施主的邀约,贫僧愚痴,不知因此触怒了一些达官贵人……贫僧一心讲法,当时只念她求佛心切,却不知,施主她……”

      “她对这和尚敬佩有加,以至动了贪恋之心,”少年突然接话,语气刻板的仿佛是看着书卷,一个字一个字的木然读出:“每日与他相对已不能慰藉相思之苦,又不忍破他持戒,坏他修行,故而无法与他说破心内事,双飞双宿,更不能将这爱欲自拔,渐渐就连锦衣玉食也无法阻止这悲苦万分。索性在邀约和尚登高时,在他面前纵身一跳,逃离了这困苦红尘,也将自己的一切,深深的烙印在和尚的心上,让他今生今世,再不相忘……大师,这些揣测,是否属实?”

      “阿弥陀佛,这些话是谁说的?”

      “曹姐姐……说了你也不认识,”少年有点脸红,轻咳了一声又道:“她猜的对吗?”

      和尚默然摇头,许久,又点头:“如同亲见……说来说去,她都是因贫僧而死,罪过。”

      “你没动手,便是无罪之人,这就是世俗的法度,”少年转头看他:“大师不说假话,我信你……但是,大师你喜欢她吗?”

      不动赫然一笑。

      “这世上的欢喜憎恶,皆是虚幻,这一世的绝色美人,下一世,也许就会轮回生为一匹白马,被道士买了去,养在雪山中,每日希冀的,只有清洁的山泉水与麦豆,不再对美丽的钗饰动心,也不再向往佛法,亦不会记得前世对谁有过的刻骨眷恋……施主,不管你信与不信,若你能知晓自己他人前生来世,将一切因果观看透彻,可还会为这浮世红尘动一分贪念之心?”

      少年迟疑,最后还是点头。

      “会。”

      和尚苦笑,笑意中满是怜悯:“若施主已然知晓这人与你毫无结果,与他如同从天空坠落的两枚陨星,你炽烈如火,他暗冷似冰,二者天性相背,命数不同,只是因缘际会缠绕纠葛,偶然并行,但纵你二人情深,奈何缘浅,最终还是分离,再无相遇可能,施主可还会……”

      “若遇到他,我便燃尽此身,在分离之前暖他一路,让他忘记寒苦。”

      不动心中一震,这几月来心底沉珂突然瓦解,抬头望入那少年眼中,二人对视良久,少年再度开口。

      “会的。”

      不动睁大了双眼,脑海中一片轰鸣,他呆坐了半炷香的时辰,合掌。

      狂风在入夜前停歇,天地静谧,唯余细雪落地的瑟瑟声,少年午夜梦回,嗅到的是甘美的烟火甜香,他在朦胧中睁眼,见和尚倚着帐篷,守着火盆,将随身带着的贝叶经文一张一张在豆大的灯上点燃,烧成灰烬,在明灭的火光和缭绕的青烟中,和尚那俊俏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

      少年翻身睡去前,听见和尚欣然低语,欢喜赞叹。

      “既入红尘婆娑,为何偏求不昧三世因果……甚好甚好,阿弥陀佛。”

      喃喃诵读出的异邦经文,入了少年的梦境,帐外的雪仿佛从未遮严的帐幕缝隙穿过,落了满地,少年梦见自己站在凌峰孤绝的山下,在飞雪旋舞的星辰中抬头望向天际尽头——在那里,有一抹飘摇的月白色身影。

      “不行,将军,你还要继续活下去,不能让你知道贫道已经……”

      再度醒来,是因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少年在梦中惊醒,愕然发觉自己满脸眼泪,他呆坐一阵,才注意到帐幕外是一片猎猎的火光。

      “怎么了!”

      少年一翻身站起,银枪入手,再看旁边,已经没了和尚的踪影。

      “啧!”

      行营大帐被从天而降的火箭燎着了半边,干皮子被火一舔就着,烧的火星迸溅,天策的将士从地上捧了雪去盖,一个不小心,就被箭矢射倒在地。在火光中,一员身量壮硕的天策武将把掌中一杆亮银长枪舞成圆盾,拨挡开飞射的箭,他看见少年站在空地上,急的大吼:“趴下!”少年闻声就地一个翻滚,方才所站之处插了数枚燃烧的火箭!

      “教头!”

      杨宁想要上前,无奈空中震鸣,紧跟着又是一排火箭迎面射来,他忙于遮挡,护着倒地的天策兵士逃离,只能对银枪少年大吼:“是马匪,快上塔用机弩拦截,他们意欲将这关口破除,莫要让他们用硫磺炸了墙!”

      少年点头,随即和几个从箭阵中脱身的天策一起藏入防墙后,用土坯做掩护,飞速的跑向栈道,登上了城墙。

      城下是一片黑压压的人群,足有百人,都是黑纱缠头,身背环刀手握长弓的马匪,在这群人中间,放着一架载着两个巨大木桶的板车,几个马匪手持火把,已经将这车推到了城边。

      是硫磺桶,若被点起来,瞬间便会将这窄小的防城炸成平地!

      少年俯身,一串火光擦着他鬓边激射而过,他趴在地上回头,见身后的几人都被火箭压了下去,阻隔在墙下,而几尺远的地方,便是那架巨大的机弩。

      冲到机弩旁没费太多力气,但这时候下面的马匪便有了反应——发觉要被反击了的贼人们呼哨着,迅速调整箭矢射来,秦城仰面躺在地上,两腿踹在木梁上,用尽全身力气拉扯着皮弦,他人小力单,双手虎口都扯出了血,依旧是无法将重弩的机簧装上,而马匪的弓箭虽然粗制失准,先前几次都射偏了,但尝试的多了,角度越来越准确,马上就会落到头上。城下的硫磺桶越来越近,少年急的浑身湿透,额爆青筋,却毫无办法。

      天空骤然一亮,猛抬头,一排灼热的火箭从天而降,迎面射来!少年心中一紧,手臂处骤然是一击钝痛,转头望去,见是一支长箭,从他小臂与臂铠飞缝隙处射入,将他钉在了机弩的木头上,少年大愕,忙乱中完全无法挣脱,眼看那火光刺射到面门,他自知难逃一劫,猛然闭眼待死。

      世界一下子暗了,少年感觉自己身子一轻,随即,向着无尽的黑暗中跌落下去。他脑内一片空白,万念俱灰,也不知道这时间过了多久,直到耳轮中听见呯的一声,背后猛的撞上一片冰凉的坚硬。

      火光从遥远的尽头传来,跟着,是嘈杂混乱的声音。他睁大了眼睛,随即发觉自己在剧烈的喘息,有人松开了那块包裹住他的狼皮,拉脱他的臂铠,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施主别睡,醒醒!”

      和尚的光头在猎猎火光中更加闪烁,少年眨眼,半晌才认定自己逃过一劫,被不动和尚救下的事实。

      “你没跑?!”他问,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欣喜。

      “跑了,又回来了。”和尚苦笑。

      少年这才回过神来,反身便扯住了重弩的弦,正要继续较劲,一双大手却从后面伸过来,握住了牛筋皮绳——不动一个低吼,便将需要两人才能紧上的重弩装配完毕,随后,这架需要三人才能搬动的重弩,发出吱嘎作响的声音,瞄准了墙下的匪人。

      如同在天上打了个霹雳,发出凛冽的劈裂声的巨大弩箭带着疾风直射城下,少年听见一片惊呼声,赶忙匍匐到箭孔处向外看去,只见墙下马匪被震的倒伏了一片,血流遍地,手臂粗的木箭已经击碎了板车,木桶滚落在地时,压死了几个马匪,显然是再难进一步。

      “罪过,阿弥陀佛……”和尚还是苦笑,但神色却很坦然:“贫僧一世持守,最后的最后,却开了杀戒。”

      少年完全没听清他念叨什么,栈道下被压制的天策将士也趁着对方箭阵停歇冲了上来。这时候,城外突然又是一阵大乱,少年扒着墙,借着雪光望向外面,却见一个重伤的马匪撑起身子来,手就往旁边划拉。

      剩余的马匪都惊呼起来,他们喊叫了几句,如梦初醒的丢了手中的火把,有马的翻身上马,没马的也反身狂奔,向着大漠逃去。

      “不好!”

      说什么都晚了,那马匪已经把掉落在身边的火把拿了起来,仰起脸来向着城上狂笑了一声,劈手就点燃了那两个木桶上的引线!

      “快退!要炸了!”

      少年岔了声的大喊,刚刚登上城墙的杨宁一愣,立刻转身往下跑:“退后!趴下!”

      无论如何都来不及了,城倒墙塌就在眼前,天策的士兵再训练有素,也难逃此劫,就在众人乱作一团的当口,少年只感觉身边一震,巨大的身影一跃而起,一步就跃出了城防,落在雪地上。

      “不动!你去哪!回……”探出头去的少年惊诧的闭上了嘴——莹白的雪在黑夜中发着皎洁的光,在这光芒的映衬下,抱起猎猎燃烧的木桶飞速向着几十丈外泉水疾驰跑去的和尚,背后插满了箭矢。

      “阿弥陀佛,时辰正好,不过贫僧果然还是难舍红尘啊哈哈哈!”

      “不动,你……”

      “小施主!有缘的话,就等贫僧回来吧!”

      最后的这一句话,消失在巨大的轰鸣中。

      少年呆呆的站着,震地而来的爆炸雷鸣,激荡起了铺天盖地的水,将他笼罩其中,宛如一场灼热的豪雨。

      大漠一冬的残风酷雪,直到第二年的三月才停歇。

      “明天换防的军队就到,终于能离开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小崽子呢?”

      杨宁站在大帐前伸了个懒腰,旁边正在整装的属下头都没抬,抬手指着城门:“回杨教头,小崽子们都在热泡子那边。”

      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杨宁活动着肩膀,抬脚就上了城墙。

      大漠就是这么直白的地方,几天前才全部消退的残雪,此时已被万里黄沙代替,城防旁的泉眼因为初冬的那场爆炸,略微的改了些造型,但树和草都发芽了,绿油油的绕着水岸铺了一片。

      看了一阵,杨宁揉了揉眼——在大漠与天空的交界处,似乎跑动着什么。

      水边,五匹幼狼在沙地上打着滚,互相逗咬戏耍着玩闹。

      少年坐在胡杨树干枯的树干上,倚着插在地里的长枪,口中叼着刚长出尖儿的芦苇,咪了眼睛,望着碧蓝的天空。

      有动物的脚步声从远处响起,少年先听见了,扭头去看时,幼狼们也跑了过来,一团团的挤在他脚边,哈哈的喘着。

      来的是一队野马,有几十匹,直奔水边。这些马都是大宛马,生的高大俊美,听驻守边关的老兵说,这些马本不产自此地,大部分都是在风沙起时跟商队离散的,它们离开了人,反而在这大漠中繁衍起来。每年开春,野马都要穿过大漠去草甸子,会在半路停在此处喝水。

      这几日少年也见的多了,就不去管它们,继续仰着头看天,冷不防的,手上湿乎乎的一热。

      “唉?”

      饮水的马群因为这突然的惊叹警醒的退后了几步,少年扭头,对上了一张马脸。

      站在他身边的,是一匹刚刚出生的小马驹,也许只有一个月大,它也被少年吓了一跳,却没有逃,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定定的看着那少年。

      “嘁,不怕人么……你这傻牲口。”

      小马晃了晃脑袋,转过身去,歪着头走了几步站定在一处,似乎是在想着什么。五匹小狼饶有兴致的看着它,也不扑它取乐,反而像是跟它很熟络似的,亦步亦趋的跟着,欢快的摇着略显僵硬的尾巴。小马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少年坐了起来,因为他发觉小马停步的地方,恰好是泉眼被炸过的中心。

      一瞬间的,宛如被旧事再度撩拨起了什么回忆,少年的心底突然一痛。

      “和尚……大师,是你吗?”

      马驹回头,望着呼唤着它,表情突然悲切起来的少年。

      “喂,你说了会回来的。”

      马儿低头,似乎在思考什么,少年抓着自己胸口的铠甲,眼泪扑落落的掉下来。

      “是你吗?”

      “咴~”它轻声的叫着,眼中依旧迷茫。

      “不是吗,”少年捂住脸,嘲笑着自己:“害小爷我在这里丢人,你这个骗子,不动你这个骗子!”

      仿佛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小马突然抖了抖鬃毛,接着它突然上前,一蹄子把少年踢的从枯树上折翻过去。

      “你这……”

      “咴!”

      “……是,不动?!”

      “咴!”

      杨宁站在城墙上,百思不得其解的看着突然扑过去,把野马的马驹搂抱在怀中的少年——少年似乎是抱着马驹在哭泣,而那小马也不挣扎跑走,反而低下头来,宠溺的蹭着少年的脊背,仿佛久别重逢的挚友。

      这情景太过诡异,以至于杨宁看了半天,才想起自己是来喊这小孽畜回来收拾东西的,于是亮起嗓子,吼了一句。

      “喂!还不归队!”

      少年抬头挥手,满脸泪水,脸上却挂着笑意,大声的回答:“秦城听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番外】不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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